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孟半煙整晚沒睡好,住在客棧的孟海平也徹夜未眠。

當年出門做買賣碰上山體滑坡,人全沒了貨被埋了大半,只有自己被路過的侯府馬車撿了回去。

新昌侯府在京城本算得上老牌勳貴,近些年雖無人在朝堂上有實職,依靠爵位和祖宗攢下來的家業田地,也能過得十分體面。

但架不住現任侯爺是個極能生的,光是嫡子嫡女便生了六個,更不要論底下那些庶子庶女們。過年磕頭時,就能擠擠攘攘從屋裏站到廊下去。

起初人人都羨慕,都說新昌侯是個命好的,子嗣昌盛有福氣。可誰知孩子越長越大越不是那麽回事,好幾個兒子竟沒有一個能頂門立戶的人。

長子是個老實人,說得好聽叫忠厚說得不好聽就是窩囊。當大哥的有時候被弟弟妹妹們怼到臉上作怪,也只嘿嘿、嘿嘿笑一笑,事情就算混過去了。

侯夫人對長子恨鐵不成鋼,但還能安慰自己,長兄是個厚道人是好事,至少能容得下底下弟妹,他有爵位日子也不會難過。家裏的體面可以讓其他兒子去掙。

可誰知老二從小讀書卻是個沒天賦的,把人送進國子監讀書讀了好些年,連個舉人都沒考上。眼看着二十好幾了,才花錢給他捐了個員外郎。

偏他又不是個能吃苦的,要給他找個外放的實差嫌地方偏僻不肯去,日夜晃蕩在京城裏,跟那些三流文人們厮混着,還自诩什麽才子,其實就是狗屎。

再往下是三個嫡女,接連長大嫁人,光是嫁妝就幾乎掏空小半個侯府。還有好幾個不成器的庶子們連花架子的老二都比不上,十足的纨绔,在京城閑晃着簡直人憎狗厭。

最後剩下嫡出的老三讀書不行但辦事周到又細心,侯府的雜務事情都是他在管着,算得上府裏的內當家。

偏生又是個子嗣不豐的,成家幾十年只得了一個女兒,女兒嫁人夫婿又早死,正是接回侯府來寡居的路上,把孟海平給撿了回去。

侯府老一輩都還在且論不到分家一事,府裏衆人也都不願分家。都知道自己不是好東西就趴在府裏吸血呗,要用錢了找老三,闖了禍找老大,反正用不着自己操心,多好的日子。

孟海平被撿回去養了兩個月把身上的傷養好,身上沒了絲毫能證明身份東西,腦子也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大夫說是被石頭砸傷了腦袋,又受了驚吓,裏頭有淤血,能不能好說不準。

幸好孟海平是個能幹人,又在做生意一事上極有天賦。新昌侯府再是個破落戶也還有許多産業,孟海平做商人的本能沒丢,很快就在三房立住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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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個侯府上下幾百口人,全靠三房裏裏外外撐着,花錢的時候擺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去三房求,不求人的時候又私底下笑話三房就是老黃牛的命,好好的侯府公子當得跟個管家似的,丢人。

三房想撂挑子不幹,可一來侯府沒分家,真不管了自己手裏的私産大多見不得光,也沒法再就着侯府名頭捎帶替自己多撈一些。

二來三房本就人少,三老爺三夫人再加上一個寡居在家的女兒,攢一塊兒都不夠別房一個姨娘生的多。再不管家,往後在侯府裏更沒說話的份兒,不占長不占幼的嫡子在新昌侯府裏不值錢。

孟海平是外來的和尚,沒有根基不說連記憶都丢了,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前幾年全靠本能做事手段頗有些狠辣,敢為了一樁買賣替三房殺人滅口。

人人都說孟海平是三房撿回來的一條好狗,但奈何這條狗實在好用。三十幾歲的人了模樣清俊蓄一把短須,光是賣相就比別家的掌櫃管家要強。

肚裏一本生意經卻又還通些文墨,最好的還不是家中奴才,三房早早地就給他新買了個戶籍,就落在京城裏,是正經的良籍。

這樣的人留在身邊久了,就容易起別的念頭。尤其三房還有個寡居的姑奶奶,給丈夫守孝過了三年之後,家裏也沒打算再讓女兒出嫁。招贅的話京城大戶沒人肯,外地不知根知底的三房又不願意,挑來挑去的最後便挑中了孟海平。

一個半道上撿來的人搖身一變成了侯府三房姑奶奶招的贅婿,剛成親第一年,不管是三房還是孟海平,都被指指點點得不輕。

但不管侯府或是別的勳貴世家如何看不上,對于底下的人來說,孟海平的身份跟以前就是不一樣了。有了侯府姑爺這一個身份,孟海平再派什麽任務下去,管事掌櫃們都殷勤聽話許多。

換了一個身份不亞于換了一層皮,做侯府的姑爺時間久了孟海平不再糾結自己以前是什麽人,真心當自己重活一回,甚至連官話都越發地道,半點南方口音都沒有了。

但堵在腦子裏的淤血又不會憑空消失,要麽有一天徹底堵死人也就沒了,要麽一複一日慢慢消散,失去的記憶也會跟着慢慢回來。

孟海平的記憶是一點一點恢複的,起初模糊得只有星星點點的斑塊、一閃而過的一句話。

後來慢慢想起來熟悉的一座山一座城,再後來,前半輩子的人生就如同走馬燈一樣全都回來了,原來自己是個有妻有女有父有母的人。

可人吶,有時候不怕一窮二白就怕擁有的太多。

記憶裏的親人再好也已經隔着山海和金銀,眼下的日子再有說不出的難處,轉頭看看枕在自己手臂上已經懷了孕的妻子,孟海平到了嘴邊坦白的話又給咽了回去。

起初孟海平在心裏下了決心,只要等妻子把孩子生下來,自己就一定跟她說清楚自己恢複記憶這件事,畢竟家中妻女和老父老母還在等自己,不能做那等沒良心的畜生。

誰知妻子生産不順,在産房裏磨了整整兩天才生下一個女兒,光是月子就坐了兩個月,本來早就打好腹稿的話,又被孟海平給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招回來一個女婿,第一胎又生了個女兒,放在別人家也許不喜。但對于新昌侯府三房來說卻已經是難得的大喜事,快三十年沒添過人口,三房已經顧不得重男輕女那一套了。

看着岳父岳母和妻子甚至整個侯府的喜氣洋洋,孟海平再一次把想要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這一次的理由越發冠冕堂皇,他勸自t己別在一家子都開心的時候掃興,等孩子大一點妻子身體養好了再說,無妨的。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孟海平就這樣一天拖一天,慢慢的心裏那股氣也就散了大半。又私底下派人回潭城縣打聽過,知道母親早已去世父親也走了,就更加歇了心思。

他知道家中是女兒當家,故意不問不聽也猜得到孟半煙過得有多艱難,但他的心早在沒有記憶的那幾年裏都變了。

知道女兒的處境難過嗎?也是難過的。看着小女兒想起大女兒,也會找個背人的地兒好好哭一場。

但哭完以後呢,轉過身來面對妻女又還是什麽都說不出口。還能自己安慰自己,這邊的女兒也是親生的,還這麽小,得先顧及這一邊。

有時候孟海平也做夢,做夢要是當初沒失憶就好了。被人救下養好了傷,不管是給人賣命還是奉上半副身家當酬謝,都能了無牽挂回家去,總好過現在這般左右為難。

不過說心裏想着為難,身體卻是極忠誠的。小女兒都三歲了,他也從未說漏嘴,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孟海平甚至還戒了酒,一年到頭都不怎麽沾酒水。

對外的理由是三房管着家,女兒又還小怕喝酒誤事,其實是怕自己喝醉了說漏嘴罷了。

直到去年年底,安寧伯府做媒,想要替侄兒武承安尋一門親事,京城無人不知武承安那病秧子的底細,尋常世家但凡心疼孩子,都不願跟他家結親。

只有新昌侯府這樣的破落戶,人多又看中武靖手裏的實權,一來二去地就跟安寧伯府搭上了線。

孫娴心本看不上新昌侯府,但奈何自家兒子那破身子實在沒得挑,便放出話來說是不在乎出身如何,就想找個厲害的媳婦兒,能替兒子守住家業最好。

侯府一聽要厲害的,一大半的人都歇了心思。新昌侯府養出來的孩子,要她們吃喝玩樂那是一絕,要她們管家就多少有點兒難為人了。

只有孟海平聽了這要求不但沒往後退,還把心思打到自己大女兒身上。為了替三房和他自己争一争,才借機坦白了自己的事。

孟海平早差人問過了孟半煙這些年來的作為,要說厲害能管家沒人比她更合适。唯一的缺點是她的身份,但只要三房願意認下這個女兒,到時候把嫁妝鋪得厚一點,也不是說不過去。

為此三房關上門來吵了一場,打開門卻又擺出一副極欣喜的模樣,三夫人更是殷勤勸孟海平趕緊把女兒接來京城,看得侯府其他人直翻白眼。

孟海平回潭城縣的路上就清楚,自己這一次回家不是好事,想了一路該怎麽解釋該怎麽勸說女兒同意婚事,但到了地方還是一時昏頭先把帖子遞去了知府衙門。

當年的商人孟海平已經習慣了以權壓人,等反應過來才驚覺自己走錯了這第一步。一步錯步步錯,孟海平再懊惱也沒法子,只能幹等到第二天帶着奴仆回了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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