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燈芯噼啪炸開,燭火當下左右搖晃,屋內相對而立的二人面上光影一陣變化。
江如月抿着唇,一言不發。
顧長青凝着她眉眼,漆目中亮着兩點橘色光芒,又問,“我亦擔心你,我該如何?”
江如月仍舊答不上來,雙手在闊袖中攥了攥,方才蹙眉回迎上那雙眼,“無需擔心我,我修為尚可,但你不同,你才将掌握靈力運行之法,還未熟練,若中途靈力突然失效,後果将不堪設想。”
“熟練掌握後就能跟着你了,是嗎?”顧長青鎖着她眼眸不曾移開半分,“三日之內,我必熟練掌握。”
三日……
他雖天資過人,但三日之內就掌握,壓根不可能。
心中思量,江如月反倒松了口氣,“好,等你熟練掌握,便跟着我。”
“君子一言?”
“驷馬難追。”
江如月無奈喟嘆,緊繃的心神終于放松,舉步就要往外走。
“等等……”
手腕一緊,被顧長青拉住。
她不解回頭望,“可是還有事?”
沒事,只是想跟你多待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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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未出口,門口傳來咚咚叩門聲。顧長青忽似想起什麽,眉眼舒展,上前将門拉開。
“什麽髒活兒累活兒都分給我做,你們兩個倒是好,拍拍屁股就走人。”
小黑蛇嘴裏咬着個包裹,吭哧吭哧從門檻爬入,見門打開,當下将包裹松了,自己進門來,仰着頭沖顧長青嚷嚷。
“我拿你當兄弟,你拿我當苦力?好啊你小子!”
“多謝,來的正是時候。”
顧長青牽唇一笑,蹲下身輕點小黑蛇腦袋,順勢從懷中摸出一塊肉幹直接堵住黑蛇還在嚷嚷的嘴,“獎勵你的。”
随手提起地上包裹邁入門中。
“這是?”
包裹一提進來,腐爛的臭味當下彌漫開來,江如月下意識蹙起眉尖。
“那妖怪的手臂。”顧長青拎着走進來,刻意放在距離江如月稍遠的位置打開。
适應了這味道,江如月舉步朝顧長青踱去,索性直接蹲在他身旁,“拿這穢物作甚?”
聲音在耳畔響起,顧長青回眸看她,“離遠些吧,這東西到底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無妨,”江如月牽唇一笑,“我手上沾了不少妖魔的血,什麽場面都見過,這手臂還是我砍下來的,只是,你帶回來作甚?”
“與這妖孽交手時,我發現他的手臂并不相同,像是不同人的手臂拼接上去的,就讓小黑帶回來瞧瞧,你先前不是說來這城中尋人嗎?雖他修為不錯,但到底給你發了求救信號,所以我想着萬一,我是說萬一……這裏面有你師兄呢?”
江如月眼底光芒暗淡,側目看向他。
橘色的燭火映照在男人側臉上鍍一層淡金,幾縷碎發在面上投下細碎陰影,長睫疏長,鼻梁高挺,如竹君子。
四目相對,他燦然一笑,“何故這般看着我?”
“謝謝你。”她啓唇,漫吸口氣,無奈半開玩笑道,“又受你照顧,越虧欠越多,我此生怕是還不完了……”
“這輩子還不完,那便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還不完才好。”
江如月伸出食指輕戳他肩頭,“好黑的心腸,可是要我生生世世給你打工?”
“非也,”他錯開視線,額前碎發遮掩住眼底情緒,聲音溫軟如融化紅燭,“我只是想與你生生世世相見……”
話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但如此近的距離,江如月修為又不低,一字不差全落入耳中。
她靜看着擺弄斷臂的男子,垂下眼簾,将一應神色變化盡數掩去。
屋內只餘燭火時而炸開的畢剝輕響,還有小黑啃咬肉幹的悉索響動。
空氣仿佛停止流動,讓人胸口略微發悶。
“瞧這個。”
顧長青手裏提着一只手臂向江如月示意,“看着這只手,你能猜出他生前是做什麽的嗎?”
江如月恍惚回神,兩眼茫然看向他,“不好意思,我方才走神,是問什麽?這手臂生前是何人嗎?我看看……”
她要伸手去接,顧長青手卻一退,讓她摸了個空。
“髒,別碰,我拿着便好,”他眸子明亮且平和深邃,落在江如月糾結側臉,“我方才說的話,只是在表達我的心意,不是要你如何,你只需繼續按照自己心意行事便是,而我,也會繼續按照自己心意行事。”
不給江如月回話機會,他起身取來燭臺,照亮手中斷臂,“看看這手臂,可似是習武之人的手?”
這一打岔,方才心頭彌漫的情緒盡數消散,江如月借着燭火仔細看向那手筆。
五指俱在,虎口、掌心俱有厚繭,手臂粗壯。
江如月神色肅穆的點點頭,“确實為習武之人手臂。”
“這個,還有這個,都是如此,看來那掌櫃所言不假,這妖孽慣愛習武修行之人的手臂,削下為自己所用。”
江如月抿着唇,細細掃過這些手臂。
燭影搖晃,她有些看不清,索性執着燭臺寸寸打量過。
忽而,她手上動作一滞,整個人如過電般驟然僵住,視線轉回,落在燭臺下陰影籠罩的一截斷臂上。
她緩吸口氣,将手臂小心側轉過來。
那手臂內側的黑色斑點赫然出現在眼前。
心頭仿佛一記重錘落下,她端着燭臺的手不穩,滾燙的油要滴落下來,一只大手适時伸出将她素手包裹,那熾熱的油盡數滴落在那人手背。
顧長青被燙的眉頭一皺,從她手中接下燭臺放置一側,“可是……發現什麽了?”
江如月盯着地上那截斷臂,只覺呼吸困難,微張着唇喘息,袖中的手早已緊緊攥起。
“那斷臂、是嘉榮師兄……”
顧長青複又順着她視線看了眼斷臂,“可是看錯?”
“不會看錯。”江如月貝齒緊咬下唇,“嘉榮師兄早些年下山除妖降魔,曾被一只蠍子精蜇傷過手臂,毒素很強,即便後來傷愈,手臂內側也留下一道黑色的斑點疤痕,與那手臂一般無二……”
興許師兄已經遭遇毒手,發出求救音信時,是他最後一點生機。
定安峰上下無一活口,眼下好不容易得知嘉榮師兄還活着,她日夜不眠兼程趕來,沒成想還是晚了一步。
她眼底開始泛紅,貝齒深陷下唇用痛感強行逼着淚水消退,将所有脆弱盡數隐藏。
倏而起身背對顧長青,她言,“嘉榮師兄在那妖怪手上,我現在要去尋,你留在客棧,照顧好阿雙,也別忘了方才如何答應我的。”
她提步要走,手腕再次被人拉住。
“休要阻攔……”
“我不阻攔。”
顧長青拉着她手腕,看着她纖瘦背影,脊背緊繃如弦,好似随時都會崩壞。
“雖我未曾見過那位大師兄,但能當大師兄的,修為應當不差,門前畫着的那攝妖符也确實保護了不少人,他應當無事,至少,能撐到你前去救他……”
他擡手輕拍落在江如月後背,加了些力道推她出門,抱着膀子立在門前笑睨着她。
“以大師姐的修為,頂多天亮便可歸來,我叫店家準備糖醋魚跟香辣蹄花,再多添一副碗筷,靜候大師姐歸來。”
他笑容明媚,自帶一股輕松随性之感,将江如月緊繃的心神輕松化解。
忽而覺得,事情t應當也沒有發展到那麽糟糕。
“早些回來。”顧長青認真專注的看着她。
別太晚,讓他等不及,壞了答應她的約定。
江如月輕點下頭,轉身躍窗離去。
夜色深沉,女子如白鳥很快消失在視野當中。
顧長青轉身回頭,朝着床榻上啃肉幹的小黑踱去。
臉上笑意盡數消退,背對着光,有些陰沉肅郁之感。
“你、你又想幹什麽?!”小黑扔下肉幹,倉皇後退。
顧長青伸手将它提起,“別緊張,只是讓你幫個小忙。”
踱到窗前,将小黑往下一抛,他拍拍手上莫須有的灰塵,“跟着阿月,有事及時回來跟我彙報。”
江如月說他不能去,但沒說小黑不能去。
小黑摔得七葷八素,好在是條蛇妖,不至于那麽脆弱,緩過神來便沖着顧長青嚷嚷咒罵。
顧長青掏掏耳朵,“你還有顆化形丹在阿月那邊,若是她出了什麽意外……”
下面小黑當即閉嘴,一溜煙循着江如月留下的氣息追去。
顧長青看着小黑消失在視野當中,臉上最後一點輕松也随之落下。漆目深沉,隐着絲絲擔憂。
須臾,他轉身回看了眼江如月的房門,阖開着一條縫隙,應當是江如月方才出來時沒有關緊,順勢将門關好,擡腳入了自己的屋。
上榻盤膝入定,開始運轉靈力。
熟練掌握,便不必再像今日這般留在此處,如此被動。
凝神靜氣,不過一炷香,他便進入忘我之境,周遭悉索響動,全然被摒除在外,無法入耳。
*
夜涼如水。
江如月循着靈力氣息在城中一路向西飛掠,氣息越來越濃,她眼底盛着的冰冷寒芒也愈發強盛。
兩側風景飛速後退,俄頃,她身形在一片廢墟前停下。
此處原先當是一方四合院,高門宅邸,但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斷壁殘垣上還能清晰看到火燒熏黑的痕跡。
靈力在這兒停頓,且氣息很濃,想必這兒便是那妖孽栖身的巢穴了。
江如月腳下輕點,如白蝶般輕飄飄落在院中,腳下堅定的朝着主屋邁去。
四下燒的幹淨,這主屋倒還算齊整。
雙手結印,四方将憑空顯出,環伴身側。
“金剛結印,破——”
她口中嬌叱一聲,身後拿着流星錘的将軍揮舞手中鐵球,照着門狠狠砸下。
轟隆悶響,門窗盡碎,裏面陳設盡數顯于眼前,不見妖孽身影,也不見其受驚逃跑。
靈力氣息隐匿在地磚之下,江如月啓唇吩咐道,“有勞幾位将軍,将那妖孽翻出來吧。”
四方将雙手抱拳,朝着屋內踏去,停在靈力彙聚之處,持流星錘的将軍醞起三分力,朝着地磚猛然轟下,地磚頃刻坍塌,露出下面一條密道來。
有風從中湧出,腥臭血氣以及腐爛的臭味混作一處直撲人面。
四方将先行跳入,江如月緊跟其後。
密道不算窄,可供二人并肩而行,只四方将身材魁梧,只可一人前行,還遮擋視線,江如月先将四方将收回,手持弟子配劍緩步朝前踱去。
靈力氣息越來越濃,就在前方拐角處。
江如月握緊配劍,猛然朝前一躍,持劍朝那拐角刺去。
空空蕩蕩,除卻滿地骨頭以及一堆破布之外,根本不見那妖孽蹤影。
可她靈力确實就在此處……
地道光線昏暗,她随手抛出一道火焰形狀折紙,微光亮起,将四下照的通明。
只見那散落破布當中,包裹着一塊剜下的肉,那肉塊上面附着她的所有靈力。
“從未見過妖物如此聰慧,倒是我大意了。”江如月口中低聲喃喃,看着火光照亮之處滴落血跡,一路朝前延伸而去,眼底有精光閃爍。
舉步要追,餘光瞥見那染了血污碎布衣料有些眼熟,駐足停下将之拾起,指腹撫過,光滑冰涼,有雲紋暗繡,卻是她望仙宗的雪緞。
斷臂、雪緞……
江如月不敢深想,将雪緞在掌心攥緊,驟然起身,順着血跡滴落方向極速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