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日/重現

舊日/重現

“在我們重新見面那一天之前,希望你一直笑着,笑着生活,笑着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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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氣象臺消息,第5號臺風将于19時登陸溫嶺市南部,風力等級6-8級,受其影響,今晚我市有雷陣雨或大到暴雨……”

臺風即将降臨。

光線驟暗,風暴雲強勢擠入湛藍天空,卧室黯然,僅僅只有電視緊急插播的晚間新聞散出幾縷閃爍的白熾光。

空氣裏滿是濕潤熾烈的氣息,碎石砂礫拍在飄窗上,輕易蕩起屋內潮熱浪潮。

紗質窗簾太輕,經不起風暴強有力的拂動,不住搖擺着。

葉書音已經記不清窗簾晃動起伏了多久。

散下去的涔涔汗意再度将她層層疊疊裹住,身後質感絲滑的床單微涼,但很快,被一堵溫熱寬厚的胸膛抵住,腿窩被勾在那人臂彎裏。

來不及平複的心跳急遽加速,耳際灼熱,泛起癢意。

窗外暴雨如期而至,鋪天蓋地砸下來,雨聲喧鬧,然而摩擦在葉書音耳蝸裏的只有壓抑低沉到極致的喘.息,和肌膚撞動時的暧昧聲息。

醒來時雨還在下,夜色深深,窗戶已經關上了,冷氣被隔絕,環住她的懷抱滾燙。身體已經被清理過,四肢百骸留有酥麻餘韻,仍未從那場酣暢淋漓的愛意中抽離。

葉書音輕輕翻身,借着一瞬即逝的閃電,将指尖搭在他側臉。

視線幽冥暗淡,本看不清什麽,但她腦海中那張臉卻格外清晰,镌刻在每一寸神經中,指腹極緩摩挲着眉眼,淩厲的眉弓骨,再到直挺鼻梁,最後停留在親上去格外柔軟的唇上,點了兩下。

他早就醒了,放任她玩,閉着眼輕笑,餍足後的聲線暗啞卻幹淨,吻了下喚醒他的指尖攥進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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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書音看着他跪伏在她身前,握住她的膝蓋,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時,已經來不及阻止了,氣息朝她覆過來,硬挺鼻尖變成最好的利器,重重磨了下。

身體緊繃弓起,水聲細密,細瘦的足踝抵住他肩膀,被他掐住握着。

葉書音緊緊揪着枕頭,碎發黏在鬓間,瞳眸泛起淚意,早已停止晃動的紗質窗簾在她眼前重新被挑動,她顫聲叫他,嗓音柔媚:

“譚迎川!”

……

像是掉進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裏,那三個字的回音經久不息,身體不受控制地抖動一下。

舒适的夢醒了。

始作俑者是枕邊震動着的手機。

毫無預兆的,那張由她的指尖烙印下的臉荒謬地重現在腦海裏,葉書音滞在床上,鬓發如夢中那般濕亂,視線渙散地盯着上鋪床板,心口撲通,混沌了兩秒後終于回神,自己早已回到現實。

多久沒有夢到過他了?

她瘋了。

真的瘋了。為什麽夢到他了呢。

電話長久沒人接,對方主動挂斷。

身體黏膩,仿佛真實經歷了夢中一場,喉嚨幹澀,葉書音用力閉上眼,胸口悶堵,拼命驅逐從夢中帶到現實的躁動感,和夢走到結尾,極具羞赧之時喊出的三個字,然而收效甚微,那股被帶到極致的,難以抑制的飄浮感已然融入身體,令她有種錯覺。

就仿佛她仍躺在那個房間的床上,以及,身後不是宿舍冰冷堅硬的牆,而是讓人貪戀的滾燙胸膛。

但錯覺終歸是錯覺,應該被毫不猶豫地撕碎,摒棄,深埋。

她把這個錯覺歸結為自己的腦子最近還是不夠勤奮,飽暖過後才會思.淫.欲,看來她還是太閑才會夢些有的沒的,這個錯覺應該迅速忘卻。葉書音覺得自己有能力快速抽身,這畢竟是她五年前就能做到的事。

五年後她依舊可以。

她很快就能做到。

宿舍昏暗,葉書音以為還沒天亮,從耳邊撈起手機一看鎖屏上的日期才發現,已經新的一天了。

是八月二十四號,好日子。

她在京寧大學北校區二食堂13號檔口的裝修進入尾聲,就差挂上招牌和承重牆上那一整面壁畫完工了。

未接來電是陌生號碼,被十五人标記疑似詐騙,葉書音沒有撥回去的想法。

此刻她還沒睡夠,頭暈沉,剛合上眼,手機再次震動,還是那個號碼。她賴在床上眯眼接起,居然是壁畫師打來的。

屋子裏呼吸聲細密均勻,或許是天氣格外陰沉,讓她的睡意比以往要濃烈,急切需要補充睡眠。

其實這陣子已經很忙了,幾乎每天都熬大夜,一早起來先是開組會看論文泡實驗室,再接幾個維修計算機的單子外加一些程序雜活,晚上繼續寫論文,這都不是最累人的,最累人的是下午要輾轉不同地方當家教,每晚回到學校已經将近十點。

但這樣也不能停,必須這麽做。

即使在同齡人裏她已然算是個小富婆,可還是迫切想讓自己的錢包厚起來,再厚一些,這樣才有安全感。

13號檔口是她研一末的時候租下來的,一年租金十三萬,裝修費近三萬,雇來的四個服務員也得按月掏錢發工資。

雖說近些年零碎攢了不少錢,但這些費用花出去幾乎耗幹了不少積蓄,更不必說以後經營期間還有有各種成本費運營費。

所以葉書音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八瓣,掙錢才是最主要的。

正因如此,聽到電話那邊壁畫師說要加點預算時,葉書音霍然清醒了,最近有關“錢”這個字眼,她格外敏感。

她掀開困倦的眼皮,迅速回憶了幾秒早就簽好的合同,壓低聲音,“之前也沒說要加預算,怎麽最後一天突然說要加了?”

說着,她趕緊起身,回了句等我過去再說就挂了電話。

宿舍浴室七點才來熱水,葉書音用保溫壺裏的熱水擦了擦身,套上V領針織衫,順手從衣架上随便拿了條短裙穿上,換下來的內褲被煩躁地丢進垃圾桶。

扔完,雙手撐着洗漱臺緩了數秒,情緒已經基本恢複到平日裏的穩定,再沒有剛醒來時的慌張。

臨出門前,陳钰涵醒了。

她從床簾裏探出頭,用睡懵了的氣聲說:“起這麽早?咱學院的講座取消了。”

“知道,食堂那邊出了點問題,我去看看。”

“麻煩嗎?我跟你一起。”

“應該沒大事,”葉書音制止她的動作,“我自己就行,待會兒研究生會不是還商量招新嗎,有什麽事你們定就行。”

陳钰涵想了想,“好,那忙完我再去幫你收拾,研究生會的事你不用操心。”

下樓打開微信才發現母親給她發了消息,十條六十秒的語音,她沒聽也沒回,想也知道是在說什麽,無非就是扯着嗓子罵一罵,自己罵舒服了再賣賣慘,打一個巴掌再給個甜棗,五年來韓佩琳玩這一套玩得爐火純青,最後目的還是變着法來找她要錢,就算她分文都沒給過,但這并不妨礙韓佩琳來找她訴苦。

剛出宿舍門,校園裏忽地起了陣風,空氣中有澀澀的雨水混合泥土的味道,葉書音擡頭看了眼,烏色雲層厚重,是臺風來臨的征兆。

她心沉了沉,最讨厭臺風天,把手機揣回包裏,加快步伐。

*

店裏多了一個餐t具臺,畫壁畫的空間變小了,最近葉書音忙着上課兼職,忘記跟畫師說明,然而壁畫師也在跟進裝修進度肯定知曉,可他一聲沒吭,也不聯系她修改,直到要交工時司馬昭之心才暴露出來:想多撈錢。

理由是原來的畫稿元素又多又複雜,拽了一堆複雜專業術語,明明只是一幅需要等比放大的畫而已,卻欺負她對畫畫一竅不通,扯什麽色彩色差平面構成,最後又說但可以馬上畫新的線稿,條件是加錢。

葉書音聽完,沒理他,讓裝修公司挂上招牌,然後看向那堵光禿禿的牆面,請他離開:“你收工吧。”

畫師愣了下,沒想到她會這樣直接,連讨價還價都不屑于做,于是咧嘴讨好地笑了下,臉上卻寫滿了威脅,一個二十幾歲涉世未深的文弱小姑娘而已,還是個身處異鄉的外地人,能有多難啃,“沒畫呢我收什麽工,明天新生入學,你這店明天得開張吧,牆不弄好怎麽開張……”

是啊,明天開業,居然還有個大工程沒開始,算準她沒有理由不多掏錢。

“這樣吧,你要是覺得價不合适咱們可以商量。”

葉書音還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樣子。

軟的不吃,那來硬的,畫師把畫具往地上一扔,拉了把椅子翹着二郎腿坐下,完全沒了恭敬,“你這壁畫本身難度就挺大的,我已經把你這面牆發到我們同行群裏了,說實話,我幹這行年頭不少,算是這行裏的老人了,我不畫的牆他們都沒把握接手,多難的牆面我都能搞出來,但是你換個人可不一定。這麽着,咱換句話說吧,說明白點兒,就算是你找了人來給你畫,能不能畫出來還不一定。”

言下之意,我不幹,別人也別想幹,且只有我能幹,別人能幹我也得給你攪黃了。

葉書音根本不怕。

點開通訊錄,找到他的號碼,标記了疑似詐騙,再進入畫師平臺給他差評舉報一條龍,而後返回,熟稔地按下錄音結束鍵,仿佛這樣的情景已經見過多次。

壁畫師噌的站起來,雙目瞪圓,這明明只是一個女學生而已,“你……”

棒球帽帽檐有些大,她微揚下颌。未施粉黛,漂亮妩媚的過分卻透着審視的眼睛全然暴露出來,眸光冷淡,那是一種寸寸不讓,睚眦必報,不允許任何令她厭惡的人在她這裏占上風的意味。

一開始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憑什麽要受這種委屈,在外頭上這麽多年學,生出變故那麽久,明白的最透徹得一點就是人不應該讓自己受委屈。她被惡心到,那惡心她的人也別想逃。但看到那面待開工的牆又瞬間懶得廢話,還不如幹點正事。

她輕搖手機,“這份錄音我會挂到裝修平臺主頁,再順便替你往某幾家媒體各投一份,省的以後沒人找你畫壁畫,錢也會申請原數退款。”

京大有自己的新媒體中心,最不缺的就是曝光,跟電視臺和雜志社報社也有合作,內部投放一條新聞簡直小事一樁。

壁畫師瞥了眼牆角的監控,神色複雜,微愠,虧心事做多了,後怕的感覺湧上來。

她居然錄音了。

葉書音揚唇笑了,憶起塵封舊事,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景下由她拭去灰塵重新翻閱,并且時隔十多年,再次替她打別人的耳光。

清澈含水的狐貍眼略彎,瞳仁透亮,眼睑下有道淺淺的卧蠶被勾起,與剛才比仿佛變了個人,這抹笑讓她看上去柔弱,無害。

只不過笑意不達眼底,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隐含其中,“我七歲學畫畫,藝考全國第九考上京大美院。”

她忽而停頓,後面的話被堵在喉口。

可笑的事發生了。

替她打了別人的耳光,現在卻又回過頭來打了她一耳光。

想起一次就挨一個耳光。

她語氣瞬間沉下來,表情不耐,生冷,“你糊弄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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