第9章 ? 思慕君兮不得眠(二)
9 思慕君兮不得眠(二)
◎第八章◎
肅霜揚眉看了他一會兒,問:“季疆神君看過講風花雪月情仇愛恨的話本戲折嗎?”
“當然,你也喜歡看?我們可以就這個話題多聊聊。”
“像你這樣的神君,話本故事裏從未見過抱得美人歸的。”
季疆奇道:“為什麽?我什麽樣兒?”
肅霜正想胡謅幾句打發了他,忽聽小仙童怯生生地在背後說道:“那個……少司寇,您忙嗎?”
季疆頭也沒回:“什麽事?”
小仙童有些怕他,小聲道:“是、是雍和元君交代的,少司寇能不能去一趟紅線仙祠?月老那邊遇到了麻煩。”
那是紅線仙祠的老麻煩了,往常月老都是請雍和元君出面把肇事者罵退,不過今日元君想起仙祠裏來了個受罰的少司寇,不用白不用,小仙童只能戰戰兢兢來找季疆。
“是五鳳大族的一位公主,”小仙童聲音更小,“請少司寇盡快……”
季疆幹勁滿滿地騰雲飛走了,肅霜卻站在原地出了會兒神。
說起五鳳大族,她不由得便想起了母親,幽昌一族也算五鳳大族裏的吧?傳說鳳有五類,五類裏又分了數不清的駁雜旁支,幽昌便是其中一脈。對了,當年那個火上澆油說天馬要見血才聽話的,好像也是五鳳大族的公主。
……算了,這些跟現在的她有一根毛的關系嗎?
肅霜尋了一布袋最鮮美的仙草仙果,往東面仙林趕,昨天盒蓋被氣跑後就再沒回來,這小兔子脾氣跟雍和元君一樣壞,得多哄哄。
誰想盒蓋竟不在仙林,肅霜找了一圈,只在它常待的石橋畔找到張白紙,裏面封着聲音:“蠢貨!我要好好修行!最近別來煩我!”
最近是怎麽個最近?多少天?話說它這人身未免太難修,兩百年還修不出來?
肅霜悻悻而歸,沒想到剛進慎思院,又有仙祠侍者們朝她搖手:“你現在受罰做了伐木侍者,不能進來。”
連睡覺的地方都沒了?
肅霜垂下頭,淚珠懸在睫毛上晃啊晃:“我馬上就去跪在元君門前請罪,我只是個下界來的無依無靠的小書精,什麽都不懂,我錯了,大錯特錯……”
侍者們急忙過來安撫:“黑骞林東邊有慎行院,那是給伐木侍者住的。你別哭,元君就是脾氣暴躁些,其實心地極好,放心,沒兩天她便叫你回來啦。”
“真的?”肅霜睫毛上那顆淚瞬間沒了。
終于有侍者發覺不對:“你不是中了禁言?”
肅霜怯怯說道:“是、是季疆神君替我……”
侍者們倒抽一口涼氣:“你可一定要離那個季疆遠一點!他一發瘋就會做強取豪奪這樣的惡事!咱們惹不起咱們一定要躲得起!”
可現在他倆應當都住慎行院,往哪兒躲?
肅霜一路往黑骞林東邊走,直至遠遠地望見一株極高大的柿子樹,樹後是一排頗簡陋的石屋,應當就是慎行院了。
出乎意料的是,季疆已先到了,更出乎意料的是,不只他一個。
他對面僵立着一位穿花青羽衣的神女,手腳都被風繩捆了起來,秀美的臉上滿是怒意,像是恨不能把他撕碎。
“你好大膽!松開!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厲聲呵斥。
季疆語調聽起來懶洋洋地:“知道,青鸾族的池滢公主,我替你念念啊——三千年前,戀慕有窮氏某位神君,大鬧紅線仙祠未果;一千六百年前,戀慕青鳥氏某位神君,大鬧紅線仙祠未果……哇這麽多張紙這麽多字!你自己數數,大鬧多少次紅線仙祠了?我要是月老,把你搓成紅線得了。”
池滢怒極:“你用什麽東西捆我?馬上松開!不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就是簡單的風繩而已,你有本事就自己掙開,沒本事就閉嘴安靜待着。”
季疆翻看手中厚厚一沓白紙,啧啧感慨:“原來殿下從來不當面訴說愛慕,只會背地裏大鬧紅線仙祠,經常鬧完了,被戀慕的神君還不認識殿下……你這作派我還是頭一回見,等下,這次是戀慕源明帝君?你這是什麽眼光?”
“我什麽作派我喜歡誰關你什麽事!”
季疆瞥了她一眼:“作為刑獄司少司寇,我得提醒你:搶奪紅線,擅闖衆生幻海,是會擾亂下界衆生命數的,都是罪過。還有,紅線對神族沒用。”
以前也有過似她這樣的神族,苦戀不成,妄圖用紅線在衆生幻海裏牽起一段緣分,最後不是擾亂下界,就是自己魂飛魄散。
“月老要是早早把你送交刑獄司,也省得這些麻煩。我替你算算啊,大鬧一次紅線仙祠,按照天界律法,要打你三鞭,你鬧了這麽多次……哎呀,起碼一百鞭!你很耐打吧?”
下一刻便聽池滢“哇”地大哭起來。
季疆伸了個懶腰:“好好反省,知道錯了就寫個認錯書給月老,什麽時候認錯什麽時候放你走。”
池滢哭得撕心裂肺,季疆充耳不聞了許久,終于還是不耐煩:“吵死了。”
他擡手一揮,中間那間石屋的門立時開了,池滢被他用風繩提起放進去,跌坐在石床上。
“知錯了說一聲啊。”他高聲提醒,石門“咣”一聲合攏,終于将哭聲阻絕。
季疆扭過頭,見肅霜在那邊看熱鬧,不由生出感慨:“看看,一個是戀慕源明老兒,一個是看中祝玄,現在天界神女怎麽眼瞎心盲的這麽多?”
他是因為在黑線仙祠受罰,所以收斂了?肅霜想,強取豪奪這味兒不對啊。
強行灌注廢話倒是有的,他明顯把池滢當作了嶄新的廢話傾聽者,一削完樹皮就來石屋催她寫認錯書,她罵一句,他說上十句廢話,一整個下午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結束後,他樂滋滋地跟池滢商量:“那你要不遲幾天再認錯?”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三天,到第四天,池滢終于不罵了,冰冷的目光一會兒掃過季疆,一會兒掃過肅霜,看來在她心裏,肅霜已等同加害者。
這天臨睡前,肅霜到底忍不住發問:“季疆神君是不是應當把公主送去刑獄司?”
青鸾族可是天界出了名的護短,再關下去,麻煩遲早上門。
季疆道:“祝玄這幾天專心伺候文象呢,她去刑獄司被吓出毛病怎麽辦?”
吓出毛病?瘋犬少司寇這麽兇殘?
季疆笑道:“害怕了?害怕就對了。”
肅霜羞澀地捂住臉:“可我還是覺得祝玄神君年少有為,俊美無俦。”
季疆“嗖”一下湊過來:“玩笑倒也罷了,但你要真這麽想,別怪我沒提醒,祝玄可不會跟你玩話本戲折上那套,趁早換一個吧。”
換?終于得見一雙相似的眼,無趣的日子才有了點趣味,她才不換。
只是瘋犬的存在固然有趣,做伐木侍者卻實實半點趣味也無,在黑骞林裏泡了三四天,肅霜身上被災禍神力蝕得到處發癢,一會兒撓一下,覺都睡不着。
她索性推門而出。
慎行院建在黑骞林附近,受災禍神力影響,時氣整個是亂的,下午是融融春日,到夜裏就變成瑟瑟深秋,南角那株高大的柿子樹上紅果累累,半日工夫,柿子都熟了。
肅霜抱住樹身就開始搖,可恨那些柿子長得忒結實,半個也搖不下來,她方卯足了吃奶的勁,眼角餘光突然瞥見院外有個身影。
來者正拿着塊帕子擦手,面無表情地看她搖柿子樹。
是那個瘋犬少司寇。
他今日換了身玄黑窄袖長衣,顯得十分剽悍鋒利,濃密發間更不知何時多了條細細銀龍,緊緊貼着左邊腦側,銀光幽幽,照亮他冷凝的雙眼。
肅霜眼前突然一花,一只手出現在耳畔,指掌都是骨節分明,又長又漂亮。
一顆通紅的柿子精準地落在這只漂亮的手裏。
好哇,搶她柿子!
肅霜又沒來得及說話,柿子倏地消失不見,她腦殼上一涼,被五根手指輕輕掐住,祝玄低沉的嗓音像網一樣織在發絲上:“不要動。”
一群不知躲在何處的秋官也似鬼影般現身慎行院。
“把季疆抓出來,”祝玄淡淡吩咐,“青鸾族的公主放得近些,捂好嘴,別讓她叫。”
說罷,他把手按在了肅霜背上。
一觸之下,似是察覺禁言術已被撤,他語氣裏反而多出絲奇異的趣味:“季疆替你撤了禁言?”
肅霜乖巧極了:“是季疆神君替我撤的,可能他說話時更喜歡聽到回應吧。”
“回應。”祝玄颔首,“所以搓線侍者大半夜出現在慎行院偷柿子?”
怎麽說話呢?明明柿子被他搶走了。
“少司寇有所不知,因為那天在玉清園被下了懲罰術,雍和元君罰我與季疆神君一道進黑骞林做伐木侍者。時候确實不早,不過因為今夜月色皎潔,讓我想起心中思慕的那位神君,一時睡不着,所以出來散散心,見那柿子樹長得挺拔俊美,軒軒然若霞舉,我不由心潮澎湃,沒忍住就抱了上去,想不到少司寇也在,真是好巧啊,你……”
掐住腦殼的手指突然松開,祝玄冷淡地打斷她:“閉嘴。”
季疆已被一群秋官當重犯似的押了出來,另有兩名秋官一左一右鉗制着池滢公主,她又驚又怒:“你們要幹什……”
“池滢殿下,”祝玄甫一開口便截斷了她膽怯的話頭,“這幾日季疆多有得罪,他的無禮之處,刑獄司這便予以懲戒,請殿下靜觀。”
兩名秋官立即有了動作,一個退後一步,另一個卻捂住了她的嘴。
祝玄發間那條細細銀龍突然活了一般竄飛而起,化作銀色長鞭,疾若閃電,“唰”一下砸在季疆胸前,霎時間鮮血四濺。
銀龍抽足四鞭,才又重新依附在祝玄發間,對面的季疆站立不穩,單膝跪在地上,四周滿是飛濺的血花,神血隐隐的香氣密布整座小院。
祝玄轉向池滢,她眉毛上有細細一行被濺射的血跡,面色已是蒼白如紙。
“季疆已罰,殿下也觀過了,送殿下離開。”
祝玄手臂一擺,兩名秋官便架起吓軟的池滢,先出了小院。
【作者有話說】
關于“五鳳”,傳說裏鳳凰有五類,《小學绀珠》提到:赤者鳳、黃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鹄。
鴻鹄之志的鴻鹄是天鵝,但在神話傳說裏,鴻鹄是白鳳。
本文設定五鳳大族主幹五個便是這五鳳,剩下還有許多旁支,就是一開始提到的幽昌等五方神鳥,其實不是一個東西,但被我在文裏設定成旁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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