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她力道綿軟,但少年方才入睡,被這一枕頭驚得當下彈起,滿臉驚惶戒備環顧四下。

什麽都沒有,唯有面前已經蘇醒的女子。

他面露喜色,上前一步,橫空飛來一物,正中他額頭。

啪的脆響,缺口的碗在他額上砸成兩半,沾染血花,無力墜落在地。

江如月美目噴火,口中呼哧喘着粗氣,如同受傷被逼絕境的猛獸,“滾!”

血色滲出,将少年蓬亂的發絲黏作一處,順着面頰滴淌在地。

他定定看着江如月,兩手小心擡起做着往下壓的動作,似是示意江如月別害怕、別動怒,腳下小心後移出了門。

黑蛇聽到動靜趕忙游來,看看地上摔碎沾着血的碗,再看看少年額上血色,當下暴怒,嘶嘶尖叫。

“你這不知好歹恩将仇報的女人!你昏迷這幾天差點死了!可都是小啞巴盡心盡力照顧你,若不是他,你早都魂歸西天了,你倒好,一醒來就把小啞巴給打傷,你爹娘難道沒有教過你什麽叫知恩圖報嗎!沒有教養的……唔唔!”

黑蛇還要再罵,嘴巴被少年一手捏住,好在它只有兩顆獠牙,否則蛇信子怕是要被咬斷。

少年不顧黑蛇掙紮,沖着江如月躬身致歉。

“唔!你還@#*給她道什麽歉?@#*……”

少年索性一把将黑蛇塞進他破爛衣袍懷中。也不躲藏,就在江如月能看到的範圍內,遠遠地坐在對面小山包上,沒有其他不軌動作。

江如月不安的心這才逐漸平緩,餘光瞥見地上未來得及收拾的木盆帕子,還有燒過的火堆。

仔細感覺,身上除卻綿軟無力之外,并無其他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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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背還有汗濕後的黏膩感,但脖頸跟面頰十分清爽。思起那黑蛇的話來,想來确是那啞巴少年在照顧她,且十分有分寸,并不曾有逾矩之處。

是她一場驚慌,杯弓蛇影,誤會了。

再擡眼朝門外望去。

少年坐在遠處枯幹的樹下,額上傷口似是開始疼了,他幾次想撥開發絲觸碰,卻又怕疼的縮回手。

懷中黑蛇趁他不留神,立刻竄出,飛速游到木屋門口,支起腦袋又沖着江如月嘶聲嚷嚷。

“臭女人!打傷了小啞巴還霸占我們的房子,趕緊滾!有多遠滾多遠,否則我咬死你!”

小小一條蛇,卻兇得緊。見江如月并不害怕,蛇腦袋上竟然出現一絲尴尬來。

少年察覺,緊忙跑來将蛇一把撈起,怕吓着江如月,直接将黑蛇藏在身後,又沖着她欠身道歉,發絲随動作分開,額上那點嫣紅尤其明顯。

情知一場誤會,江如月心中頓生愧疚,見他轉身要走,忙虛弱開口,“等等……”

少年頓住腳步,回頭看她,淩亂發絲遮擋着的黑眸熠熠生光,有些緊張與茫然。

“對不起,是我誤會……”江如月垂下眼睫,強撐着身子要下榻,“我不知此處是你居所,我昨日進門之前問了的……”

已經不是昨日了,她昏迷了三日三夜,已經是三日前的事了。

雙腳落地,卻似是踩上一團輕飄飄的棉花,身形不受控制的傾斜。

少年面色微變,伸手跨上前一步作勢要扶她,被她擡手攔下。

索性多年除卻修為還有鍛體,憑借快于常人的反射神經先扶住床頭,沒至于在這啞巴少年面前出糗。

“多謝,但我自己可以。”

她咬牙撐着,一步步挪向門檻。

從離開望仙宗那日便滴水未進,她修為不至于辟谷,但也可以抵住幾日饑腸辘辘,眼下修為盡數被抽幹,這身子如紙薄弱。

距門口不過三兩步,她走的頭昏眼花,後背又出了一層虛汗。

擡腳過那低矮的門檻,卻是再無力,腳尖被絆到,身子朝前撲去。眼瞅着要與地面親密接觸,腰身突然一緊,被瘦弱卻有力的臂膀撈住。

雙腳離地,被那少年直接打橫抱起,動作輕柔放回床榻。

他看着瘦削,但未曾想這般有力。江如月要起身,卻被他摁回。

他反手指了指外面,似是示意江如月在這兒好好歇息,他不會進來叨擾。

那蓬亂發絲下的黑眸純透分明,沒有絲毫雜質野心,讓江如月緊繃的身子逐漸放松,緩緩靠在床頭。

少年見狀轉身大步離去。

不是如先前那般坐在她能看到的範圍,這次他消失不見了。

屋內空空蕩蕩,入目皆是枯涼荒野,江如月心頭不禁也蒙上一片灰。

她沒有爹娘的記憶,有的只是師尊與小師妹,定安峰便是她的家,如今家被臨月一手摧毀,她現在也如秋風落葉,不知何去何從。

當日下山,她揚言若她還活着,有朝一日必定來取臨月項上人頭,但他還是放她走了。

起初她不明所以,既然那般恨宗門上下,于她也不過逢場作戲,應當将她一并殺了才是,現在看着這景象,她方才明了。

孤身活在世間才最可怕。

這或許才是臨月想要的報複結果。

多麽可怕的男人。将內心仇恨掩藏十餘年,她竟一天也未曾看穿他。眼下光是想想,就令她不寒而栗,那些曾經甜蜜的過往,更是如鲠在喉,當時有多甜,現在就有多惡心厭惡。

她雙手緊緊攥着,何時将掌心掐出血來都渾然不覺。

外面兀的響起腳步聲,她恍惚跟着回神朝門口望去。

那少年出現,手中端着個舊碗,裏面似是盛着什麽湯,上面冒着袅袅熱氣。

見着江如月望向他,他指了指手中舊碗,躊躇着不知該不該進,等江如月發話開口。

“給我的嗎?”江如月虛弱問。

少年點點頭。

江如月看看他瘦削身形,再憶起這荒蕪的山,只怕找到些吃食不容易,沖他淺淡一笑,“不必給我,你找到的,你便自己吃吧。”

那少年聽她這麽說,卻急了,直接跨門進來,雙手捧着舊碗送到她面前。

湯很清淡,幾根嫩綠野菜,上面飄着些打散的蛋花。江如月不知道這麽貧瘠的山,這少年究竟是從何處找來這稀罕物的,竟也舍得給她一個萍水相逢之人。

江如月擡手推拒,微微一笑,還未開口說話,卻被少年捉住手腕t。

他緊盯着江如月掌心滲出的血色,她圓潤的指尖裏還嵌着嫣紅,當下擡頭鎖住她眉眼,似是在無聲質問。

江如月嘗試掙紮,但身上沒有氣力,這點掙紮力道,如微風吹動樹葉般微不足道。

“無妨,一點小傷,無需管我,你快去吃吧。”

少年卻不管,放下湯碗先取來清水示意她清洗傷口,見她不動,便強行握着她手腕拉入清水中。

清水刺激着傷處,有些刺刺的疼。江如月手腕輕微掙紮,“我自己來就好。”

盯着江如月将傷口清洗幹淨,他方才坐下執了湯勺舀起些湯水蛋花,朝她淡如紙色的唇邊送去。

“我不喝。”江如月擡手推辭,少年卻堅定不移的湊向她唇。

見她還是不肯喝,遲疑片刻後,自己端起碗喝了一口,示意江如月無毒。

複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唇邊。

素湯沾在她唇上,野菜清香加上蛋花葷香,她手上推拒,可幾日滴水未進的胃中卻發出一聲渴望長鳴。

少年眼尾朝上挽起,亮着點點笑意微光,執着湯勺又往她唇近了些。

江如月慌忙一手按住腹部,面頰飄起些許微紅,少了幾分病氣,如芙蓉出渠般嬌豔動人。

少年瞧在眼裏,眼波深處有什麽湧了湧,執着湯勺的手指略微用力,指節輕微泛白。

“我自己來吧……”

江如月想伸手接過,少年也如她意思将碗放在她手中,準備松手之際,江如月手指綿軟,一碗湯開始傾斜,少年似早有預料,将碗穩穩端住,重新執了湯勺往江如月唇畔送去。

有氣無力,一碗湯都端不住。

江如月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許久,遮掩住眼底暗淡光芒,對少年道了聲謝,“勞煩了。”

她不打算死,最起碼沒讓臨月魔頭付出應有的代價之前,她不會尋死。

一碗素湯,江如月深知來之不易,喝了一半便擡手止住少年繼續投喂的動作。

“我是修道之人,這些足夠了,你還在長身體,剩下的你若不嫌棄……”

少年搖頭,執意要喂她。

她道少年知曉男女之別,亦或者不想喝她剩下的,這也确有不妥,猶豫片刻,感覺身上恢複些許力氣,便徑自接過舊碗。

“我可以自己來了。”

這次接過,穩穩當當。這碗素湯讓她恢複了不少。

少年親眼看着她喝完,便将舊碗收走起身離去,屋內又只剩下江如月一人。

身上黏膩的厲害,這般坐在床榻上更是讓她憋悶無比。

餘光瞥見地上摔碎的破碗,碗底沾染着褐色藥汁,邊緣血色幹涸,略微發黑。又想起那黑蛇罵的話來。

她險些死了,是那少年采了草藥照看她,方才撿回一命。

她眼底泛起漣漪,撐着床榻起身,雙腳踩實地面,雖起初還有踩在棉花上的虛浮感,但比最初要好上不少。

外頭日光漸上正中,刺目的光束斜斜射入門檻內。

她一腳邁到光明處,暖洋洋的光照的她筋骨酥軟,有一種重新活過來的舒适寬慰感。

四下張望不見少年身影,她便踱步去尋。身為修者五感過人,聽到不遠處有輕微水聲響動,她循聲走去,見少年正在一處水池前清洗方才用過的舊碗。

黑蛇惬意的盤在他身旁曬着日光浴,忽而一片陰影憑空而來,遮住日頭,它睜開眼,見江如月近在眼前,當下氣的跳起來。

“怎麽又是你?吃飽喝足了還不趕緊滾?!唔……”

黑蛇還沒罵完,只覺身形一輕,被旁邊少年抄起直接扔向遠處。

“小啞巴,你@#¥*!”

江如月下意識過濾掉小黑蛇口中冒出來的污言穢語,走向少年。

少年額角傷口邊緣開始幹涸,中央還是嫣紅血色,與黑色的發糾纏在一起。

心中愧疚感更甚,她輕聲道,“你的傷需要上藥,随我來吧。”

她背對日光,萬千金芒仿佛在她身後映了一圈光暈,桃花粉面,娉婷袅娜,神女恍臨世間,也不過如此。

江如月走出幾步,見少年還呆呆愣愣站在水池邊,出聲朝他招手,“過來。”

那少年這才回神,慌忙扔下手中舊碗,甩甩手上水漬跟在江如月身後。

這小院有一棵枯樹,樹下有一塊算是平整的大石頭。

江如月拉着他坐下,素手擡起,輕輕撥開他蓬亂發絲。

先前氣頭上不曾在意,她下手不輕,少年額角磕去一塊皮肉。方才粗略看一眼,只覺得嚴重,卻不知如此重。

“萬分抱歉。”她垂下眼簾又道歉,伸手入袖尋創傷藥。

少年搖搖頭,眼底澄澈,洋溢着笑意,沒有絲毫壓抑的怒氣。

坦然、直率、大方。竟與那個男人先前有幾分相似。

修道之人,慣有奪舍一說。

江如月心下如驚濤翻滾,眼底生出薄薄冷光,不知是驚是怒,手竟也有幾分顫抖,朝着那少年蓬亂的發絲探去,想瞧瞧,這發絲下遮掩的面龐,究竟生的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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