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思慕君兮不得眠(三)
10 思慕君兮不得眠(三)
◎第九章◎
他轉身緩緩走到季疆面前,淡道:“你來黑線仙祠受罰也不安分。”
季疆低笑一聲:“你解氣了?”
祝玄将先前擦手的帕子丢給他:“要看青鸾族的那位帝君有沒有解氣,他方才找來刑獄司,說你囚禁池滢殿下,意圖非禮,源明老兒也派了良蟬來湊熱鬧。”
血珠順着季疆的眉毛滾下來,他拿了帕子想擦,可帕子上的血腥氣叫他停了一瞬。
是文象的血。
他多少能想象到,祝玄伺候文象到一半,搞不好口風才撬開一絲,就被青鸾帝君和良蟬找上門的情形。
怪不得殺氣騰騰的。
季疆咳了一聲:“這次是我大意……”
祝玄撣撣袖口,替他擦了下臉:“還沒結束,文象在我手裏,源明老兒豈有不恨的,他必會讓良蟬咬死你對那公主非禮之事……你這傷不重,看上去不夠慘。”
季疆特別配合:“那再來四鞭?”
祝玄望向肅霜,她安安靜靜地站在角落裏,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只在自己身上轉,見他看她,她便微微一笑,滿臉寫着純善友好。
祝玄問她:“這幾日侍者一直在這裏?季疆可有失禮之舉?”
他希望她怎麽說?肅霜盯着他看,是想讓自己替季疆說話?可他的表情似乎并不如此,她甚至覺得他在期盼她栽贓扯謊,好像這樣才能令他愉悅。
真真是條瘋犬,她偏不叫他如願。
肅霜聳了聳肩膀:“季疆神君以前如何我不清楚,不過在慎行院這幾天,我沒見他對池滢公主有什麽不軌。”
祝玄眉梢微揚:“行,帶走。”
又是帶走?那就走吧。
肅霜笑眯眯地往他身邊湊,不防他擡手虛虛從頭頂掠過,籠罩了數日的茶杯雷雲立即煙消雲散。
“這是不是叫投桃報李?”肅霜兩眼放光。
祝玄應得很快:“不,叫洗心革面。”
她做什麽了就要洗心革面?哎,不過算了,誰叫她大度呢。
肅霜一路小跑跟着他,腦後的長辮子晃得俏皮,正想逗他再說點話,冷不防地面突然劇烈震顫起來,她毫不猶豫往祝玄的方向踉跄,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
他好像一眼就看穿她的企圖,瞬間躲了三丈遠。
這麽過分?肅霜的刁鑽勁被他激得也有三丈高,今天她非要薅到這顆兇獸腦袋,不給碰手對吧?沒事,試試胳膊。
祝玄剛站定,便覺胳膊被輕輕牽住,那花癡書精扶着他,還歪頭笑。
“謝謝啊,少司寇。”她近乎耳語。
她異乎尋常的迅捷與作死大膽讓祝玄終于拿正臉對着她了,然而地面震顫愈演愈烈,黑骞林中的災禍神力像是被巨手攪撥,瞬間翻卷上天,再重重砸下,遠處的雲海亦受到波及,沉悶的聲響如巨浪拍打胸膛。
仙祠外傳來雍和元君暴怒的聲音:“你想在黑線仙祠搗亂?好大的膽子!”
青鸾帝君亦怒道:“小女年少動情,去求個紅線而已,何錯之有?你竟縱容那季疆把她囚在仙祠,還把她折磨得神智恍惚!你這兇獸毒婦!我今日非把黑線仙祠砸爛!”
雍和元君氣得嗓子都劈了:“好好好!這就是混賬源明把持下的天界,一個個毫無章法,任性妄為!你這扁毛畜生把災禍神力掀得到處都是,萬一掉落下界,我要你償命!”
神力震蕩交錯,黑骞林乒乒乓乓倒了一片,仙祠大門也飛上了天,一片混亂中,良蟬神君還在不陰不陽地說風涼話。
“刑獄司斷罪本是天經地義,只是季疆盛名在外,難免惹來非議,雍和元君把過錯全推在池滢殿下身上,還無故牽扯上帝君,是不是不太好?”
“不錯,刑獄司确實該懲惡斷罪,肅清亂象。”
祝玄的聲音驟然響起,下一刻地面的震顫像是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用力按下,飛上天的仙祠大門也被接住輕輕放回原處,門後,一行秋官架着血肉模糊的季疆走了出來。
祝玄停在青鸾帝君對面,淡道:“季疆正在受罰,本不該插手池滢殿下之事,且他處置的也不妥當,按天界律法,我抽了他四鞭。至于池滢殿下——”
他取出厚厚一沓白紙,一張張翻過去:“這些年池滢殿下霸占紅線仙祠、搶奪紅線、擅闖衆生幻海,共計三十二次。按天界律法,一次三鞭,三次後加倍,十次後化解五成神力,送進天牢面壁一千年。”
他每說一句,青鸾帝君的臉色便難看一分,偏偏祝玄又回頭示意秋官:“去把月老請來,池滢殿下大鬧紅線仙祠之事,請他來作證。”
“你敢?!”青鸾帝君長袖一拂,磅礴的神力如潮水般鋪開。
狂風拖拽祝玄的衣擺,他眉毛也未動一下,站得筆直。
青鸾帝君見他姿态高傲,突然便想起兩個少司寇是高陽氏水德玄帝之子的傳聞。
他冷哼一聲,護住池滢轉身欲走,又被祝玄擡臂攔下。
“我還沒說完。”祝玄語氣冷淡,“池滢殿下,如今有青鸾帝君在此,殿下自然不用有所顧慮,還請有一說一,這幾日季疆對你可有冒犯無禮之舉?”
池滢恨恨看着他,她想起季疆被抽打的可怕景象,還有濺滿慎行院的血跡,雙手不由顫顫而抖。
她知道祝玄是故意如此,就是為了震懾她,若反咬季疆,他定會不擇手段報複回來。
她低聲道:“我沒事……他就是天天催我、催我認錯……”
祝玄好似早料到她的答案:“既然如此,那就請諸位随我去一趟刑獄司,細細做個了斷。至于青鸾帝君破壞黑骞林,致使災禍神力污染雲海一事,也要慢慢算。”
青鸾帝君的臉色忽青忽白,半天說不出話。
一旁的良蟬臉色更難看,有幾個秋官故意把寫滿字的白紙送到他面前,笑道:“想不到源明帝君也有風流多情的時候。”
白紙上寫的都是些神君之名,他立即明白是那池滢公主這些年戀慕的對象。
源明帝君惱恨兩個少司寇,此次本打算無論如何要把季疆狠狠磋磨一通,卻沒想到那公主竟是為着源明帝君鬧事,這樣一來,帝君派良蟬出面的意圖便顯得很奇怪了。
事已至此,他自知白忙一場,正要拂袖而去,祝玄在後面說道:“良蟬神君,明日文象神君出天牢,別忘了來接。”
良蟬森然道:“哦?看來暢思珠一事,少司寇已查得水落石出?”
祝玄笑了笑:“文象神君白白蒙冤,可惜得很,來接他時記得備好車辇,他怕是難以騰雲行走。”
良蟬心中悚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亂糟糟的黑線仙祠變得安靜不少,只有雍和元君還在焦急催促侍者們:“快!趕緊用玉瓶把災禍神力收回來!掉到下界可不得了!”
青鸾帝君僵立半日。
女兒無恙自然是件喜事,可為着聽了良蟬的話,他大怒之下跑來黑線仙祠,先把雍和得罪了個徹底,又被祝玄襯托得像個無理取鬧的孽障,眼看災禍之力還有墜落下界的危險,鬧大了去,他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他到底拿出帝君的氣魄,坦言道:“雍和,少司寇,今日是我魯莽……”
“你趕緊滾!”雍和元君看都沒看他,“本元君沒空搭理你!以後再跟你算賬!別杵在這裏礙事!”
青鸾帝君拱手行禮:“三日內我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他騰雲而去,這次祝玄沒有攔。
季疆疼得龇牙咧嘴,還不忘嗤笑:“怎麽不窮追猛打了?”
祝玄将他扔進秋官車辇:“你想和青鸾族結死仇?”
這麽多年,天界沒有天帝,除卻天之道不可逆,天界其餘秩序早就亂成一團,月老擺明了不想與青鸾族結怨,否則也不會隐忍多年。
他點了十幾名秋官留下幫忙收拾災禍神力,一轉頭,視線落在肅霜身上。
她手裏端着玉瓶,正收拾着四散的神力,可她好像背後長了眼,他一看她,她立即反應靈敏地扭頭,眼睛睜得溜圓。
祝玄朝她招了招手,她便輕快地小跑過來,長辮子從背後甩到身前。
“是不是剛才我道謝的誠意不夠?”她略帶鼻音,有種懶洋洋的俏皮,“我以後慢慢還,不用急嘛。”
見祝玄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肅霜愣了一瞬。
先前他說帶走,她還以為是要她替季疆作證,結果人家自己妥妥搞定,那現在是真要帶走?
“侍者馬上就可以還,”祝玄先上了車,“季疆的事需要寫個卷宗,你就從池滢殿下被季疆捆進小院開始說,一個字別漏。”
這麽麻煩的?肅霜一點都不掩飾不情願:“我還要幫元君收拾神力……”
手裏的玉瓶被拿走,祝玄手指一勾,她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抓住,一頭鑽進車廂。
車辇躍入雲海,夜風拂開紗簾,少司寇的臉有一半沒入陰影,留在月光下的那一半筆墨難描,那雙眼生得太好,月色好似洗去了裏面的滲人寒意,倒映出幾分虛幻的溫柔。
肅霜把脖子扭過去盯着他的眼睛,漸漸又愉悅起來。
“我是個記性時好時壞的書精,”她語氣嬌滴滴的,“不過卷宗要是少司寇來記,我就什麽都不會忘了。”
她臉上表情是一種試圖薅兇獸毛的作死大膽,祝玄早看出來了,她就沒怕過他。
他手腕忽然一轉,先前那枚柿子出現在掌心——給她吃?肅霜笑眯眯地伸手要接,便見他毫不猶豫自己咬了一口。
清甜的香氣彌漫在并不寬敞的車廂裏,祝玄吃東西一口咬得不大不小,動作利索又優雅,柿子汁液豐沛,竟一點兒沒沾染下巴。
肅霜盯着看了半天,腹诽他的聲音慢慢煙消雲散,那不可捉摸的、迷離的喜悅又一次星星點點升起。
一望見這雙相似的眼,她就成了天上地下最仁慈大度,最溫柔善良的仙丹丹。
“好吃麽?”肅霜問得細聲細氣,“柿子是我搖下來的,對不對?”
這位少司寇耳朵長得很漂亮,卻經常如擺設般不起作用,慢條斯理啃完柿子後,忽然問道:“你叫肅霜,是個書精,一千歲,被書精世族推薦來天界尋了份仙祠侍者的差事——我沒說漏什麽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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