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穿
魂穿
慶朝慶歷年三十五年,深冬。
每月逢三,長水鎮上熱鬧非凡,附近村子的鄉民來趕集,鎮上人家也出來湊熱鬧。
長水鎮是渭水以南最大的一個鎮子,人口多,建築複雜,城鎮歷史悠久,從古至今便被劃分成好幾個區域。
權貴富裕的人家在中心靠北一帶,東西兩側設置了東西集市,酒坊茶樓,店鋪閣樓應有盡有,集市往外是一排一排整齊的平民住宅,再往外延申出了鎮子,是密集的村落,肥田沃土,整個長水鎮生機勃勃。
富人區再往北便是遠離鬧市擁有悠久歷史的白鷺書院,此刻裏面傳出朗朗讀書聲,書院外是一家破舊的武館,武館大門上懸着一塊掉了漆的匾額,上書“周家武館”四個大字,力透紙背。
開闊院門前空地上架起一頂雨棚,底下一口大鍋正在熬着熱湯,一旁案板上擺着幾個面團,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夥子低頭奮力揉面。
“瑾弟,你還頭暈嗎?”正在使勁揉面的周玟将面團擀成條,再用刀切成段,手下不停,轉頭看向身邊凳子上坐着的男孩。
小男孩虎頭虎腦,穿着葛棉做的短襖,青色補丁長褲,看起來十一二歲左右。然而,實際上周瑾才八歲。
聽到周玟詢問,周瑾點了點頭,“哥,我還暈的很。”
耳邊是鍋裏熱湯沸騰的咕嚕聲,臉上是夾雜着雪花的寒風。
雨棚外是鵝毛大雪,雪花落在泥土夯實的路面上漸漸泥濘不堪,一切就如退了色的油畫。
周瑾就這麽僵着身子坐在凳子上看着外,絲毫沒有理會身後坐下來吃面的食客。
周玟一邊熱情的招呼着,一邊手腳麻利的開始下面條,拿碗盛湯放料。
這個小小的棚子只放置着簡陋的兩張桌,很快就坐滿,吃面的學子狼吞虎咽,幾筷子吃完丢下兩個銅板就走了。
不到一個時辰,書院裏的鐘聲悠悠響起,路人腳步匆匆,再過了一小會便再無人經過。
“收攤了,瑾弟,你頭暈就先進屋裏躺着,等哥收了攤就來你屋裏看你。”
周瑾依舊坐着沒動。
“怎麽還發愣呢?”
周瑾擡頭認真的看着周玟,明明是個壯小夥卻頭頂綁着發髻,用塊破布包着,看起來滑稽不已,但遺憾的發現,這發型是這裏男子最平常的裝扮。
他不得不接受自己一招不慎倒黴地穿到了這個歷史上毫無記錄的朝代。
他本是一名剛剛入職的法學碩士,卻在上崗第一天被一只高空抛物的杯子砸死,再睜眼他便成了與他同名同姓的慶歷朝“周瑾”,一個落魄武館主的兒子。
難忍心痛地回想起日夜奮鬥背書考證,費盡心血終于入職理想職位,卻在成功之日慘遭厄運,他便難以自抑的沉痛了三日,所幸除了心痛自己二十年的辛勤苦讀,再無其他牽挂。
母親早在三年前病逝,父親另娶,偶爾聯系,其他的親人朋友也無來往,他的死亡變得無足輕重,沒有人會在意。
眼下這白撿的人生,他應該倍加珍惜,只是眼下周家糟糕的境況令人憂心。
周家世代習武,從周老太爺開始經營武館為生,只是世道變遷,武舉人漸漸沒了出路,反倒是文狀元譽滿朝野,官拜公卿。世人趨利避害自然一窩蜂的紮進了科考仕途之中,潛心練武之人少之又少。
周家武館已經半年沒有收到學生了,自然也沒了收入,一大家子純靠吃老本養活。
三個月前,周瑾大姐經過幾年議親,終于與人商定了親事,年底成親,嫁給同鎮的一個蘇姓秀才。
周家父母欣喜之餘更加疼惜女兒,不僅将收的聘禮給她讓帶走,還将周家僅剩的十兩銀子也給了她壓箱底。
至此,周家便掏空了。
偏偏周瑾在三天前與人打架,被打破了頭,昏睡了一整夜,醒來便是不言不語一臉呆愣。
就這樣周家也沒錢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他們不知道的是,醒來的“周瑾“已經換了一個芯子,變成了現代人周瑾。如今在周瑾殘缺不全的記憶裏是周瑾幼小短暫的一生。
年幼的周瑾從小就頭腦不太靈光,每天不是被人忽悠着上樹掏鳥窩就是下地捉泥鳅。
八歲的年紀本該啓蒙入學堂,卻因家裏暫時斷了收入耽擱下來。他本人是不在乎的,只是一起玩大的夥伴都相繼入學了,他便只能孤零零一個人玩。
三天前,他那群小夥伴散學經過武館門口看到他玩泥巴,便有人笑罵了他幾句。
“傻大個,白長這麽大不知讀書,就會玩泥巴,長大了沒出息。”
也不知道這話怎麽就刺激到了周瑾,他忽得站起身,一拳将那個嘲笑他的矮個子梁家寶給揍了,揍得人流了一臉的鼻血。
這下不得了,捅了馬蜂窩了。梁家寶是長水鎮有名的富商幼子,極為得寵,身邊慣常跟着的玩伴大多是依附他家讨生活的跟班,那幾個跟班看着他被打,便不管不顧的沖上來圍毆周瑾。
雙拳難敵四手,小周瑾沒打贏。
打鬥間不知道哪個壞東西下黑手,往他後腦勺上砸了一石頭,頃刻間頭破血流,周瑾捂着頭倒在了地上,衆人見此四散而逃。
可憐原來的小呆瓜周瑾便被這一石子給砸沒了。
“哎。”從此世上再無小呆瓜周瑾,只剩現代人周瑾。
二十四歲的周瑾,突然成了八歲的無知幼兒,也是無措的很。
一貧如洗的周家,自身還身無特異,他悲催的意識到這輩子又得從頭奮鬥了。
“咋唉聲嘆氣的?”
周玟心疼年幼的弟弟,本該開蒙入學堂的年紀,卻因家裏缺錢耽誤了,平白受人欺辱。
“那天我揍得梁家寶出鼻血了,他沒事吧?”
自己都受傷了,傻弟弟還擔心給家裏惹麻煩。
“沒事,前幾天你昏迷着,我跟爹到他家找過他,他就流了點鼻血,啥事沒有。”
周瑾心想他當然沒事了,有事的是小周瑾。不過,梁家寶沒事也好,免得再生事端。
周玟收拾好面攤,揣着那幾十個銅板滿臉笑容。
“瑾弟,你看這是今天的進項,刨去成本,我們起碼賺了十個銅板。”
“走,回家讓爹也高興高興。”周玟拉着他腳步輕快進屋。
周瑾擡頭看着周玟,年紀十六,身高目測在一米八左右,穿着粗布單衣身體健壯像頭小牛,所幸臉上還算清秀。而他自己也有周玟肩膀高了,在同齡人裏确實算高高壯壯。
周家武館是一座由前後院落組成的大宅子,是周家祖上傳下來的,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原本隔個十幾年便會修繕一次,只是傳到周斌手上時,武館生意越來越差,至今快二十年沒有修整了,院子前前後後都顯得破舊不堪。
前院正中間修了一個簡陋的露天練武場,地面修整得很平坦,一側擺放着幾個起了毛的練功靶子,另一側則是一溜的黑色長棍,一股剛毅肅殺之氣便油然而生,在周瑾看來這布置簡直帥爆了。
只是空曠的練武場蕭瑟無比,教的人在另謀生路,學的人寥寥無幾。
實在可惜。
前院有八間房,間隔成了大小不同的練功房,如今全都房門緊閉,門框上落了一層灰塵。
周瑾一一略過,跟着周玟徑直往裏走,經過一扇小門,便到了後院。
後院是他們一家六口的住處,周家人口簡單。周父周母住正房,周玟周瑾兄弟倆住東側,大姐周秀珠住西側,還有便是一個沒有子嗣的老姨娘住在了西側偏房。
周瑾腦海裏對一家子的了解不多,懵懵懂懂。
大概這傻小子真的是個不開竅的呆瓜,印象深刻的便是父親周斌揮來的拳頭,還有母親賈英被氣得無語的白眼,再就是周玟了,這小t子記憶裏大部分都是周玟,妥妥的一枚迷弟。
周玟做什麽他就跟着做什麽。周玟讀書不行,早早便開始習武繼承家業,他便從小跟着周玟起早貪黑的練基本功,這從他那比同齡人結實的身板便可窺得一二了。
周斌對此很是無奈,武館無人問津,大兒子不是讀書的料,繼承祖業都已經勉強,二兒子還跟着湊熱鬧,那就簡直是找揍。
為了讓周瑾開竅讀書,周斌的拳頭沒少打在他身上,當然,從來不打他的頭,怕本來就不靈光的腦子再打傻了。
“夫君,你看看二小子這呆頭呆腦,會是個能讀書的料嗎?你還不如讓他學點自保的武藝,起碼在外面行走不至于被欺負,你讓他去考學謀生如何使得啊?”
這是周瑾親娘賈英的原話,大兒子尚且頭腦爽利,對上書本也無從下手,更何況是半點不開竅的二兒子,她根本無法想象他讀書作文的畫面。
周斌心中也深知如此,但二兒子總是還小,未開蒙的懵懂小子,他還是抱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今這世道,民間富足,朝廷保守,打仗的可能性很小,倒不是他盼着打仗,而是邊關無戰事朝廷便不養兵,他們這些能打的好手,都是退戰于耕,靠着耕種養家糊口,而他還能靠着祖業勉強度日。
這不,周斌看着桌上的兩菜一粥皺緊了眉頭。
再擡頭看着進門的兩個壯小子,更是整張臉都要皺在一起了,周玟還算收斂每頓一碗粥吃完就會打住,可周瑾就不同了,桌上這兩樣他能全吃光還嚷嚷着不夠。
哎,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如今他這窮得叮當響了,這兩小子得跟着他一起出去找食了。
再不找個營生可就要斷炊了,祖業該丢就得丢,丢了祖業不丢人,沒了粟米入鍋才是真丢人。
周瑾跟着周玟坐下,看着桌上一碟蒜苗炒辣椒,一碟鹹菜炒青椒,還有一碗稀稀拉拉的白粥,低頭不想動手。
這也太清苦了,他不吃味道重的蒜,不吃腌制品鹹菜,那一碗粥還算能勉強入口,但也太稀了。
“幹什麽?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敢挑食不成?”
周斌瞪眼。
周玟在桌下用腳推了推周瑾。
“不想吃,沒胃口。”
周瑾坐直身體,理直氣壯。本就頭昏腦脹,看着這些他素來不碰的食物更難受了。
他看了看飯桌上,就擺了三套碗筷,家裏的三個女人都不在桌。
周斌啪的一下,将筷子按在桌上,臉色鐵青的看着幼子。
“小兔崽子愛吃不吃,不吃就給我回房去,看着都礙眼。”
周瑾砰的推開凳子,轉身就要走,剛認識的便宜爹,他可不稀罕,論實際年齡可不比他大多少。
不想還沒擡腳便被周玟給一把拉住了。他雖力氣大但人小,手被周玟拉住就走不了。
“爹,瑾兒是頭疼沒胃口。”周玟笑嘻嘻的跟周斌解釋,轉頭又将周瑾拉下,按坐在了凳子上。
“瑾弟,先坐下,慢慢吃,餓肚子對身體不好。”
周瑾被迫坐下,扭頭看了眼高大個的周玟。
真是看不出來,這周玟外表壯實,沒想到內心這麽細膩,還帶着點奶爹屬性,反倒是周斌這個正經爹更像個年輕氣盛的小子,跟他個八歲娃娃吹胡子瞪眼的。
他一時無話,那兩人就當他聽話了,開始夾菜喝粥。
“娘和姐姐怎麽不來吃飯?”
周瑾端着粥碗左看右看,遲遲沒送進嘴裏,沒話找話。
“哦,娘帶着大姐去趕集了,老姨娘在廚房吃過了。吃過粥,你跟我也去一趟西市。”
周玟喝着粥,耐心的跟他解釋。
“去西市幹嘛?”
周瑾看他們吃的香,看了眼碗裏的粥,看着難吃,但腹中空曠,沒忍住端起來聞了聞,不想這稀粥帶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湊近嘴邊嘗了嘗,還有點甜。
周玟看着弟弟這般,眼紋都要笑出來了。
“待會我去西市,表演一套周家拳,你就拿着盆挨個讨賞。今兒人多,肯定能搞到不少錢。”
周瑾剛舔了一口粥,便被他這安排給嗆到了。
鬧市賣藝?挨個讨錢?
不是吧?周家已經到了這般不顧體面了?
好歹也是武學傳家,遠近有名的武教官。
周瑾不解的轉頭看着周父,只見年近四十的周斌頭都快埋進粥碗裏了,硬是沒出聲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