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破防/第四集
破防/第四集
第十一章·獨發
人最怕的就是當跟別人吵架的時候,明明有一肚子要說的話,早已預先在腦子裏設想好一長串邏輯,想要用嘴和強有力的語言能力讓對方啞口無言,卻在争吵上頭的時候反被對方怼的一片空白,像個啞巴一樣只能看着她,阿巴阿巴你你你我我我半天也說不出半個完整的字,打好的腹稿全廢了。
更可氣的是,過後複盤回味過來,第一反應不是萬分後悔沒狠狠地把自己一肚子話撒到對方頭上,劈頭蓋臉大吵一通,而是對她的話表示認同。
她明明已經好好說話了,結果他又忍不住陰陽怪氣,是他不對,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還想坐起來罵自己一句:媽的,我真該死啊。
怎麽沒多說兩句氣死那姓淩的男的。
越想越可惜,早知道多說兩句,她再瞪他也得說,絕不這麽輕易就放她走。
睡也睡不着了,索性壓着眉眼倏地掀開被子,打開房門快步站到島臺前,一邊從臺上抽了瓶酒單手扣開拉環,一邊愠惱地打開手機,在想憑什麽就他自己在這兒睡不着。
涼酒咕咚咕咚下肚,指尖也在聯系人列表裏耐心地來回翻看查找好幾遍,恍然間意識到他沒她微信。
連手機號都沒有。
通知他參加校研會最終面試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她連發短信都是讓副部長給他發的,其他幾個幹事都是她親自發短信下的通知,就他自己待遇特殊。
還有晚上吃飯,校研會這些新幹事全都加上了所有部長和主席的Q/Q,除了他。
他知道他怎麽也加不齊人。
葉書音向來就是這樣的,不吃一點回頭草,曾經換手機號删他所有聯系方式删的那麽幹脆利落,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自然也不會想着再回過頭加回去。
以前從沒感覺到這一點,她骨子裏其實一直是這樣的人,只是藏得太深了,連幾年前的她自己都沒察覺。
坦白說,這五年也不是一點她的消息都不知道,寒暑假回溫嶺跟那群狐朋狗友聚餐的時候,多多少少都從她們的嘴裏聽到過兩句關于她的近況,話裏沒說她過的不好,所以他從不刻意細問,聽到時也不發表任何問題評價,聽過只當聽過,左進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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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迎川曾想過,放過自己。
在她親口承認了是在溫嶺大學度過了四年之後,他才上網翻出溫大官方、溫大學生會官方公衆號搜索她名字,意料之中,她在大學很出彩,比高中還要出彩:校學生會辦公室主任、學生會主席、大創國獎、“互聯網+”國獎、計算機系統能力大賽一等獎、每年度優秀共青團員、年度三好學生、一等獎學金獲得者、推免保研優秀畢業生……
豐富的履歷和頭銜勾勒出她的大學生活,很優秀,過得很好。她一直在朝高處走,像他一直希望的那樣,挺好的。
真是一點良心也沒有,他又氣又笑,之前也沒覺得她窩裏橫的時候居然有這麽無法無天。
心裏那團火愈燒愈旺,譚迎川捏着易拉罐在落地窗前靜了會兒,整座城市盡收眼底,京大北校區的方向已陷入黑暗。
薄鋁在手中被折斷,又繃着臉開了瓶黑啤,這下是真沒困意了,想回房閉眼眯着,能眯一會兒是一會兒,然而反應過來的時候卻已經坐到書房裏打開了電腦,又輕車熟路在收藏夾中找到了一個網址,然後點進去,從0分0秒開始,一幀一幀地看,面色已然松下來。
屏幕光影映照在臉上,畫面是五彩斑斓的暖色調,每個人的臉上笑意盈盈,在那個新舊交替的元旦深冬是最璀璨的驕陽。
窗外夜色深沉如墨,初秋,京寧的夜晚好似已經有了像年末冬天一樣凝固化不開的冷意,好像全世界只有屏幕上這一點兒暖。
譚迎川看到結尾,她在攝影機前揮着手笑說:到這裏,我們的元旦聯歡晚會就要進入尾聲,跟大家說再見了,再次祝福各位在新的一年裏萬事如意,心想事成,學業進步,事業有成。
畫面定格在謝幕那一個瞬間,網上留存的影像結束了,那一年舊年落筆,新年已經來臨。
屏幕上那雙狐貍眼略彎,瞳仁裏盡然是明媚嬌俏,面容姣好青澀,有着少年時代最獨特的活力,他盯着看了許久,五指加快,收緊,卻在她的笑容下更難以軟下去,那處緊繃到發痛,不知多久,粗喘着的氣息漸漸平穩,動作漸息,鼓起的肌肉筋脈在某刻松懈如初,抽了紙巾清理完自己,起身去浴室沖涼。
許久後出來,釋放完火氣,身心都舒坦了。
躺在床上阖上眼那一秒,譚迎川忽然想起不曾在那段影像當中出現的,未被收錄進去的,一句真正的結束語——
我們明年,再會!
他依然放不下。
她說完再會,卻沒了再會。
過去五年是過去五年,現在是現在。
譚迎川眼皮漸沉,睡意終于襲來,過去幾年那篇早已經翻過去了。
如她所說,要再會。
這句話五年後一定要實現。
……
葉書音昨晚睡得很好,或許是喝了些酒的原因,酒精讓微醺的大腦釋放出想要踏實睡一覺的信號。又或許是吵完那一架,終于把壓在心裏的,不太想讓人知道,也不太想讓自己回想的關系挑明戳破,讓她不得不真正面對,發現擺到臺面上大大方方承認也不過如此,其中道不盡的心酸苦楚,早在五年前就該咽下去了,不該留到現在,所以也該那樣慢t慢釋然了。
縱使是她選擇的離場,她是送出傷害的那個人,但并不覺得自己是錯的,也不該有其他任何類似于愧疚、後悔之類的情感。
她應該永遠不會讓某些情緒隔夜,影響到她現在的生活。
以往的睡眠時間總是被各種光怪陸離的夢境占據,夢裏有很多想要見到的人,有高中,有大學,也有現在在京大學習生活的一些場景,所以每晚睡覺更像是在閉着眼睛看一場早已刻在腦子裏的電影,電影結束,并不感覺酣暢淋漓,而是滿身疲憊。
但今天準時睜開眼睛,精神飽滿。
窗簾沒有完全拉上,那道縫隙外日光晃晃,在說今天是個好天氣。
宿舍裏安安靜靜,陳钰涵還沒有動靜,估計還沒睡醒,葉書音習慣性看着手機輕手輕腳下床,13號檔口剛開始運營,一堆要她操心的事。
淩硯文自作主張給她的“我在京大很想你”做了幾篇報道和推文,現在文章的浏覽量轉發量已經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店裏剛申請的微博私信已經有數不勝數的外校人員來詢問能不能預定位置了。
淩硯文本碩都是學的新傳,從大學本科開始就玩網絡,做自媒體很有一套,也有這方面的人脈,他曾問過她需不需要幫忙,但那會兒他追她追的正厲害,葉書音不想因此欠人情,還起來麻煩,她是一個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性格,而且其實本身也沒打算抱着跟他交心的意思,也就拒絕了幾次,但誰想到他自己反倒一聲不吭先斬後奏了。
他脾氣很好,不急不躁,這是被逼急了?
思緒就停在這兒,不用往下想,無非就是那些答案。葉書音私了句“謝謝”給他,也沒再矯情推脫,這不必過于糾結,她覺得該接受的就要接受,這并不是她強求來的,而是他心甘情願,誰會拒絕送上門的錢呢,大好的資源不用白不用,不用是傻子。
腳剛着地,陳钰涵“唰”地拉開床簾,臺燈光束從上往下直直朝她照過來——
“你快老實交代!”
語氣像審犯人似的嚴肅。
葉書音擡手伸了伸懶腰,腰部玲珑的曲線暴露在空氣中,被燈一照肌膚更白皙奪目,她歪頭閉着眼适應光線,“你什麽時候醒的?”
“早醒了,”陳钰涵翻身下床,動作迅速,攔住她,前兩天刮臺風避雨的時候就覺得不太對勁,但是她的表情和語氣太過正經,毫無破綻,陳钰涵也就将信将疑地信了,誰能想到她在這兒演呢,“別給我轉移話題!”
葉書音知道她在說什麽,也沒有想着要回避,又坐回床上,很直接地承認,“跟他說的一樣,是那個不合格的前任。”
承認的倒是痛快,那之前裝親戚的時候也太鎮定了,陳钰涵被她的幹脆唬住了,很快又開始八卦,“那你跟我說是你弟!”
她故意聳聳肩,把責任推回去,雙眼狡黠,“我也沒說是親弟啊。”
陳钰涵作勢晃她的肩膀,撓她的腰,“你個壞心眼兒的,咱倆在一個屋住了快一年多,你哪次說話我不信?你說是一個弟弟,那我當然就信了!我都沒問你別的!”
葉書音腰上最敏感,笑着躲,兩個人仰躺在床上,“但是我沒說錯啊,他确實算咱們小一屆的學弟。”
“還搞文字游戲是吧!你少在這兒給我偷換概念!學弟個屁,學弟是學弟,弟弟是弟弟,前男友是前男友,我不是傻子搞不清楚這三種身份,”陳钰涵蹭的坐起來,把她上竄的衣服往下扯了扯,蓋住柔軟平坦的肚子,遮住淺淡的馬甲線,“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你怎麽不說是學弟,現在反倒喊了?再說,我怎麽沒聽說過有人管前男友叫弟弟?這是什麽新型關系。”
葉書音平躺在床上,雙手掌心疊在後腦勺,頭擺了擺,看向她,沒有說話。
但凡分了手的情侶,都會在對方口中失去姓名,恨意滔天,更甚者絕口不談,一提就黑臉,怎麽會有人把“前男友”叫做“一個弟弟”呢?
自古以來,還在意的才會搞特殊。
陳钰涵目光糾結,遲疑:“我跟你說,他看你那眼神兒可不對勁啊,跟要吃了你似的,你是不是……”
吃了她?氣得想吃了她吧。葉書音幹脆果決:“喜歡是真喜歡過,我倆高中就認識,那會兒眼裏容不下任何人,就只能看見他。”
頓了頓,微嘆口氣:“但現在再看見他的時候心裏亂也是真亂,我也沒那麽聖人。”
畢竟喜歡了那麽多年,投入過太多太多感情,更親密的事也做過,爽到極致的感覺她無法忘卻。
陳钰涵也一時無言,不知道她會承認的這樣直接,還從沒見過葉書音談戀愛的樣子,也一直以為她從沒談過,現在驚覺相識這麽久了解的還是太少了,又或者是,她想讓別人知道的就這麽多。
葉書音平時沉靜,更多時候對感情很寡淡,壓根兒就沒那種想法,錢和自己在她眼裏才是最重要的,要不也不會放着淩硯文不管,放着所有對她有過好感的人不管,萬年寡王一個,但憑她這兩句簡短的話,那些旖旎畫面卻好似能從中窺見一二,也讓陳钰涵這個過來人覺得,都是真心話。
往日依戀都是真的,愛也是真的。
不然她就不會從這兩句話中感受到濃情蜜意了。
葉書音永遠不會否認這一點,坦白講,他們是彼此的初戀,也一度有十足的底氣以為會是彼此的最後一個。
能走到一起是因為真心喜歡,很喜歡,喜歡到無以複加,感覺所有語言都貧瘠到不能形容跟他談戀愛的感覺,他們倆窩在那個小房間裏,偶爾一起牽着手出去買菜,砍價,飯他做,碗她洗,就願意一天二十四小時一起抱着膩歪着,他們初嘗人事,無話不談,所有甜蜜、激動、悸動的滋味在每天重複上演。
那時候覺得被他寵着是世界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一件事,寧願時光永遠停留在那裏,永遠別往前走。
但還是往前走了。
說出這些也沒有那麽難過,葉書音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波瀾,所以像是下定決心般,“不過現在沒有了。”
喜歡沒有了,重逢過後的心亂也沒有了,往後該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她是文體部部長,他是文體部幹事,一年後她不會競聘主席,他們會就此解散,僅此而已。
方才的幾縷溫情霎時終止,夾雜的種種寂寥被這句話無限放大,又猶如一句醒世格言,恍然讓她回到現實。
站在閨蜜這一頭,陳钰涵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葉書音這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誰知道她說的話到底是違心還是真情實感?如果不是大家遇到了,她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跟別人提及“譚迎川”這三個字,也從來沒有想要跟人提及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還在意的才搞特殊,還在意的才不提,厭與恨也是另一種記挂,比愛更深重。
凡是人都有好奇心,陳钰涵也不例外,實在是無法想象,這樣一對從前親密無間的戀人,又怎麽會形同陌路了呢?
雇來的阿姨已經在食堂就位了,她們看上去都很負責,靠得住。時間還早,葉書音在工作群裏囑咐了幾句,索性賴在床上,放任自己接着休憩,行使她作為小老板的一項權利。
陳钰涵見狀也跟着躺下,嗫嚅片刻還是沒吭聲,兩個女孩子擠進一個被窩,陳钰涵大哥大似的張開手臂橫在她脖頸下,讓她枕着,葉書音“呦”了聲:“幹嘛?”
“不幹嘛。”陳钰涵帶着安慰的意味。
葉書音彎唇,“別搞煽情這一套。”她知道自己一直以來最貧乏的就是眼淚。
閉上眼,又說:“我提的分手。”
陳钰涵噤聲。
她的聲線平緩,娓娓道來,“我提的,我就有把握承受住。”
所以早就不痛了。她應該這樣的。
陳钰涵呼吸不自覺放輕,琢磨半天忽然驚呼了句,猛地一拍她的手背:“哎!那你倆當時在一塊兒的時候,他還未成年呢吧!人家是祖國花朵,你居然讓人家早戀!”
葉書音:“……”
胸腔湧動,被她這句話整樂了,“我不是沒有底線,而且我也要臉。”
“拉倒吧,他明明比咱小一屆。”說着,陳钰涵翻出他的報名表,雙指放大出生年月那一欄,不可思議,“啊?他跟咱們居然是同年的,就比你小六天。”
“複讀了?怪不得比咱們小一屆呢。”
是啊,當初一起畢的業,他怎麽就成小一屆的學弟了呢。
明明比她還大一歲。
葉書音沒讓自己過多好奇,搖搖頭,“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