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抓賊
抓賊
院子裏的雞還沒叫,李玉娥就睜開了眼。
她支起身子,掀開窗簾的一角往外看了一眼,低聲嘟囔:“怎麽感覺要下雪。”
深山裏下雪是常事,更何況在深冬。
她沒放在心上,輕手輕腳地起身做了早飯,自己吃完後把給奶奶留下的溫在鍋裏,又從廚房裏紮了一捆焉掉的菜葉,提出了堂屋門,朝豬圈去。
豬圈旁有個路燈,天亮了才熄。李玉娥就着燈光把菜葉剁細,混上玉米面和麥麸,又挖了一盆豆渣添在裏面,倒在了豬槽裏。
豬槽倒滿還剩了些,她把剩下的菜葉全部剁細加了進去,喂雞。
幹完這些,路燈也熄了。
李玉娥瞧了瞧天色,把幹活用的罩衣脫了,去院子裏的水龍頭上沖幹淨手,朝亮起燈的堂屋喊了一句:“奶奶,我去村上了。”
聽到屋內傳來回應,她才出了院子大門。
院子出來是一段不短的通戶水泥路,然後是段上坡路,再繞過兩個彎,到了另一個相當大的院子前。
大院子西邊是一棟五間二層的磚混樓,樓頂上有一排钛金大字:“李家灣村村委會”。
村委會裏還黑着,李玉娥進門打開燈和插座電源,給辦事大廳裏的火爐裏添了幾塊煤,等火旺起來了才往辦事大廳最裏面的一間辦公室走。
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大門“咯吱”一聲,有人來了。
李玉娥回頭一看,是副支書李春林。
李春林比她大了不少,進村委的時間也早,這次村兩委換屆前還當過村主任,李玉娥一向把他當長輩看待,笑着打招呼:“春林叔,你來這麽早啊。”
李春林“嗯”了一聲,聲音有些悶:“玉娥啊,你現在是支書了,沒必要每天第一個來。要是有什麽事,我肯定第一時間給你打電話。”
李玉娥搖搖頭:“春林叔,就是因為我是支書了,才得第一個來啊,現在不都是‘一把手負責制’嗎,要是有人來辦事結果一問我不在,那多不好。”
李春林沒再說什麽,他坐到自己在大廳裏的位置上,臉沉着。
李玉娥不明所以。
不知為什麽,最近一段時間李春林經常這個臉色。李玉娥本來想關心一下的,但又擔心自己多問一句反而招出人家的煩心事來,就幹脆一直忍着沒問。
每個人都不容易啊。
李玉娥感慨着,推開了支書辦公室的門。
門裏面空空蕩蕩,沒幾件東西。
她大學畢業不過半年多時間,當上村支書也沒多久,辦公室裏只有辦公用的桌子和凳子,桌子上的電腦是她上大學時勤工儉學買的二手的,還能将就用,也就沒再配。
這小山村一年的辦公經費就那麽點,要是配臺新電腦,怕是大廳裏的打印紙都得去鎮政府賒。
李玉娥收回思緒,全神貫注地盯着慢悠悠開機的電腦。
今年的産業路可以開始申報了,但是一個鎮只有兩個名額,其它村都在搶。她可得好好寫申報材料,一定要盡力拿下這個項目!
思索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敲下了一行字,門突然被敲得“咚咚”響,吓了李玉娥一跳。
“怎麽了?”
她蹦起來想去開門,還沒來得及碰到門鎖,門已經被人一把推開了。
村文書田小勇站在門口,焦急地望着她:“支書,剛剛六組的李升娃打電話來,說他剛種上的幾十窩天麻被野豬拱了。”
“什麽?人沒事吧?”
“人倒是沒事,就是這些天麻是他明年一年的收成,再買種子也得花不少錢,電話裏哭得都抽抽了。”
李升娃快六十了,去年才因為腦梗住了院,可不能哭出個好歹來。
李玉娥擡手将擋住眼睛的一撮兒劉海往耳後別了別:“我去看看他。”
她眼神落在眼前憨壯的漢子身上,又說:“田哥,你和我一起去。”
誰也說不準野豬會不會再倒頭回來,叫上個壯年漢子陪着,心裏多少能有點底。
說完,她從大廳門後拿了把鐵鍁,又拿了串鞭炮,綁在外面雨棚下的摩托車上,“轟隆隆”地打着火出發了。
六組不近,從村委會走,得轉過三個山頭才能到李升娃家。
李玉娥一路上都小心關注着路旁的山林,生怕從裏面竄出來一頭野豬。
好在并沒遇見什麽危險,兩個人順順利利地到了六組。
剛拐出大路進了上坡小道,就看見李升娃站在自己家門前,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瞧見二人來,他渾濁的眼睛一亮。
“玉娃啊!可算等到你們了!”
他拖沓着步子上前,一把就拉住剛停好摩托車的李玉娥的手:“玉娃,你上了大學,又當了支書,有出息了,一定要幫幫你升叔啊。”
李升娃又哭了起來:“去年我住院,把家裏這些年的積蓄都花光了,我和你嬸子就指着這點天麻活了,誰知道......誰知道又被畜生禍害了!你幫叔想想辦法吧。”
是啊,天麻種子不算便宜,以李升娃現在的條件,肯定拿不出再買一批種子的錢來。
“升叔你別哭了,別哭出個好歹來。”
李玉娥從兜裏掏出兩張紙給李升娃擦眼淚,好說歹說勸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安撫好了老人,擡頭一看,天色暗得過分,馬上就要下雪了。
她把手裏已經擦成了灰黑色的紙團扔到李升娃的柴火堆裏讓他引火,最後勸道:“叔,要下雪了,你進屋去吧。過兩天鎮上就要批冬季救助了,我一定把你的情況反映到,你放心。”
李升娃這才勉強笑了笑,用力握了下李玉娥的手,慢慢挪進屋去,從窗口望着他們騎上摩托。
剛轉過身子,李玉娥的臉就垮了下來,直到出了六組的岔路,李升娃絕對看不見時,她才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可咋辦啊......”
冬季救助确實要批了,但是補貼額度并不高,離李升娃的損失,差得還遠。
要是李升娃在過年前不能湊到錢重新種下天麻,那他第二年幾乎完全沒收入,肯定就得返貧了。
回去的路上,李玉娥心事重重,直到田小勇叫她才回過神來。
“支書,你看你看!”
田小勇伸出手指了指六組難得的一片平地,那裏覆蓋着密密麻麻的大棚,是種植大戶孟雪貴的羊肚菌種植基地。
本該一片白色的大棚裏,現在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團黑。
“那是......野豬?”
李玉娥心頭一凜,瞬間打起精神。
兩人把摩托車在路邊停下,一人手裏拿着鞭炮,一人手裏握住鐵鍁,悄悄湊近了些。
“好像不是野豬。”田小勇仔細辨認道:“野豬沒這麽高。”
李玉娥眯着眼睛瞧了瞧,鼻尖皺在一起,嘀咕道:“确實不像野豬......怎麽像兩個人?”
忽然間,她想到了什麽:“賊!”
孟雪貴前幾天去縣城的兒子家,過完年才回來,絕對不可能在山上。
好家夥,眼看着過年了,什麽妖魔鬼怪都出來禍害人了!她李玉娥鬥不過那山裏的黑毛畜生,難道還鬥不過這兩條腿的黑衣賊嗎!
她給一旁的田小勇使了個眼色,等他提着鞭炮從後面的斜坡繞到大棚後面後,握緊手中的鐵鍁,神t色堅毅地沖了上去。
*
“顧總......”
朱助理嘴唇翳動,一滴冷汗從額頭滾到了腮邊,但他卻不敢擡手去擦:“車馬上沒油了。”
沒人應答。
朱助理深吸一口氣,通過後視鏡望了一眼後座的男人,卻只能看見男人緊抿的唇。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趟這趟渾水了,這下可好,不但站在了二少爺的對立面,還得罪了大少爺。
正在朱助理後悔不疊時,後座的男人終于開了口:“停車。”
不知是不是因為冬天的緣故,男人的聲音有些寒意陡峭的肅然。
朱助理立刻應聲,連忙把車停在路邊,大氣都不敢出。
車內再次沉寂了下來,靜得讓人有些不安。
“下去問路。”
見司機毫無反應,男人再次開口,寒意更甚。
“哦哦,好的。”
朱助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沖了下去,跑出一段後又折返回來:“顧總,這塊沒見着有人啊......”
男人冷冷擡眼,淺色的瞳仁深不見底,瞥向朱助理時,眼神寒冷如刀。
他推門下車,擡腳朝不遠處的白色大棚走去。
朱助理恍然大悟,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道:“我怎麽沒想到呢。”
那片大棚在的地方是山裏難得的平地,主人肯定就在附近住着。
他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望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想想馬上要斷供的房貸,咬牙道:“顧總,我真不是故意走錯路的,出發前有人給了我一個簡易地圖,離大路附近有個看上去不錯的私人山莊,我想帶您瞧瞧,沒想到......”
男人打斷了他的話:“吵。”
朱助理閉上了嘴。
他忍不住擡眼瞄了下身旁的男人,見男人沒有要下狠手的意思,輕輕松了口氣。
無論如何,先把這次毫無意義的考察混過去再說。
思考間的功夫,二人已經行到了大棚起始處的一棟二層小樓前。
朱助理這次長了個眼色,飛快上前敲門,但敲了好一會兒,院內都沒有回應。
他有些尴尬地望向臉色沉得能滴水的男人:“顧總,沒人......”
不用朱助理說,男人自己看得出來。
他沒再多停留,準備折返時,忽地停住了腳步,望向一個沒拉上簾子的棚口。
“這是羊肚菌?”
想到顧總出國有十多年光景,剛回國沒幾天,朱助理笑着解釋道:“是羊肚菌。您出國之前吃的都是野生的,現在這東西人工馴化了,不少地方都種着呢。”
“哦。”
男人興趣頓消,轉身要離開:“打救援電話吧。”
“啊?顧總,要是打了電話,集團所有人不都知道咱們迷路了?您剛回國,這對您的大大不......呸呸呸!”
朱助理話還沒說完,眼前忽然被人揚了一鍁土,正巧落到他嘴裏。
他一邊咳嗽一邊擦了擦被土迷了的眼睛,好不容易睜開眼,屁股上就被什麽東西重重拍了一下,直接把他拍到了地上。
女孩清脆的聲音帶着怒氣響了起來:“小偷哪裏跑!”
“我們不是......”朱助理急忙解釋,剛剛開口,就見一個穿着碎花棉襖的年輕姑娘舉着鐵鍁,幹脆利落地朝着他那高嶺之花般的老板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