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 引火燒身嘗餘甘(三)
22 引火燒身嘗餘甘(三)
◎第二十一章◎
儀光笑得溫和:“謝謝你。”
可她沒有立場去恩威并重,有些事她做來只能叫仗勢欺人。
她進了神戰司後原本一心想着立戰功,一步步穩穩地走上去,源明帝君卻急着扶持她,沒做幾天戰将,她就頂替了先前的正神将,成為神戰司三個正神将裏年紀最小的一位。
三百年前與環狗那一戰,正是儀光上任後第一場大戰,結果她的戰部傷亡最慘重,皆因戰時多不聽她調度,仍沿用前神将的路數,戰将們向來直接,用實際作為傳達對她與源明帝君的不滿。
儀光曾想用能力來證明她可以,然而這條路不通,被她頂下來的那位正神将素有美名,在戰将們心裏,儀光是個卑鄙的篡奪者,這一點很難改變。
她也知道,源明是為她好,很多事他都想立即替她圓滿心願。
他們都沒錯,錯的是她。
儀光又笑了笑:“環狗妖府內還有許多殘餘妖族,聽說還有仙祠侍者被囚禁,先辦正事吧。”
肅霜見她沒說兩句就走,也想跟着挪個地方,她說不出地累,沒精神嘤嘤嗡嗡地演。
正要起身,忽聽天頂又傳來青鸾帝君暴怒的聲音:“環狗!你這畜生竟敢打青鸾族的主意?!給我滾出來!”
……都打完了,這位帝君才姍姍來遲。
池滢撲上去拽着父親的袖子,又是大哭又是大發嬌嗔,狠狠發洩了一番。
眼看青鸾帝君手忙腳亂地柔聲安撫,不知怎麽回事,肅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怎會起這麽荒唐的念頭?都怪那些障火,叫她重溫舊事。
肅霜縱身躍下蛇頭,避開了鬧哄哄的父女情。
妖府遍地斷壁殘垣,她在廢墟間漫無目的走了沒一會兒,忽見地上鋪了幾件舊衣,正是那小狐妖的衣裳,他被環狗催發火種後,整個身體都沒了,只留下衣裳。
她并不認識這狐妖,可眼見他遭遇慘烈,她不由莫名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情緒。
肅霜喚出一簇火,将衣裳點燃,默默看着火苗被風帶起,竄了半身高。
午後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盒蓋豎起耳朵聽了半天動靜,問道:“他們好像還得在這裏耗上許久,你不是還有差事要做?不會打算跟他們一道吧?”
肅霜低聲道:“不,我馬上就走。”
仙丹雖然眉眼長得可人疼,好像碰一下會碎,但她從來都是裝模作樣,才不會真碎,可盒蓋卻覺得她這一刻像是關在琉璃盒子裏的雲,盒子一開,她真要散了。
盒蓋張嘴想說些關懷的安慰話,卻又不知能說什麽,憋了半天,終于也不想說了。
熊熊火光倒映在肅霜眼睛裏,反而泛出虛幻而冰冷的光澤,她輕聲道:“盒蓋蓋,你聽過那首凡人悲歌嗎?世間仿若囚籠,人不知何處來,不知何處去,在紅塵中苦苦煎熬,乍得歡喜,複又失去,孤零零地活着,最終孤零零地死去。”
盒蓋沒有聲音,頭頂卻突然傳來祝玄的聲音:“孤零零地活着,孤零零地死去,都是這樣,不必感慨。”
相似的話頭,不同的對象,不同的聲音,不同的說辭。
肅霜沒有回頭,聲音更輕:“那是凡人的悲歌嘛,我只不過是一時有感而發,現在仔細想想,我身邊有兔兔還有少司寇,每天不知道多開心。”
毫無誠意的暧昧話沒引來什麽反應,祝玄的語氣聽不出喜怒:“所以為了你的仙兔,想把季疆踹進障火海?”
這次是真來興師問罪?可聽起來又不太像。
肅霜沒有精力去揣摩他的心思,輕輕笑道:“兔兔是我的命,少司寇遲早也是我的命,要是看到誰欺負少司寇,我也會踹他的,不過少司寇那麽厲害,輪不到我踹。”
敷衍的撩撥還是沒引來任何反應,風把衣裳餘燼卷起,卷得到處都是,祝玄望着那些灰,聲音淡漠:“沒必要燒它,沒有意義。”
肅霜不禁回頭看他,他面上有極深邃的沉郁凝結,雖只有一瞬間洩露,還是被她靈敏地捕捉到了。
好似突然在風雪中偶見同樣孤身徘徊的影子,她下意識朝祝玄湊近。
說不出是欣慰還是疲憊,虛幻的和風麗日鋪開在這塊方寸之地,肅霜只覺障火帶來的餘波慢慢平息。
她偏頭望向祝玄的眼睛,輕聲說道:“我這是和凡人們學的,生死相隔,他們這樣做更多是為了安慰自己吧?我也是在安慰自己。”
祝玄沒有看她,他有些心不在焉:“侍者膽大且妄為,不像需要安慰的樣子。”
“誰說的?少司寇是不是對我誤解太多了?”肅霜嘆了口氣,“我是個多愁善感又特別善良的書精,我現在就在想,我要是狐妖,一定傷心極了,要是有誰挂念我,還給我燒衣裳,至少寬慰些。”
越說越無趣了。
祝玄不耐地垂下睫毛,想不到他也有這種時候,被環狗的作為勾出了一點許久不曾有的異樣情緒,望見書精神情蕭索,獨自燒着狐妖的衣裳,油然而生的疲倦讓他朝她走來,卻聽了一耳朵令他生厭的無聊話。
真是虛浮又無聊,她是,他也是。
說不清道不明的厭煩與失望讓手頭空蕩蕩的,泛濫起細微麻癢,尖銳的殺意星星點點溢出來,祝玄轉身要走,卻聽書精又低低開口,語氣聽起來竟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她自己:“不過再怎麽說,還是活着好,心灰意冷地活也比心灰意冷地死好。”
或許是殘存的火光,也或許是午間的日光,似乎突然有一盞細小的燈在她眼裏閃爍起來。那光芒異常微弱而渺小,然而幽幽一線,執着不滅。
“如果他活過來了,回想往事,可能很久都覺得了無生趣,但再以後呢?”肅霜輕輕拂去袖子上的餘燼青灰,擡頭望向他,“說不定哪天突然遇上什麽好事,那時候他一定會想還好堅持下來了。”
剛剛還在障火海被燒得痛徹心扉的她,說這些似乎很傻,可被她深深藏在心底那一小塊屬于吉燈的部分始終不肯湮滅,對着滿目瘡痍說傻話,試圖把心裏的廢墟收拾出能看的模樣。
祝玄靜靜望着那盞燈,尖銳的殺意倏忽間煙消雲散。
四周其實很噪雜,戰将和秋官正滿妖府搜捕妖族殘餘,時不時還有鬥法聲炸開,可瘋犬卻不說話站在這裏,美麗的眼睛看着她。肅霜動作小小地往他身邊湊,耳畔回旋火焰焚燒時發出細碎的響動,好像漸漸小下去的風雪聲,深邃的疲倦一點點漫上來。
她聲音也小小的:“少司寇你看啊,咱們認識得有、有一個月了,假如我們倆是凡人,那就是、哎呀,是凡人認識的時間也很短,但以後時間還很長,我們認識了,這不就是個新際遇?說不定……”
一語未了,她忽覺腦中暈眩,一頭栽倒在地。
盒蓋吓得偷偷摸摸拿腳踹她,都叫她別被障火燒了!出來後又極力閃躲環狗那一下抓捕,它那時聽見仙丹的心跳聲了,跟要炸開似的,肯定損耗不小。
但這麽快就暈過去也太沒用了!快醒醒!瘋犬還在呢!
它正打算往仙丹鼻子上咬一口,忽聽祝玄一笑:“暈過去了?”
盒蓋渾身的兔毛都要炸開,不防一只手提溜耳朵把它拎起,祝玄蹲下來盯着肅霜看了一會兒,指尖将她腮邊一點灰塵搓去。
“哦,這次是真暈了。”他點頭。
真暈了他要幹嘛?
盒蓋像顆風鈴似的被他丢在肅霜肚皮上,下一刻便覺他一把将她抱起,利落幹脆地轉身便走。
【作者有話說】
其實2000多字也不少……
明天繼續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