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挂爐

第14章 挂爐

見江故不說話,曹肆誡不由對那位閣主更加好奇。

他也曾聽說過多羅閣的許多事跡,比如天下高手排名、頂尖武學排名等等,這種說起來跟人們關系不大,卻又惹得大家争相談論的話題,大多都以多羅閣的更新發布為權威。

還有他們閣主身懷通神之能,知曉萬事萬物,連聖上都要敬他三分的傳言,也被世人當做茶餘飯後的佳話。更有人現身說法,講述自己有幸獲得閣主指點,如何化險為夷、逆天改命的鮮活例子,恨不能把閣主供起來天天上香跪拜。

曹肆誡說:“我猜那閣主定是個善解人意、慈悲為懷、溫和寬容之人。且不說他是不是真的通神,至少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能渡凡人凡心,破除大災大厄,像是得道高僧那樣的。”

江故:“嗯,應該是吧。”

曹肆誡又道:“數月前有場星辰雨,這事你知道嗎?據說司天監差點沒吓出個好歹,以為世間要有大動蕩了,結果多羅閣主早就預知到了此事,以己為盾,生生化解了這番劫難,只是因此消耗過甚,不得不閉關休養。”

江故問:“你信這個?”

曹肆誡想了想說:“其實我不信。于我而言,家破人亡何嘗不是場大動蕩呢?要說那位閣主真的能預知未來,抵擋天災人禍,為何沒有來幫幫我呢?”

江故道:“或許他本就不是全知全能的,他也有自己的劫難。”他看向曹肆誡染上悲愁的眉眼,“如果你能見到他,想問他什麽?”

曹肆誡哼笑:“想問我該如何破局,想問我爹娘為何要死,想問這些痛苦折磨憑什麽加諸我身,想問那些惡人還能猖狂多久!”

江故啧了一聲:“問題太多了,你想清楚了再去問,不然他會把你趕出去。”

曹肆誡:“……他脾氣這麽差嗎?”

江故點點頭:“他一年有三百多天不想見人也不想幹活,但又不得不杵在那兒聽人絮絮叨叨,你說呢?”

***

七日後軍器監要來派人來驗收第一批軍備,在盧望均的督促下,凜塵堡的礦場、冶煉窯和鑄造坊近來都在趕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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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肆誡不打算坐以待斃。

踩着三寸厚的積雪,他帶着江故先去了冶煉窯。

之所以帶上江故,是因為如果他一個人出門,就會被盧家的護衛攔住勸返,有江故這個能劈山的俠客在身邊,那些人就跟瞎了似的,假裝看不見他們。當然,私下裏他們肯定還是通報給了盧望均,只是盧望均也拿江故沒辦法。

外頭天寒地凍,冶煉窯卻是四季如火爐。

這裏常年燒着高溫鍋爐,越靠近中心區域越熱,那裏的師傅們都打着赤膊,渾身肌肉虬結,汗水淋漓,不斷往爐竈裏填燃料和礦石。

來回逛了一圈,曹肆誡發現,許多熟面孔都不見了,以往約有四五十名冶鐵師傅輪換着幹活,現下只有不到二十個了。

倒是來了許多白淨體面的新人,在冶煉窯外圍推着小車運送礦石,一會兒喝點睡水,一會兒擦下汗,還把煽火用的扇子拿來給自己扇風,嘴裏抱怨着“太熱了,不是人幹的活。”

曹肆誡想要找老師傅說話,不遠處的盧家護衛便要來阻。

江故若無其事地甩開了圓棍。

護衛又默默退了回去。

曹肆誡給幾位師傅遞了擦汗布巾和茶水,問道:“趙師傅,吳師傅,歇會兒吧,怎麽就剩你們了,其他師傅呢?”

趙師傅擦了擦脖頸上的汗道:“其他師傅?哼,你去問你那個舅舅啊。”

吳師傅端起茶碗喝了口,用手肘推了趙師傅一下:“老趙,做什麽呢,又不是少主惹你的,就事論事,不要遷怒。”

趙師傅又哼了一聲,沒說話。

氣氛有些尴尬,吳師傅道:“少主,你也別怪老趙說話不好聽,我們都連軸轉了十來天了,累死累活的,難免有點脾氣。”

“沒事,你們先消消氣。”曹肆誡問,“盧望均做了什麽?”

“那位盧老爺說曹家倒臺了,付不起那麽多工錢,又說冶煉窯攏共就這麽大,二十來個人幹活綽綽有餘,養那麽多閑人做什麽,就把其他師傅都開掉了。”吳師傅說。

“什麽叫養閑人?”曹肆誡皺眉,“冶煉窯極耗體力,爐竈控溫也離不得人,每日都要輪換着做工,區區二十來個人哪裏夠!”

“可不是麽。”趙師傅這才肯搭理他,“如今我們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來用,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上回小李子添煤的時候睡着了,差點一頭栽到爐竈裏,你說這危不危險!”

“這樣不行。”曹肆誡看向外側那些新來的年輕人,“那邊是新來的人嗎?實在不行讓他們來幹活,你們替換着休息一下。”

“他們啊,他們可是盧家招來的金貴人,我們哪裏使喚得動。”趙師傅道,“人家說了,又怕冷又怕熱,只能幫着推推車,盤點一下礦場那邊送來的礦石數目,順道盯着我們幹活,以防我們這些老家夥偷懶耍滑。”

“什麽玩意,他們才是閑人吧!”

“哎,誰讓人家有靠山呢。”吳師傅接過話茬,“聽說那位是盧家管事的小舅子,那位是盧少爺貼身護衛的親弟弟,還有什麽人我也說不上來,總之是惹不起的。”

曹肆誡肺都要氣炸了:“這算什麽狗屁靠山,分明是一群蠹蟲!不行,這麽下去冶煉窯要完蛋了,必須先把其他師傅招回來……”

江故潑冷水:“你怎麽招,招的回來麽?”

“我……”曹肆誡卡殼了,銀錢賬目都在盧望均手裏,他們扼住了凜塵堡的咽喉。

***

“少主,我們知道你的難處,可再這麽下去,我們也幹不動了啊。”吳師傅不由嘆息t。

“幹不動就別幹了。”江故對他們說。

“你能不能別瞎攪合!”曹肆誡被他潑得透心涼,惱道,“軍器監就要來驗收了,這邊全是爛攤子,你現在說喪氣話,是想讓所有人一起獲罪殺頭嗎!”

“對啊。”

“江故你……”

“你知道這樣會獲罪殺頭,盧望均就不知道了麽?”江故對師傅們說,“盧家可不傻,不過是仗着你們這些凜塵堡的舊人忠誠老實,就想多壓榨一些,這時候你們該做的,不是給他想辦法解決問題,而是罷工。”

“罷工?”趙師傅和吳師傅都愣住了,看了看曹肆誡道,“這不好吧……”

曹肆誡卻是反應過來了:“對!不幹了!你們都不幹了,冶煉窯便要停擺,到時候急的就是盧望均了!”

江故颔首:“不出一日,他便會把幹活的人都招回來了。”

幾位師傅豁然開朗,當即就要撂挑子走人。

曹肆誡道:“等一下,趙師傅,你剛剛說,礦場還有礦石運過來?”

趙師傅已經在收拾東西了:“嗯,是啊。”

“怎麽這時候還在開礦?”第一批軍備需要的礦早在一個月前就開好了,收在了冶煉窯的庫房裏,按理說礦場那邊應當停工準備過年了,怎麽會還有礦石往這兒運。

“是因為盧老爺給鑄造坊那邊也換了許多新工匠,那邊造出來的新貨不行,跟先前堡主督造的那批不能比,浪費了好些精鐵,所以礦場那邊又在開挖了。要不是因為這事,我們這兒也不至于供不上。”吳師傅解釋。

曹肆誡咬牙:“我知道了。”

看來凜塵堡是四面楚歌了。

趙師傅建議:“要不都罷工吧,讓礦場和鑄造坊也罷工,我看姓盧的怎麽辦!”

“不行。”江故和曹肆誡異口同聲。

江故見他心裏有數,便讓他繼續說。

曹肆誡道:“礦場和鑄造坊跟這裏不一樣,礦場很容易找到苦力來做,鑄造坊已經被盧望均安插了足夠的工匠,他們罷工構不成威脅。”

江故補充說:“還有,說是罷工,後續大家還是會回來的,所以不要把事情做絕,鍋爐還是要派人看守,不要出岔子,否則吃苦的還是大家。”

幾位師傅頻頻點頭,表示知道了。

于是盧家護衛和那些“有靠山”的年輕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曹肆誡和江故教唆老師傅們罷工,眨眼間,冶煉窯就停擺了。

一個年輕人叫嚣道:“你們幹什麽!信不信我告訴盧少爺,讓他給你們每人賞幾鞭!”

他指着曹肆誡說:“這小子的話你們也聽,當他還是凜塵堡少主呢?以後你們都要在我們盧家手底下讨生活,搞清楚誰是自己的主子!哎!哎!”

不等大家暴怒,就見這人被一根短棍挑進腰帶,高高擡起。

江故縱身躍至房梁,按下短棍上的機括,咔嗒兩聲之後,使之伸長兩截,剛好把這人拎在了鍋爐上方。

下頭是火紅的鐵水冒泡流動,上頭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年輕人吓得痛哭:“啊啊啊!大俠饒命!饒命!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受夠了怨氣的師傅們終于出了口惡氣:“活該!”

懶得聽這種人忏悔,江故甩出一顆石子釘在橫梁,然後把他吊在了石子上,就這麽晃蕩着。

江故一躍而下,欣賞着自己的傑作,似乎在懷念着什麽,說了句:“挂爐烤鴨。”

曹肆誡:“……”

***

接下來他們又去了礦場和鑄造坊。

天寒地凍,礦工們一個個凍得直打擺子,手指也生了凍瘡,破潰流膿,本該在家喜樂融融等待過年的他們,每個人臉上都只剩下麻木。

兩位開礦大師傅見到曹肆誡,躲避了他的目光。

他們兩人因為盧望均開出的高價工錢留了下來,等于另覓了新主,自覺無顏面對曾經的少主。曹肆誡不怪他們,只讓他們安心幹活。

另外兩位開礦大師傅,因為當面反對盧家冒進危險的開礦方式,被盧望均毫不留情地開掉了,留下來的那兩位大師傅的工錢,正是從這兩位大師傅身上盤剝下來的。

鑄造坊的工匠也被撤換了大半,剩下的面孔,曹肆誡都沒幾個認識的了。他們對曹肆誡也頗為冷淡,仿佛不認識,或是看不上。

原先的四位工匠大師傅,有三位被開掉了,剩下的一位選擇跟着盧家,但同行相忌,盧望均聘來的工匠不肯給他好臉色,以至于他這樣一個手藝頂好的大師傅,只能給別的小工匠打下手,處理一些邊角料。

可他不能不幹。

他家中老人重病,又有三個幼子嗷嗷待哺,寧可不要尊嚴,不能斷了錢糧。

目睹了這些,曹肆誡既怒且恨。

怒的是盧家苛待傭工,拿凜塵堡的聲譽當兒戲,恨的是自己孱弱無力,對抗不了這般蠻橫無恥的欺淩。

他問江故:“我該怎麽做?”

江故揮了揮手裏的兵器:“這刀不錯,是哪位大師傅的手筆吧。”

“……你從哪兒偷來的?快放回去!庫房要對不上數目了!”

“莫急。”江故拂過光可鑒人的刀身,“我教你用它片烤鴨。”

“你到底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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