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怦怦/雪山
怦怦/雪山
第九章·獨發
看時間,他發來好友申請比她要早一些,兩個人就此加上好友,成為彼此好友列表中的一員,安靜片刻,都沒有開始主動說話。
對話框只有系統自動發送的那條打招呼消息:【你們已經成功添加為好友,可以開始聊天了!】
既然加上了Q|Q,葉書音也就沒着急找他說事,想着他來加好友左右也不過是為了那幅畫的事。打開家門,燙飯的醇香氣息撲面而來,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饞蟲。
她的目光向廚房探尋,想問問葉向安今天做了什麽好吃的,卻看到餐桌前,韓佩琳正一勺一勺往陶瓷碗裏盛燙飯,旁邊還擺了一桌子沒有用完的食材。
做飯的不是爸爸,這場景久違了。
家裏一般都是葉向安做飯,沒結婚之前他是個煮方便面都能翻車的人,但現在卻上得廳堂下得廚房,這手技藝是被韓佩琳鍛煉出來的。
他舍不得韓佩琳每晚下班回家已經那麽累,卻還要辛辛苦苦給一大家子人做飯,也常說,媽媽不是為了伺候孩子伺候家人才來當媽媽,媽媽是為了有更好更幸福充實的生活才會如此選擇,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于是家裏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他的任務,葉向安做溫嶺燙飯做的最好吃,這道菜是溫嶺名菜,工序複雜不太好做,家家戶戶也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
吃慣了葉向安的燙飯,葉書音覺得沒人做得比他好吃了,但葉向安說,做得比他還好吃的是教會他的韓佩琳。
印象之中,韓佩琳上次做燙飯是葉禹飛帶女朋友回家的時候,不是什麽重要時刻她從不會下廚房。
如今再看到已經時隔兩年。
上周六的不愉快若有若無萦繞在這間屋子裏,即使兩個人還沒有交流,也沒有目光上的對視,那母女間微毫的罅隙也伴着燙飯的香氣絲絲縷縷纏繞住她。
飯盛完,每次t吵過架都需要別人先低頭跟她服軟的韓佩琳像個沒事人一樣擡頭,如往常一樣招呼她過來,讓她端着盛好的燙飯,葉書音本以為是給她吃的,看見罐中炖煮的軟爛的食材餓意更甚,心說稀奇,這是頭一回韓佩琳先跟她低頭,值得紀念,可這種稀奇在心裏停留了沒兩秒,她卻說:“你去給對門送過去,對門今天搬了新鄰居。”
葉書音愣了下,那點不适眨眼被沖散,很快聯想到今天下午的那個搬家公司,她随口問了句,“咱們對門不是已經有人住了嗎?房東把房賣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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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出去了,”她強調,“今天剛賣出去。”
“今天剛賣出去的就搬進來了?”葉書音訝然。
“可不是,他可能是缺錢了着急往外賣,結果挺幸運,剛挂出去房源沒一會兒就被買下來了,”韓佩琳眸光精明,“對方還是全款買的,多有錢。”
後半句話聽上去與平時無異,可眼神經不起推敲。
葉書音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垂眸看着手中的燙飯,忽然想起被遺忘的一段記憶,韓佩琳上次做燙飯不是在兩年前,而是三個月前。
三個月前,鉑钰灣交房的時候,她跟韓佩琳帶鋪地面的工人過來看房,那天遇到了同樣帶着裝修團隊來看房的對門鄰居,韓佩琳主動跟人聊了兩句,隔天就指揮她帶着燙飯上了門。
當時還不知道有什麽深意,以為是她在溝通鄰裏關系,後來聊天才不經意從她嘴裏知道那位鄰居在市場監督管理局有個職位,據說還不低。
韓佩琳開了很多年飯店,這套房能買下來那間飯店賺出來的利潤出了不少力,所以為了飯店,什麽人脈她都需要積攢,即使店面不大,但她總說将來總有一天會做大的。
可不敢明目張膽地送些什麽高檔禮品,本身也沒那個資本送,也知道身居高位的人心眼都多,做事謹慎,所以她靠的都是“遠親不如近鄰”這句老話,送送吃的喝的,送送關懷幫助,有時候真誠才是必殺技。
可惜她這個人脈還沒開始利用,人家就搬走了。
“去吧,他們下午剛把家具什麽的搬過來,估計現在正忙着收拾東西,但是不管他們吃沒吃飯,送過去就是咱們的一份心意,”陶瓷湯罐滾燙,剛出鍋的飯還冒着熱氣,韓佩琳叮囑她小心走路別扣出來,不然掉在人家地板上很不好看,“過去跟人家好好說,送了就回來,別在人家家裏多待。”
更高明的是,她送溫暖送關懷也不是自己出面,而是讓一個孩子。
孩子能懂什麽呢?未涉世的小朋友罷了,送飯這舉動的後面還不是有明事理的父母在教嗎?
葉書音不太想去,但很清楚她拒絕之後會是什麽局面,硬着頭皮端着韓佩琳精心準備的燙飯走到家門口,不禁想,對門又是個什麽身份呢?值得她這般打算。
……
鉑钰灣一梯兩戶,每一層的走廊都不短,身後家門關上,隔去韓佩琳的聲音和期盼表情,走廊聲控燈亮起,寂靜無聲。
湯罐太燙了,而且還滿,葉書音拿了兩個隔熱墊墊在手裏,卻依然能感覺到熱意襲來,她緩慢邁開步子,眼睛盯着搖搖晃動的湯面,生怕步幅大了溢出來弄到手上,沒想到韓佩琳弄那麽多,就不怕她端着罐子不小心灑出來燙傷自己嗎?
往前走了才沒兩步,在樓道裏隐隐聽到些說話聲。
是對門傳出來的。
她從湯罐上擡眼,對面家門沒關嚴,漏了條細細的縫,屋內燈火通明,所以那些無意去聽的家事隐私就這樣微弱地飄了出來。
是一道略年長些的聲音,聽上去敦厚,沉穩如鐘,極易讓人先入為主地認為這是個溫潤和藹的中年人,格格不入的是,多了層違和的不屑嘲弄:“我忙了十多天沒顧得上你,看你每天比我行程還滿,以為你幹什麽大事了呢,原來就去幹這個了?”
緊跟着,有人回答:“那什麽算正事啊,爸?”
聲線極具少年感,語調慢悠悠,慵懶随性,帶着插科打诨的笑意,聽上去滿不在意,不像是應對年長之人應有的端正态度。
這道聲線在耳廓中重播,葉書音忽地斂步,遲疑。
樓梯間湧上火藥味。
年長的男人沉聲宣告:“學校找好了,下周一正式去報道上課,我希望下次看到你是在教室,而不是在網吧。”
門縫裏有道陰影,有人在走動,個頭很高,一截黑色衣袖迅速閃過,防盜門的縫隙又大了一條,那道懶洋洋的聲音清晰了些,“我又不是沒分寸,該學的您放心,我肯定會學。但是下周一才去報道啊,那還有兩天呢,您不讓我出門是打算讓我在家睡兩天?給我先把WiFi裝上行嗎?”
對面的男人霎時犀利,恨鐵不成鋼,“你混吃等死這樣是給誰看的!專門給我看的嗎?”
“我怎麽就混吃等死了?”他笑了,隔兩秒,笑意收斂了些,說:“畫室是您不讓我去的,假我也請了,您的安排我都聽了。”
男人沉默。
門外的葉書音也沉默,瞪大雙眼。
确認了,怪不得這聲音如此熟悉……怎麽回事啊,接二連三的讓她遇見。
她輕輕駐足,呼吸跟着下意識放輕,詫異地盯着那道門,絕沒想到對門的新業主會是他。
安全通道的門被風吹開,十月份微涼晚風吹拂燙飯的熱氣。她的詫異也被風吹散,思緒飄搖複雜,所以韓佩琳想要“套近乎”的人,是譚迎川一家。
不知道為什麽,“套近乎”這個詞放到他身上,葉書音居然有些慌亂無措。
不過很快被他們的對峙蓋住,大概是同病相憐,心底在這瞬間又彌漫上一股似是找到同伴的安心與激動。
很多時候人人都覺得有家什麽都不怕,但也忘了,家囊括了很多,愛情,親情,甚至友情。一旦其中任意一種情感變質或是摻雜其他,家就不再是避風港了,而是蹚不出的泥潭,是懸崖頂端搖搖欲墜,卻系着所有人搖搖晃晃的藤蔓。
每一個不被最親密的家人允許去做的事都會成為說不出口的遺憾,這種相似的感覺她在他那句話上窺見了幾分,不過區別在于:
她把這種遺憾化成了動力,而他卻把它變成了攻擊別人的利器。
“黎惠和你姥爺就是這麽教你說話的?你記好了!你姓譚,不姓黎!”
他啧了聲,“您還不知道?我從小到大不一直這麽說話啊。”
“你!我是讓你在家裏睡覺的嗎?我給你找的書看了嗎?能考幾分啊還有臉在這玩兒?”男人話中的愠色終于徹底暴露出來,罵了句:“不識起倒的東西!”
相較于他爸的怒氣,他反倒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被罵也仍是一派淡然地将身上無形的刀子拔出來,“別生氣啊爸,不然您再把我送回去。”
“送你回你媽那兒學那什麽破美術?這輩子你想都別想!”
“您放心。”他把話頂回去,好像真覺得不學就不學呗,有什麽的。顯然是拒絕接着交談的意思。
葉書音不好意思再聽了,也有點聽不下去,這境況太過于感同身受,家長們的“自認為”是怎麽也翻越不過去的雪山,她怕她一時忍不住拔刀相助,又慢慢轉身回去,遠離這場刀光劍影。
“怎麽?打算什麽都不幹将來啃老讓家裏養着你一輩子?沒出息!”
他吐了口氣,肩膀起伏一下,無所謂道:“你們要願意我當然沒意見。”
話音剛落,門倏然被什麽東西大力砸中。
葉書音毫無預兆被這動靜吓了一跳,渾身一抖,滾燙的湯還是沒能護住,晃出來濺在手背上,泛出一小塊紅腫意,她蹙眉輕呼一聲,微張着紅唇,步伐亂了下。
燙飯還是灑在了光潔地板上。
沒等她覺得可惜,眼前,防盜門被硬生生砸開,門把手碰撞到牆壁上又彈開,聲音回蕩在走廊裏。屋子裏的畫面寸寸放大,那個高大挺拔的清瘦背影矗立在她面前,寒意從燈火通明的房間裏跑出來,像是雪山崩塌時冷氣鋪天蓋地席卷,随之降落在世界上的也不是雪花,而是散落滿地的紙張書頁,化作嶄新數學課本的雪粒墜落到她腳前。
面前人聽到了身後嗓音輕柔的驚呼聲,壓着不耐煩的眉眼轉頭一瞥,軟硬不吃和不好糊弄全寫在眼裏,就這麽橫沖直撞朝她柔軟驚慌的清澈眸光撞過來。
碰撞的那一瞬間,意料之外悄然出現,疏冷神情驟然一松,那股陌生的戾氣和邪火及時收止,沒能觸及她。
譚迎川分了下神。
三個人幾近站成了一條線,在瞥見葉書音那一刻,譚繼成陰沉的臉凝滞一瞬,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葉書音直愣愣站在原地,連手背上的紅腫刺痛感都忘了,默不作聲看着此刻互不肯讓的父子倆,面帶尴尬,笑也不t是不笑也不是,心裏止不住躊躇,是扭頭走?還是說句話?說什麽呢?
啊燙飯,對對對,燙飯。
剛要張口,撞上他再度撇來的視線,卻又打鼓——算了,要不還是別說了吧。反正這飯也不應該送。
譚迎川掃了眼她的手,意識到什麽,像是沒看見她似的轉過去身,側對着她吊兒郎當地說:“話還沒說完呢您着什麽急,反正我說什麽您現在肯定都聽不進去,那咱能待會兒再說嗎,這兒還有別——”
這回話又沒說完,再次被打斷,“你再頂一個嘴試試!”
譚迎川靜了兩秒。
“當然不能在家裏當巨嬰混吃等死啊,該找活幹還是得找活幹,”他撿起來書本紙頁,連着自己的斜挎包一起扔到旁邊島臺上,仿佛被書本砸到的人不是他,又仿佛早就已經對這樣的争執習以為常,此刻只想着速戰速決,“您放心,我都想好了,絕不在家當鹹魚。”
他爸又讓他的身形給遮住了,葉書音只能聽到他爸沒好氣地問:“那你想幹什麽?”
還沒完沒了了,譚迎川壓了壓眉眼,褪去外套,半袖T恤下手臂肌肉線條緊實有力,精瘦輪廓看得心癢,幾條青色筋絡凸起。
那個夢毫無預兆闖進眼裏,她詭異又清晰地記得被他裹住手腕的觸覺。
“給人當模特啊,一小時一百五。”聽上去不耐煩,像是被逼的急了,為了應付他爸才随口這麽一說。
他第三次回頭,看到她還端着東西沒走,眼睫垂下,落在那雙手上,她皮膚白,這麽一會兒功夫紅腫更甚,于是又自我評價了一下模特這個工作,好像是在跟他爸說話,餘光卻又好像是在看着她跟她講:
“能掙挺多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