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而且這彎彎繞繞的地圖,我實在是記不得。”
綏安宮在西南角,與廣儲司成犄角之勢,若是直線該當不遠。
只是這地圖上七繞八繞很是難走。
在這宮中,有些道宮人們是走不得的。
臨出門前,海棠不忘威脅道:“不許亂走!送完立刻回來。若是出了事那板子可等着呢。”
雲娥滿心興奮,也顧不得其它,連連點頭就與蘇秋雨出了司衣庫。
兩人穿了油衣,将衣裳捧在懷裏,便出了門。
入了司衣庫兩月有餘,這還是兩人第一次出了這道宮門,一時都有些激動難言。
各自揮手告別,蘇秋雨便擡腳往北去。
司衣庫在南,要往西北的綏安宮,幾乎要穿越大半個皇城。
蘇秋雨貼着牆根,卻忍不住目光四處看去。
國喪不滿月,宮中到處還是白幡飄展,一路遇到的宮人都低頭冷着臉,半點笑意也無。
行到半路,雪下得越發的大。
宮道裏的風如刀子一般呼嘯,夾着雪花便割在臉上,凍得臉麻木一片。
她仿佛感覺不到疼一般,按着記憶中地圖的指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踢踏踢踏的聲音。
她下意識回頭,便見到遠處一大群人正從雪地裏行來。
這群人腰跨寶劍,腳踩長靴,全身上下皆裹着銀色的鐵甲,只在頭盔及腰間綁着白紗。
瞧起來白慘慘的一片。
只是逼人的氣勢即便是隔了這麽遠都讓人心頭發怵。
而在這些人的中間,簇擁着一輛馬車。
那馬車通體裹了白,卻是金頂。
方才聽到的踢踏踢踏的聲音,便是拉車的兩匹白馬四蹄踩在冰雪地上發出的。
這群人聲勢說不上浩蕩,若是在繁華京師的街頭出現這樣一輛馬車,也不過是引得行人望上一眼就是。
可這裏是紫禁城。
王候将相,貴胄世家,無不下馬下轎,低聲屏氣之地。
能在紫禁城的內城乘車來去,還由龍虎衛左右護衛的,如今這宮裏,除了那位傳說中的太子殿下,還能有誰?
蘇秋雨一愣,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司衣庫,便能遇上太子的銮車,不知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前頭開道的禁軍已經先一步來規引路旁的宮人。
蘇秋雨不再多看,依着其餘人的模樣,轉身背對着宮牆。
風雪大盛,她感到自己呼出的白氣瞬間都凝結成了白霧。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泠泠的車馬之聲由遠及近,又由近慢慢及遠。
蘇秋雨微松了口氣,方準備轉身繼續前行。
哪知耳邊突然喵嗚一聲,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一道黑影,刷地從面前飛過。
尚來不及反應,那黑影一腳借力蹬在了蘇秋雨的身上。
痛!
一只通體烏黑的野貓驚慌失措,直奔着宮牆根往南跑。
蘇秋雨低頭一瞧,手上兩道極深的血痕,血珠子已經滲了出來,絲絲縷縷的疼。
竟是被那貓抓傷了!
那貓的動靜驚動了方走了不遠的禁軍。
眼瞧着那野貓奔着馬車方向去,立時有兩個禁軍前去捉拿野貓。
許是天寒雪大,那黑貓在雪地裏沒有思緒,又被追趕,一時喵嗚亂跑,竟奔着那馬車車轅上去。
周圍衆人大驚,生怕這貓沖撞了馬車中的人。
車旁有人一把拔出了腰間的劍。
一道劍光眩了雙目。
蘇秋雨被那劍光刺得微眯了眯眼睛,還未及睜開。
哪知那貓格外靈敏,竟又飛快轉身撲地一聲奔來路跑。
驚慌失措之下四足一瞪,落進了蘇秋雨的懷裏。
蘇秋雨剎那感到渾身汗毛倒豎,血液凝結,連頭發都似乎立了起來。
她生平最是怕貓,覺得這渾身柔軟毛絨絨的東西實在是如在心尖上行走一般引人顫栗。
曾經她的家裏,是從不養貓的。
此刻卻生生忍住将貓甩開的沖動,如泥塑木雕一般地站着。
那黑貓許是以為尋到了庇護,縮在她的懷裏不動了。
兩個侍衛連傘也未撐,冒着雪便跑上前來,看到那貓窩在蘇秋雨的懷裏,不由冷了臉道:“這是你的貓?”
蘇秋雨僵硬地低下頭,那黑貓一雙藍湛湛的眼睛,通亮又幽深,喵嗚地擡頭望着她。
那貓眼裏透着狡詐的精光,烏黑的毛發及胡須上落滿了雪。
看起來又可憎又可憐。
蘇秋雨忍住滿心的嫌棄,可心中突然生出些同病相憐來。
她還未開口,另一名禁軍冷了臉道:“你是哪個宮的奴婢?難道不知宮中禁止養貓嗎?”
蘇秋雨忍住渾身立起的汗毛,下意識抱緊懷裏的貓。
一個侍衛沉了臉就要上手,旁邊一人拉住了他。
那侍衛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人高馬大,很是英挺,打量面前的小宮女,大雪天裏穿得單薄,身嬌體弱,一雙大大的眼睛眸色淺淡,雖是仰頭直視他們,內裏卻到底生出一絲怯意來。
不過是強裝鎮定罷了。
他不由沉聲道:“這貓今日沖撞了太子殿下的車駕,自是要處理掉。還有你,宮中早有嚴規不得養貓,你一個小小宮人,竟敢觸犯宮規,可知要拿了問罪?”
蘇秋雨抱了貓不說話。
哪知遠處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那兩名侍衛見狀,再顧不得她,忙跑了回去。
只見其中一人躬身行到車旁與另一人統領模樣的人說了話。
便是隔着這麽遠,隔着漫天飄雪,那人的目光還是如錐子一般直刺到自己的心口去。
刺得她胸口一窒,身體微微發了抖。
她認出來了,這人便是那夜拷問她之人。
至今背上仍在隐隐生痛。
那人不過瞧了一眼,便很快低下身去,躬着身體湊到了車窗邊,似乎在說着什麽。
哪知那人說完,那馬車便停在當地不動了!
蘇秋雨呆立在原地,一時不知是該拔腿就跑,還是呆在原地引頸就戮。
懷裏的貓也知道自己失了依仗,喵嗚一聲,藍湛湛的大眼睛瞧了瞧她便跑走了。
“哎呀,姑娘!”
蘇秋雨一愣,從思緒裏回過神來,卻見一個十幾歲的小公公一臉焦急地在她面前跺了腳。
她左右瞧瞧,這裏似乎确實只有她一個姑娘。
那小太監氣喘籲籲,想要罵人道:“姑娘,我一直在叫你,你怎麽沒聽到似的?可是個聾子?”
蘇秋雨尴尬地笑了笑道:“未曾聽到。小公公有何事吩咐?”
“太子殿下宣你過去問話!快跟我來吧!”說着他自顧腳底生風,自往馬車方向去了。
蘇秋雨不知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那小太監回頭幾次催促,她覺腳底便如灌了鉛一般,好不容易才擡起來。
滿巷子的風都似乎凍住了。
離馬車還有五丈遠,卻已有一個中年大太監攔在了前頭。
“莫要再上前,便在這裏接駕吧。”
蘇秋雨低着頭,也不顧地上積雪,撲地跪了下來。
趙玄亦往外看時,一眼便看到跪着的小小人影。
心中一動,直覺這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方才路過,被外頭的動靜所驚,他微掀開車簾,一眼看到那黑貓跳進了她的懷裏,隔着風雪,遠遠地瞧不清楚,他卻無端覺得這一人一貓一定都是一臉的嫌惡又假裝淡定。
他塵封許久的記憶裏,也曾有這麽一幕。
只是那個姑娘,明媚鮮豔,笑起來就如夏花絢爛。
她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貓,雖然怕貓,卻又招惹了許多野貓。
許是她身上太香,總是有貓要趁她不備跳進她的懷裏去。
那時候她恨不得将貓甩走,卻還是硬着頭皮,臉色發青地說:沒事!我就是太招人喜愛了。
她說,若是這個世上的貓,都有自己的主人就好了。
巷子裏的貓雖然自由,卻沒有家。
這樣就算t她家不養貓,這些貓也不必成了流浪貓。
從回憶裏回過神來,瞧見那宮人身形在風雪裏如柳絮一般。
趙玄亦方才反應過來,方才沖動之下竟将人叫了來。如今她遠遠跪着,自己一時也不知準備說些什麽。
只是按例問道:“叫什麽?”
那宮人跪得遠,還是貼身太監李群越代她前來回話:“殿下,這宮人回說她是司衣庫宮人,姓蘇,名秋雨。”
“蘇秋雨。。”趙玄亦一愣,喃喃念道,“蘇。。秋雨。。”
李群越站在一旁,聽到車內的聲音,心頭一驚,忍不住多看了那地上的宮人一眼。
趙玄亦回了神來,好一會,才從車廂的格子裏尋出一瓶藥,伸出窗外遞給了李群越。
蘇秋雨埋着頭接了藥一時有些莫名其妙,卻瞧見馬車窗口一閃而過的手潔白修長。
一低頭,才發現自己手背上被貓抓出的兩道深痕,此刻已如蜿蜒的蚯蚓一般,還在往外汩汩地冒着血珠。
行動間血落在雪地上,點點殷紅。
車窗內傳來他冷淡的聲音:“你的手被貓抓了,需要留心。這是消毒止痛的藥,且拿去用吧。”
蘇秋雨握着藥瓶,卻感到膝蓋處一片寒意沁骨而來。
她低低地應是。
這宮人低眉順目地跪着,沒有笑顏如畫,卻是最常見的宮人畏縮模樣。
趙玄亦感到心中落寞,又吩咐道:“正是國喪,那貓抓了送到宮外去,尋個人家收養了。”
卻是對旁人說的,車旁的李群越忙躬身應是。
趙玄亦不再說話,車輪重又滾動起來。
一群人前簇後擁地走了。
蘇秋雨擡頭,瞧見馬車旁那龍虎衛統領回頭望了她一眼,目光很是不善,顯然是認出了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