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周家嫁女
周家嫁女
寒冬深夜,城西蘇家燈火通明。
卧病多年的蘇餘披着棉衣靠坐在床上,憂心忡忡的望着伺候自己喝藥的侄子蘇牧。
“牧兒,你嬸娘給你定的這門親事實在寒碜了,叔父再問你最後一次可需要反悔啊?”
燈火搖曳下蘇牧白淨的臉上帶着點若有似無的笑,“叔父,這門親事我沒有不滿之處,您安心養病就好。”
“哎,都怪我這不争氣的身子,拖累你了。”蘇餘是慶歷二十五年的秀才,卻在同年的鄉試考場上一病不起,從此再無緣科舉,靠着家裏祖産和秀才身份養病在家。
“叔父無需自責,牧自小爹娘早逝,如無叔父早餓死家中,叔父安心養病,才不t負嬸娘一片心意。”蘇牧低垂眼簾,對于嬸娘急着利用他的婚事給叔父沖喜一事心知肚明。
蘇餘長嘆一聲,深感羞愧,拉開被子側身躺了下去。
“你回房睡吧,明日早點起床迎親。”
蘇牧低聲應下,吹滅了燭火端着藥碗退出了房間。
二進的宅子是蘇家老太爺留下來的,蘇牧轉身回了他自己的東側房,路過的堂屋門窗上都妝點着喜慶的窗花紅綢,廚房裏明日婚宴的席面也早就備好,只是畢竟銀錢緊張并沒有過多的操辦,維持着普通人家娶親的最低标準。
蘇牧對于這一切熟悉而陌生。
回到他熟悉的房間,簡單的擺着一張床,靠窗處放着一張書案,其他空餘處皆打掃收拾了出來,等着新嫁娘到來好安放嫁妝。
床上還沒更換喜被,這些都要等到明天才有人來操持,他和衣躺下,習慣性伸手摸到枕頭底下一枚小印,玉白的四方小印已經被他摩挲得圓潤透亮。
他緊了緊手指,望着窗外的夜色,嘆息一聲起身點燈,環顧四周竟無一處可藏它,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如今娶妻了,便更沒了收留之處,但心底終究是不舍。
尋着一塊方巾包好,左思右想便将它塞進了書箱之中。
再次躺在床上,蘇牧依舊難以入眠,他熟讀聖賢書,自知婚姻媒妁之約,父母長輩之命,更有養育之恩,由不得他随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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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還有手握五兩白銀的周瑾。
慶歷朝的五兩白銀相當于現代社會的五千塊,不管是曾經還是現在,都不算一筆小數目,而周秀珠卻将它偷偷給了周瑾。
“二弟弟,你收好了,等明天過後就讓爹帶你去找書院的夫子發蒙讀書,日後争取做個秀才老爺,也算謀得一條出路。”
周瑾不接,他早就知道這是父母給大姐婚後的私房錢。
“大姐,我不能收你的錢,爹那裏有錢給我交發蒙禮的。”
周秀珠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爹那點錢辦席面就用去很多了,而且拜師後還得交書院的筆墨錢,其他暫且算計不到的支出都需要銀錢,爹娘給了我十兩,我留五兩就足夠了,你有讀書的天賦,就得好好讀書考個功名,不要辜負了我們的期盼。”
周瑾低着頭,第一次切實的感受到周家武學之家的無奈,活在重文輕武的時代,他們家迫切的需要一個讀書人的存在。
“大姐,我會考取功名,不會令你們失望。”
周秀珠揚唇淺笑:“那你就乖乖收好銀子,努力給自己也為我們家拼出一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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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起,周瑾穿上賈英給他準備的新衣服,一套新做的短襖長褲,還有一雙厚底棉鞋,都是用新買的布料最近半個月趕出來的,為的便是今天。
男方迎親,女方便有人送親,而送親之人有長有少,有男有女,他們的衣着儀表便是新嫁娘的臉面。
周家長輩不多而且大部分是武夫粗人,考慮到蘇家是秀才文人之家,周家派去送親的長輩子侄皆是外表看起來比較斯文的。
周瑾便是斯文的送親人選。
他一大早想着幫家裏幹活。
“瑾兒,你別做這些事,待會讓哥來,你有空就讀讀千字文,還有保護好新衣服別弄髒了一會送親可得打起精神來。”
周玟忙着切菜炒菜,周瑾想打打下手也被他趕了出來。
左右無事,他便守在院子裏跟在周斌身後迎客,往來的賓客基本都是周家的親朋好友鄰裏街坊。
周斌站在大門口穿了一件過年才舍得穿的素錦長袍,頭上戴着一頂半舊的梁冠,高大魁梧的身材穿上這麽一套斯文的裝束,看起來有些束手束腳還帶着點不倫不類。上嘴唇上兩撇小胡子一笑一翹,笑容滿面地兩手作揖迎接進來的賓客。
周瑾跟在他身後有樣學樣。
趁着空閑時候,周斌轉身對他說道:“瑾兒,待會正午的宴席你記得吃飽一點,下午送親須得在你姐夫家吃一頓席面,那一頓你就意思一下千萬別吃太多。”
周瑾:“我就正常吃可以嗎?”
周斌皺了皺眉搖頭:“還是不要,你正常飯量不小,吃多了不體面,別給你大姐丢了臉面。”
“……”
他很想說吃頓飯多吃點就是丢了臉面,那日子得有多難挨,現在讓大姐換個婆家也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周瑾跟着周斌迎客,周玟在廚房帶着幾個同族兄弟燒菜做飯,賈英領着許姨娘招待來看新娘子的女賓,熱鬧的待嫁閨閣裏擠滿了人,有已婚的姨娘姑嫂也有未婚的小姐妹,一人一句道喜的話,逗得周秀珠臉頰紅透了。
周家族親大伯家宋伯母輩分高福氣好,被賈英請來給周秀珠梳頭。
“眼看着秀珠出生,如今呀都要嫁人了,以後的日子會像在家裏一樣順心順意,福氣延年。”
賈英眼底含淚,笑看着女兒一頭烏黑長發梳成婦人發髻,再琯上銀簪,端莊秀麗中帶着點羞澀。
“是啊,眨眼便要出嫁了,在家時候可以撒嬌任性,到了婆家可得事事穩重,有不懂的就勤來問我。”
周秀珠看着賈英眼底的淚,也是兩眼淚汪汪的,女子嫁人哭別父母也算告別自己的少女時光。
宋氏笑道:“你們娘倆可別哭了,待會哭花妝可不好看了,姑爺來迎親先看到的可是丈母娘,英娘可得忍忍,等人出門了再哭。”
衆人皆笑,這婚事本就是周家高攀了,衆人都認為能嫁個秀才老爺是周秀珠的福分,嫁的好自然喜氣,而且兩家離得也不遠,城西還是市集繁榮之所,怎麽看都是門好親事。放別的人家,估計得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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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宴席,周家院子裏滿滿當當坐滿了九桌,女人孩子一桌,長輩男人一桌,熱熱鬧鬧。
席間話題中心自然是新女婿蘇牧。
周家某叔父:“蘇秀才相貌堂堂又才華超凡,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婿,周斌有福了,有個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女婿,日後等着作官老爺的老丈人。”
酒桌衆人附和:“是啊,聽說正在準備明年的鄉試,秋闱過了那就是舉人老爺了。”
一番吹捧活像蘇牧已然是中舉及第,把在場的周家人都樂的合不攏嘴了。
周瑾默默的聽着,長水鎮秀才有那麽幾個,而舉人卻寥寥無幾,如果蘇牧真能高中那周家就真的是高攀了蘇牧。
古往今來,門當戶對才是姻親往來的堅實基礎,蘇牧如果中舉,那周秀珠很可能被嫌棄,周家武館要想短時間獲得更高的社會地位幾乎不可能,那只能靠他盡快考上秀才,才能拉近兩家的差距。
果然,入學迫在眉睫。
熱鬧的酒席開始,迎親的隊伍也敲敲打打的到了門前。
蘇牧的小堂弟蘇遷抱着一只大鵝走在迎親隊伍前面,那白色大鵝脖頸上系着紅色的綢緞非常打眼,周瑾一眼便看到了,原來民間用大鵝代替大雁迎親的風俗真的有。
“吉時到,新郎官迎親來了,有請新娘子出門上轎。”喜娘歡歡喜喜的開始在前熱場,後面敲敲打打的也沒停下。
蘇牧騎着一匹高頭馬駒,胸前紮着朵大紅花,頭上是那五彩翎冠,玉面紅袍別樣的風采,圍觀的人群連連驚嘆,這蘇秀才除了家境差點是樣樣出彩。
周瑾站在門內,看着蘇牧撩袍下馬,恭敬的向周斌及周家長輩行禮。
“今日,我蘇牧前來迎娶周家小姐為妻,願與她攜手共度風雨,相濡以沫,白頭偕老,請岳丈岳母大人成全。”
蘇牧禮數得體的迎親,周家一屋子武夫硬是沒有半個敢上前故作為難。
迎親的新郎一般會遇到攔親的新娘家人,如今這些武夫礙着他文人秀才的身份放不開,這一關眼看着就要略過了。
周瑾想了想不能如此,外人怕是會誤以為周家嫁女心切。
他不由嘆氣,只得挺直腰板,以八歲孩童之身姿踏了出來。
“蘇秀才想接走姐姐還請回答我一個問題。”衆人驚訝,親弟攔親是少有的,但看着周瑾八歲小兒便當孩童玩鬧。
“弟弟請問。”蘇牧臉色不變,态度依舊恭敬。
“如果蘇秀才日後高中能否做到故劍情深糟糠不棄呢?”
蘇牧微怔,很快便笑道:“借弟弟吉言,日後我若高中必定待你姐姐如故,若違此諾仕途無路。”
圍觀衆人震驚,這是以仕途作誓言表了心跡。
周瑾也很意外,盲婚啞嫁蘇牧居然敢如此發誓,此人很不簡單。
周斌和周玟幾乎喜極而泣,連忙拉開周瑾,歡歡喜喜的将蘇牧迎了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