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怦怦/紅點

怦怦/紅點

第八章·獨發

人常說,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事不過三。

任何事,任何讓自己的心情不那麽愉悅的事,只發生兩次就夠了,前兩次見到譚迎川本來就不是什麽好的情形,偏偏第三次依舊如此。

葉書音也搞不懂,怎麽每次撞見他,都發生在那種腳趾抓地的情況下。

*

周六是正式去畫室上美術課的第二天,老趙說過很多次,闌州來的嚴教授和助教要來給他們上課,再三叮囑不要遲到。

小群裏的興奮已然延續了一個晚上,一眼掃過去全是譚迎川,tyc和譚老師這幾個稱呼,有幾個男生甚至已經開始親昵地叫他“川兒”了,這麽短時間,他在班裏混的還挺好……

本意是讓大家上傳作業的群變得一點正經事也沒有,全是女孩子們的花癡語錄,彰顯着他們對再度見到助教的期待。

其實不太想回憶,然而這些信息卻不住提醒她那是個多麽魔幻的夜晚,畢竟沒有一個學生敢膽大妄為地指揮第一次見面的助教在自己面前脫衣服,幸虧當時陸陸續續有人來上課,才終止了她那句即将出口的下一句:“要不我再把溫度給您調高點?”

同時也提醒她,還沒道歉。并不止這一件事,只是他不知道,他曾經在她心裏被定性為軟飯男,但這是不可能說的。

葉書音躺在床上,久久沒睡着,翻來覆去糾結了整晚該怎麽說,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模模糊糊失去意識睡着了,但似乎是半夢半醒,分不清楚是現實還是虛幻,因為她又看到了燙飯店裏玩《神廟逃亡》的譚迎川,只不過畫面飛速閃過,很快,又來到了那間教室,從拿起空調遙控器開始,時間像是按了0.5倍速。

她讓他脫衣服。

當時沒有注意,此刻才發覺他每個表情如此有深意,眼神意味深長,尤其在她說“您脫吧”這句話時,那雙深不見底的視線遙遙放到她身上,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讓她登時頭皮發麻。然而更頭皮發麻的是,他真挺聽話,脫了。

強烈的視覺沖擊讓她一時怔愣,挪不開眼,心跳倏然加速,連畫筆都忘了拿,就那麽直愣愣看着,看着那具極具活力的蓬勃身體朝她走來,肌肉不薄不厚,線條紋理很漂亮,恰到好處。

距離越來越近,溫度升高,直至離她半步之遙。

Advertisement

葉書音感覺鼻息已經灼熱起來,臉頰轟的一下紅了,比他醇厚的少年體溫還要高,目及之處是少年極具吸引力的精瘦身體,于是指尖不受控地探出,鬼使神差摸上去。

還沒摸到,被人掐住腕骨,虎口抵住她的脈搏,掌心帶了層薄薄的繭,格外舒服,脈搏在他滾燙的手心裏忽然急遽加速。

她的緊張全然被他知曉。

葉書音猛地擡頭,汗毛倒立,渾身一激靈。

醒了。

……

就沒做過那麽離譜的夢,羞恥遍布所有感官神思,葉書音洗了個澡驅散不适,一早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臨出門時,卻猝不及防被告知:

請假,下回再補。

自作主張給她請假的是韓佩琳。

這當頭一棒成功讓葉書音懵了,沒立馬反應過來韓佩琳讓她請假是什麽意思。

家裏前些日子買了套新房,張羅着裝修了大半年,今天正好散味滿三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他們一家都還沒搬到新房裏住,韓佩琳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找人來踩新房了。

老一輩人都信奉五年一小運,十年一大運,或者确切地說,生活不如意的人總是把這句話奉為圭臬,祈禱着有一天自己能翻身,韓佩琳也不例外,她總把自己運氣不好挂在嘴邊,十年如一日地盼望家裏飛黃騰達,卻等了十年又十年。

她花了二十年才完成人生的一個目标,看到飛黃騰達的光。

韓佩琳排行老二,上頭一個哥哥下頭一個妹妹,兄妹三人中就屬她混的最差,在哥哥妹妹住上高樓大廈開着豪車,節假日全國跑着玩,一出手随随便便就是幾十萬的時候,她還騎着電動車,在廉價破舊的出租房裏讨生活,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多少次為了幾十塊錢在大街上跟人争吵,日子過得緊緊巴巴,就算結婚後開了家飯店境況稍微好轉了些,也因為目标是買車買房而選擇接着勒緊褲腰帶生活。

所以心裏始終憋着一口氣,覺得兄弟姐妹都瞧不起自己沒本事,每次過年走親訪友聽到他們又換了新車買了套新房就克制不住作對比,自卑的情緒被放到最大,卻又嫉妒他們明明與自己是一個肚子裏出來的,怎麽就和她有雲泥之別了呢。

這口別扭的氣在胸口悶了幾十年,終于在新房散好味道這天,盡數吐了出來。

韓佩琳是個心氣極高的人,面子要掙就要掙大的,新房買在溫嶺近幾年房價最高的鉑钰灣,而且是全款買的,幾乎把家裏的錢和所有時間精力全放到了這套房上,連飯店都沒怎麽盯着。費了那麽大力氣,自然要好好揚眉吐氣一番。

只是她滿足自己,卻從不考慮別人。之前總拿學美術太貴,家裏條件t緊張為由拒絕葉書音去畫室的想法,然而現在,讓她白扔一節課學費的人卻是她自己,并說缺課就缺吧,回頭再請老師補回來。

這個時候就不覺得學美術浪費錢了,也不說家裏經濟緊張了。

葉書音試圖商量,韓佩琳卻直視着她說:“缺一節課怎麽了?這才剛開始學,今天家裏來人多,人家都上咱們家來做客,你一當主人的怎麽能走?而且你也很久沒見過舅舅和姨姨了。”

見了幹什麽呢,自然是與表兄妹們作比較,若說這麽些年什麽事是讓韓佩琳最舒心的,莫過于她有一個最體貼懂事,聽話暖心的女兒,心疼他們掙錢辛苦從不亂花錢,相比于哥哥和妹妹家那幾個不成器的東西且花錢如流水的纨绔子弟來說,葉書音永遠都是讓人羨慕的“別人家的孩子”。

十七歲,正是青春叛逆的黃金時期,不過葉書音好像不同,或許是只差一歲就步入成年,該懂的事已經懂了,該叛逆的也早就叛逆過去了,她從未有過和父母吵架吵到無可複加的地步,只是現在,那股怒氣卻悄然漫了整顆心,正在燃燒她的理智。

葉書音還是要走,“我中午再回來,不耽誤事。”

“假我都給你請了。”

沉默幾秒,她緊繃唇角,強硬地反駁,“給我請假的又不是我。”

鑰匙被扔到玻璃桌上,發出巨大一聲,誰都沒管新買的桌面有沒有被砸出裂紋,會不會越來越大,韓佩琳問她,模樣和聲音都挺平靜:“你說什麽?”

……

等星期天銷了假,再回到畫室上課時,占據在上風的情緒已經不是糾結到底該怎麽跟譚迎川道歉,又該如何跟他相處了,而是必須要學出點成績來。

除了葉向安,家裏幾乎沒有人支持她學美術,親戚們一聽說她想學美術,都說你喜歡又不能當飯吃,況且你還得考慮考慮現實情況,美術是個燒錢的大火爐,咱家裏這條件經得起你燒嗎?

忠言逆耳,她不是什麽不聽勸的人,但勸要往正道勸,也要懷揣着好心眼勸,而不是像他們,面上是親戚的關切而心底裏卻是抱着看笑話的意思,拿喬充大自以為是過來人那樣勸。

也多虧了這樁事,讓她暫時忘卻了前幾日的尴尬,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态度進到教室,結果請假的人從她變成了他。

嚴疏鴻倒是時時刻刻在畫室待着,葉書音簽完到就找他商量了下補課時間,沒想到他還挺和藹,不像大家在群裏說的那麽嚴肅,也沒計較她第一節課就缺勤的事,反而還挺喜眉笑眼,是個愛才的人。

嚴疏鴻簽好補課條,說:“你那個速寫畫得還是不錯的,以後能不請假就盡量不要請假。”

葉書音點點頭,“我正好想來問問您,大家都拿到自己畫了,我的還沒拿到。”

“有幾幅畫得不錯的我單獨挑出來了,寫了幾句評語,”嚴疏鴻翻了翻自己手邊那幾幅,嘿了聲,“我這裏沒你的,應該在助教那裏放着,但是他今天有事請假了,等下周上課你再找他要吧。”

畫在譚迎川那裏。

不能不要,上面還有教授的評語,那對她來說很重要,但怎麽要是個問題,要的時候不可避免要交流,而且重點是,只有她一個人的畫在他手裏。

葉書音頭一次發愁跟人接觸。

才降下去的忐忑緊張又重新隐隐被提起來,雖說被助教拿走畫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可疊加兩次算不上愉快的見面,就變得不那麽能讓人輕易放下了。

但沒準是她多想了,沒準譚迎川連她叫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準他貴人多忘事。

這種不舒适斷斷續續持續了五天,偶爾記起來就不可避免地多想,仿佛紮進指腹裏一根微不足道的,細小的刺,不碰感覺不到異樣,一旦想起來碰上去,格外不舒适。

五天後,周五晚上,葉書音照例離開學校,回家收拾東西去畫室。到鉑钰灣門崗碰到一個搬家公司的司機問路,保安給他指揮了一番,葉書音快步路過,沒太在意,等收拾好東西騎車再出來時,那個司機卻還在原地打轉。

他沒找到路,正迷糊的時候,叫住了葉書音,“哎你好,我想問一下6號樓是哪一棟啊。”

6號,居然跟他們家是一棟樓,葉書音給他指了指,“您順着這條路往前數第二棟就是,門口有個小籃球場。”

司機道了謝,連忙開車往前走,葉書音扭頭看着車停在自家樓門口,司機下車打電話,應該是在聯系房主。

這一棟樓上已經有不少人住進來了,裝修的時候韓佩琳還說,這些業主裏,就屬他們家條件不好,從使用的家具,請的裝修團隊這兩樣就能看出來。除了那些太專業的裝修事項必須請人來做之外,為了省一些錢,他們家的裝修大部分都是韓佩琳和葉向安親自做的。

她沒再多看,戴上頭盔,抓緊時間趕往畫室去要她的畫。

要個畫而已,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但沒想到這件事如此多舛,更沒想到見助教一面那麽不容易。

譚迎川這一晚又沒來。

下課,葉書音在車庫停好車子慢慢悠悠回家,琢磨該怎麽辦,甚至想要不就別要了吧,回頭直接問問教授給她的意見是什麽也行,但還是沒忍住點開班長的對話框,打算要個他的聯系方式,恰巧這瞬間,小群裏亮起一個紅點:【9加入了群聊,點擊歡迎。】

緊跟着,幾個男生在群裏刷屏:【歡迎歡迎!新人爆照!】

譚迎川毫無預兆加進了小群裏。

葉書音盯着那個小小的數字昵稱“9”看了幾秒,點開譚迎川的資料卡。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沒顯示,頭像模模糊糊一團灰影,依稀辨別出有彎曲的輪廓,但猜不出那是什麽,感覺像是随手拍下來的,而且還拍糊了。資料卡背景圖是一幅油畫,很清晰,畫中是天高雲淡的高原上,連綿起伏的壯闊山河,整幅畫只有白藍綠三種簡單的顏色,卻将好景生動地描繪出來。底下的個性簽名寫着:

今天的倒淌河看不到雪山了。

但他的背景圖卻能看到雪山。

那瞬間,葉書音第一直覺,覺得這幅背景圖是他畫的。

圖片放大,果然在右下角看到了他名字開頭首字母:T.2014

別人在教室裏八卦譚迎川的時候她聽了一耳朵,他跟她都是高二的,但能給嚴疏鴻這樣的人當助教,挺不簡單。一開始是覺得家庭背景不簡單,現在看來,好像并不如此,這位哥畫技了得,沒幾年功夫畫不成這樣。

電梯緩緩上行,她的指尖在“加好友”上徘徊。

九樓很快就到,電梯門打開,葉書音沒再猶豫,點下“加好友”發送了好友申請,而幾乎就在同時,退出界面後,發現自己的聯系人也多了一個紅點,好友備注寫着:譚迎川。

律動的心跳忽然亂了下。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