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 狹路相逢退者活(二)
18 狹路相逢退者活(二)
◎第十七章◎
房門突然被輕輕敲響,一個身段高挑的女妖走進來,口稱“父親”,款款行禮。
環狗将至樂集塞進袖子,有些心不在焉:“不是叫你們不要每日請安?這幾天妖府裏不安生,趕緊回屋待着,少出來……”
話音未落,忽覺眼前寒光乍現,他反應奇快,密密麻麻的長尾立即護住身體。
“轟”一聲巨響,整間屋子瞬間被震碎,煙塵肆卷中,女妖身形一晃,化作一個陌生的女神将,長刀如電,也不知劈斷環狗多少條長尾。
厚重的妖雲一下鋪開在妖府之上,環狗鮮血淋漓地縱身而起,嘶聲道:“儀光神将?上回留你一條小命,這次又趕着來送?”
神戰司共有三名正神将執掌,儀光便是其一,三百年前環狗與神戰司大戰五天五夜,滅了神戰司兩個戰部,都是儀光麾下,她也因此受了重傷。
儀光一刀将妖雲劈開兩半,冷道:“神戰司今日正要與妖君算從前舊賬。”
環狗語氣譏诮:“障眼法偷襲,不過如此!”
腦後忽有風聲銳利,他急急躲閃,卻還是遲了一步,狐妖手裏握着一柄漆黑寶劍,一劍刺破了他的肩膀。
環狗怒極反笑:“少司寇也會用這種卑鄙手段?”
狐妖化作青煙,落在雲頭時已換了個模樣,蒼青衣擺随風烈烈作響,正是祝玄。
他瞥了一眼環狗的袖子,悠然道:“我口味重,愛看至樂集,自然也更卑鄙無恥。”
懸浮在他身後的寶劍似墨水般流淌下來,環狗縱身躲閃,卻被一雙巨大而漆黑的手掌牢牢抓住。
這是顯形的玄凝術!怪不得方才刺他一劍,原來是為了讓玄凝術顯形!
此術一旦顯形,威力遠勝先前,環狗瘋狂激蕩妖雲,哪裏能撼動分毫,銀龍飛竄而起,繞着巨手疾飛數圈,他慘叫連連,碎裂的長尾似雪片般紛紛揚揚而落。
一起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還有肅霜。
先前被環狗塞袖子裏,她還琢磨要怎麽逃命,結果女妖突然變成女神将,她瞬間反應過來,那狐妖也是假的,果然是瘋犬。
沒事,她安慰自己,愛看至樂集不算壞話,至樂集多好看啊她也愛看!
墜落的至樂集被祝玄一把抓住,他不陰不陽地開口:“侍者果然能幹,适合來刑獄司。”
……他什麽意思?
肅霜來不及琢磨,環狗的妖雲倏地散開,霧氣般彌漫整座妖府,他陰森森的聲音像是從四方各處傳來:“你們闖入我的妖府,真是自投羅網!”
轟鳴聲不絕于耳,六座巨樓震顫晃動,竟拔高無數,遮蔽半邊天,四下裏登時一片暗沉。
“找季疆帶你出去。”
祝玄揚手一抛,至樂集“嗖”一下飛了老遠,又“咚”一聲砸在木窗上,重重砸碎穿透三四個木窗,才被另一只手一把抓住。
“天地交泰陰陽和合至樂集?”
季疆撐圓了眼睛望着手裏被祝玄砸過來的書,懷疑自己看錯了。
書瞬間又變成人身,暈頭轉向的肅霜扶住牆才勉強站穩。
“……是一本無聊的書。”她艱難開口。
神奇的是,季疆竟沒糾纏至樂集的事,只往破碎的窗外望,語氣頗嚴肅:“這六條尾巴釘在地下三百年,還是松動了,看來是場硬仗。”
“什麽六條尾巴?”
肅霜回過頭,卻見季疆還扛了個火紅獵裝的神女,正是池滢,她面色蒼白,神色倒還鎮定,見肅霜朝她欣慰地笑,她只冷冷哼了一聲。
季疆道:“妖府裏的巨樓一共六棟,是他最大的六條尾巴,我們現在就在他尾巴上。”
三百年前環狗與神戰司一戰後,最大的六條尾巴被釘入地下,可環狗終究不同凡響,這些年竟掙脫不少,尾巴甚至幻化成巨樓了,只要一靠近,他立即便能知曉。
“想離開只能從這裏走,趁祝玄和儀光神将拖住他,我送你們出去。”
季疆右耳上的金蛇墜微微一閃,化作一條巨大金蛇,托着他們三個一路游走如電。
眼前光影飛速輪換,陰暗的長廊漸漸變得明亮又曲折,牆壁上星星點點火光閃爍,有無數卷曲缭繞的陰影時隐時現,仿佛裏面藏着環狗的長尾。
肅霜把散亂的頭發握在手中,忽聽季疆問道:“被環狗抓來的侍者共有七名,這位侍者似乎不在其中,你自己闖進來的?為什麽?”
咦?他這語氣……是不認識她了?
果然,季疆看了她好幾眼:“等下,有點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
看來他不但啰嗦,眼神也不好,好歹一同做過伐木侍者,這才隔了半個多月,見面居然不認得。
肅霜正要說話,忽聽頭頂“卒”一聲,季疆一把揪住池滢的後領,硬生生将她從蛇背上提溜起來飛了個圈,她方才坐的地方落了幾簇碧綠狐火,将蛇背金鱗燒得滋滋作響。
狐妖靈活的身影在曲折長廊中閃了一瞬便消失不見,看樣子他也脫身了,仗着自己熟悉地形,盯着池滢不放。
池滢大怒,起身便要追,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按住,季疆道:“殿下坐好,不用你出手。”
他擡頭不知沖着誰吩咐:“那是環狗的幹兒子,別打傷,捆好了帶來。”
霎時間便有數名不知藏在何處的秋官閃電般追了出去。
池滢瞪着季疆看了半晌,像在生氣,又好像不那麽生氣。
“是我自己的事。”她咕哝了一句。
季疆還是笑,他眉目濃秀,睫毛長而密,一笑起來撲閃得像兩把小扇子,顯得更俊俏可喜:“殿下被九幽黃泉水折磨了許久,還是不要逞強,這些本是刑獄司該做的。”
池滢背過身不再看他,狐妖也被秋官們五花大綁丢上了蛇背,猶自叫罵不絕,還惡狠狠地朝池滢吐口水。
季疆嫌棄地退了兩步:“你可真髒……歸柳,過來看好幹兒子。”
柔韌的風繩立即将狐妖倒吊在半空,歸柳無聲無息落在蛇背上,他雪白的秋官服上血跡斑斑,面色蒼白,似乎受創不輕。
他躬身朝季疆和池滢行禮,不想那狐妖被倒吊在半空還是唾罵不絕:“你們這幫卑鄙無恥的東西!折磨我我也不怕!我是沒用,報不了三哥的仇,可父親會替他報!”
他年歲不大,嗓音粗啞尖利兼有,炸得耳朵嗡嗡響。
季疆捂住一只耳朵,皺眉問:“他三哥怎麽了?”
歸柳道:“環狗妖君共收了六個妖兒女,其中老三是豹妖,有個死對頭是狼妖,聽說是與他有血海深仇。半個月前,狼妖偷襲,豹妖命喪他爪下。”
“你胡說!”狐妖氣得雙目通紅,“我三哥那麽厲害!那卑鄙的狼妖偷襲多少次都沒成過,偏偏災禍神力掉下來,第二天他就……哼!父親已經把那狼妖千刀萬剮了!下一個就是你們!”
季疆忽然問:“知不知道你父親為什麽要抓仙祠侍者?”
“當然是為三哥報仇!他最看重三哥,你們就等着被他碎屍萬段吧!”
季疆“噗”一下笑出來:“不啊,是因為他頭上也被懸了黑線。”
肯定是豹妖之死讓環狗驚恐,所以抓來侍者,要他們取下黑線,哪來的什麽報仇?就連抓青鸾族公主也不是報仇,否則一根尾巴就壓扁的事,何必只用九幽黃泉水吓唬她?
季疆笑眯眯地望着小狐妖通紅的雙眼,故意要在他痛處插刀似的,悠然道:“你三哥與狼妖有血海深仇,積怨太深,黑線就是結果。至于環狗,多半也是做了什麽惡行吧?幹兒子,環狗是在騙你們,可見不安好心。也對,天上地下禍害親生兒女的都數不勝數,何況是幹兒子。”
狐妖刺耳的哭罵滔滔不絕,一旁的歸柳皺眉捂住耳朵嘀嘀咕咕地:“何必呢……就喜歡幹這種誅心事……怪不得名聲沒有另一個少司寇好……”
瞧他說的,好像瘋犬名聲很好一樣,肅霜可沒忘因着自己騷擾祝玄而被雍和元君懲罰做伐木侍者的事,印象得壞成什麽樣,元君才這麽大反應?比起這個,季疆那味兒不對的“強取豪奪”可能還稍微好些。
一念未轉完,歸柳卻朝自己這裏來了,開口就是道歉:“侍者,我只在少水附近集了一些神力,随後便遭遇了環狗的屬下,耽誤收集神力,實在抱歉。”
他取出玉瓶玉羅盤交還,猶豫了一下,似有什麽為難的事想說。
肅霜問:“怎麽了?是神力有什麽問題?”
歸柳急忙道:“沒有……應當沒有!對了,侍者怎會來此?你不是被少司寇……不怕少司寇再伺候你?”
肅霜笑得唇邊梨渦若隐若現:“我就是想念少司寇的伺候,多來幾次才好。”
竟然有期盼被少司寇伺候的瘋子,歸柳忍不住提醒:“侍者知不知道,曾經有女妖癡纏少司寇,被他斬下了頭顱?”
“知道。”肅霜把頭發繞在指間玩,“但我這麽可愛,少司寇怎麽舍得。”
歸柳只覺一言難盡,憋了半天又勸道:“少司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神君,你種下這糾纏不休的因,就沒想過來日會結什麽果?不要到了惡果臨頭才後悔啊!”
惡果?
肅霜又是一笑:“那我努力不讓惡果砸下來。”
歸柳還想再說,忽聽季疆問道:“好像一直在原地繞圈啊,幹兒子,往哪兒走是出去?”
狐妖嗓子都哭啞了:“呸!你們連父親的尾巴都掙不脫!他踩死你們就像踩死螞蟻一樣輕松!”
季疆充耳不聞,跟沒事人似的:“哦我看到了,你眼睛老是往那邊瞄,往那兒走?”
金蛇倏地轉頭,撞碎數道牆,直奔巨樓中心而去。
冰刺般的妖氣突然鋪天蓋地,金蛇竄入一座大殿,然而棟梁地磚五顏六色,色彩雜亂無章,顯得十分詭異。
殿內已密密麻麻聚集了不知多少妖,飒飒風聲銳利,無數道妖劍密雨般砸過來,不過瞬間,又停在金蛇身體三丈外,像是釘入看不見的牆,紋絲不動懸浮半空。
季疆輕飄飄跳下蛇背,妖劍便叮叮當當下雨般掉落滿地,他笑得更歡:“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就說,環狗好歹是個妖君,怎麽不見屬下?我聽說他手底下有十三個極厲害的大妖,都在這裏?”
不知藏匿何處的數十名秋官如鬼影般落在他身周,他手腕一轉,一根比身體還高的長鈎神兵便懸在掌中。
“十三個厲害的留給我。”季疆好似在分茶點,“其他的你們解決,打快點。”
【作者有話說】
今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