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五年/沒變

五年/沒變

第二章·獨發

陳钰涵來到食堂時,那面牆還差一點就完工了,壁畫宛如在她面前上演默劇電影般栩栩如生。

“外面下雨了?”

葉書音看她褲腳濕了一大片,從畫畫的世界裏脫離,朝食堂外望了望,室外陰雨連綿,樹木搖搖欲墜,風雨輕易掀翻了雨傘傘骨。她輕蹙眉,沒想到京寧的臺風來得如此早,如此猛烈。

臺風會耽誤很多事情,她一直以為只有溫嶺才會有這樣的臺風。

陳钰涵咬了一大口煎餅,“下得還挺大呢,我都發愁明天接新生該怎麽辦。”不過一看壁畫,陰霾瞬間一掃而空,眼底難掩贊嘆,“畫得真不賴啊!這錢真沒白花!”

只是偌大的13號檔口不見畫師人影,只有葉老板一個姑娘在搬塗料,“畫師呢?早上沒什麽事吧?”

“他使絆子來着,我退錢讓他走了。”

“使絆子?”她滿臉訝然,“他沒給你畫完就走了?”

葉書音單膝點地半蹲着攪桶裏的塗料,幾縷烏發落在鬓邊,側臉線條清晰,模樣沉靜,動作不慌不忙,絲毫沒有急迫感。

陳钰涵看着她,一下子就冷靜了,腦子裏倏然蹦出一個念頭,發覺研究生同窗這麽久,她從未見過葉書音那張清冷妩媚的臉上有過一絲一毫慌亂,好像沒什麽事能讓她亂陣腳。

印象最深的是她們剛入學那陣子,校外導師老拿她們當跑腿的,時不時讓拿個快遞或是幫自己孩子做個PPT,總是交代給她們一些無關于學習的瑣事,後來越來越過分,盡管她們手頭有十分緊俏的實驗,也得花一下午去當保姆,帶孩子遛狗當免費家教全是她們的活,當時組裏的同學都怕他使絆子,沒人敢吭聲,只有葉書音一個人忍不了。

她總說,有氣為什麽不當場撒出來,難不成憋在心裏讓結節增生嗎?

只要人會發瘋,一切困難都能迎刃而解,但同時也要懂得露拙和掩藏閃光點。葉書音每天變着法給他找事,交代下來的瑣事任務可以做完,但潦草的程度跟不做沒什麽區別,一問就裝傻說對不起水平就到這兒了不會做,偏偏态度又極其誠懇,一來二去,老師被噎的挑不出來刺。他不順心她就開心,他一瞪眼她就立馬賣慘談心,需要她當保姆去照顧的老師兒子也被她策.反,小屁孩兒再也沒覺得被別人免費照顧就是理所當然,見到她一口一個姐姐,畢恭畢敬。

她把他捧得高高的,反向PUA那套話術悄無聲息用的淋漓盡致,面上看上去挺誠懇,但實際每次都差點用眼神掀了他桌子,漸漸的,老師對她收斂了不少,直至現在再也不敢給指派她雜七雜八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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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來會看事,情緒穩定,從不大喜大悲,對任何事都看得通透,心裏極有規劃和目标,更不會作出擾亂自己計劃的舉動,渾身上下全是“理性”二字,也就會因此讓人覺得她這個人太利己。

理解的人稱一句喜歡,不理解的人罵一句擺臭臉給誰看,心怎麽那麽自私。

“我自己畫的。”

陳钰涵回神,嘴裏的餅都忘記嚼了,難以置信地看着她和色彩斑斓的牆,這牆完全像是出自專業人士之手,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遲鈍半天才反應過來,咆哮了句:“我去!牆是你畫的!?”

“水獺姐,你別把餅掉我桶裏。”

“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一手!”

穿短裙不方便,葉書音找了件舊外套系在腰間遮擋,站到折疊梯上抹塗料,嘴角邊笑意消散,“小時候學過幾年,老早就沒畫過了,也沒必要提。”

“那你挺厲害啊,這麽久沒畫了。”

葉書音一笑置之,轉移話題,“待會兒餐廳職工都來,你也一塊吃個晚飯吧。”

陳钰涵順着她的話回:“哇,13號檔口第一頓啊這是,但是明天早上要發的入學介紹還沒弄完呢,得給老師審。”

“我快好了,跟你一起去弄。”

“不用,那邊就差插圖片送審了,”說到這兒,陳钰涵想起件事,“對了,待會兒我拍兩張照片放推文裏吧,剛好你這店是新開的,裝修也挺出片,前幾年的推文都沒有,到時候咱們學校官博官抖,還有學生會研究生會的新媒體賬號都會轉發,各個學院也會轉發到新生群裏,所有人都能看到,正好再給你拉波宣傳,你覺着怎麽樣?”

所有人都能看到。

葉書音指尖微滞,僅一秒,腦海中偏離軌道的想法被她強勢拽回來,無波無瀾的心跳泛起漣漪,她覺得不該這樣,呼了口氣,肩膀微沉,“行,把外頭的招牌也點亮。”

陳钰涵打開電閘,珠光色塗料折射出細碎的光影,葉書音在入不入鏡間遲疑了幾秒,“再有兩筆就好了,你別把我拍進去。”

“已經拍了!”陳钰涵把手機舉高,十分滿意,“就一個特別側的側身,看不清你的五官,就露t了一小部分臉蛋,我覺得構圖很好,壁畫很好看,而且畫壁畫的人更好看!多飒多酷啊!”

葉書音垂首。

照片裏的她側坐在折疊梯上,馬丁靴踩着地板,烏發攏在腦後,長發及腰,系在腰間的外套顯得腰臀比窈窕玲珑,側影背薄肩瘦,凹凸有致,兩條小腿染了些塗料,卻更襯得那雙長腿筆直白皙,沒露臉,但娉婷的身影也夠賞心悅目。

照片定格那一瞬間,她坐在“想”字正下方,被“我在京大很想你”散出的耀眼柔和的燈光籠罩着。

渾身亮堂堂。

……

“我在京大很想你。”

施展發完朋友圈,看到有人轉發了入學介紹,問駕駛座:“北校區什麽時候開了個這個?還挺會起名,看裝修也挺不賴。”

駕駛座上的人穿了件黑色襯衫,領帶和西裝外套脫了擱在後座,領口敞着,膚色冷白,袖管挽在手肘下,青藍色筋絡游走在勁瘦手臂上,單手打着方向盤,另只手騰出來更換導航。

最近京寧迎來臺風天,雨水斷斷續續,悶雷響動,夜色晦暗,雨霧讓視線混沌,他仔細盯着路況,眸中捎帶幾分倦色,聲線磁性,在雨季中略顯低沉,“不知道,剛開的?”

施展樂了,“你問誰呢?你不是提前去報道了啊?還沒去過食堂?不對啊,你大學四年就一直吃南校區食堂沒去過北校區?”

“沒有,倆校區離得那麽遠,來回一趟四十多分鐘,過來幹嘛?最近工作室太忙,今天上午到學院裏報了個道就走了,”他說:“等正式開學再去食堂看看。”

施展這才想起來評價身邊這位放下忙碌工作來接他的大忙人,“可以啊大老板,我何德何能啊能讓大老板接我,當了大老板就是不一樣,我剛出站乍一看都沒認出來你。”

确實沒認出來,變了,變了不少。

與前兩年最後一次碰頭相比,穩重更甚,頭發短了些,前刺将深沉漆黑的鋒利眉眼暴露着,也瘦了,肩寬背闊,身形颀長挺拔,看上去比以前骨感,但觸上去卻全是緊實的肌肉,腰身比也依然優渥,只是褪去了那份少年稚氣,黑色襯衫暫時抑住了從前貫有的痞氣桀骜,讓他多了周正凜冽,氣場壓不住。

施展不可避免地想起高中雞飛狗跳的日子,那時候生活沒有一地雞毛,他也不是這種漠然寡淡的樣。

說到底,這種轉變要歸溯到高考結束那個暑假。

越往市區走,紅綠燈等候的時間變長,車走得慢了。等待紅燈間隙,施展才被嗆了句:“你以為我白來接?到地方轉車費,從南站到北校區,一分別少。”

有一點沒變,嘴還是硬的,損的。

施展剛要罵他兩句,他手臂搭在車窗上,姿态慵懶,支着下颌朝他身上瞥來一眼,眸似點漆。施展瞬間把髒話咽下去了,胸前紅色條幅上的“光榮退伍”格外亮眼,身上還穿着軍裝,要注意形象,軍裝只要穿一天就還是軍人。

他笑了笑,再度提醒,“有點兒覺悟啊,記得轉錢。”

施展沒搭理他那話茬:“待會兒還去不去工作室?我放了行李換身衣服咱喝酒去啊。”

說話時擺弄着手機,發出去的朋友圈已經有幾十號人點贊了,他大略在點贊這堆頭像中掃了眼,沒有那個爛熟于心的頭像,倒是看到了另一個許久未見的。

她都幾年沒給他朋友圈點過贊了?還以為她那個號早就已經不用了。

施展頓了頓,看向駕駛座,他也在看朋友圈,百無聊賴地上下滑了滑,手機屏幕的光線打在臉上,面部輪廓錯落,眼睑下投射出一片陰影,然而還是那副平靜如水的神色,看不出什麽表情,很顯然是沒看到點贊的那個人。

互删了?拉黑了?

“明晚吧,我到錦城定個露天。”施展正愣神,看到他放下手機,啓動車子說:“今天雨太大,明天不下雨,正好攢個局給你接風。”

施展沒再回話,回消息去了。

綠燈又結束了,紅燈閃爍,順暢的時間一直如此短暫。

車龍仍然一動不動,昏黃的路燈燈影不住被雨幕模糊,這座城市風雨飄搖,隔着車窗也能聽到呼嘯的嘈雜雨聲。

印象之中,只有幾年前的溫嶺有過這樣劇烈的臺風,下過這麽大的雨。

想到些什麽,他突地垂下眸,像是等的不耐,又像是別的,到手邊的儲物格去找煙,但盒子已經空了,那團氣在心口湧動郁結,他轉而打開車載藍牙,想放首歌來平緩燥意。

卻忘了車載藍牙裏只有一首歌,還暫停在上次聽過時的進度。

播放鍵一按下去,環繞在耳邊的從雨聲變成了——

“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

“每當你想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然後好幾年都聞不得”

“聞不得女人香”

……

“我問你見過思念放過誰呢”

“不管你是累犯或是從無前科”

“我認識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沒見過分久的合”

……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想得卻不可得,情愛裏無智者”

施展“啧”了聲,從手機裏自己與朱悅寧停留在兩年前的對話框中抽身,本來就emo,又猝不及防地聽到了紮心的歌詞,臉上挂了副煩躁相,終于克制不住罵了他句:“卧槽。”

“五年了,你怎麽還聽這歌啊,譚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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