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開甲

第17章 開甲

見曹肆誡拔出這麽一把刀,盧金啓頓時松了口氣。

說是試驗兵甲的演練,可刀劍無眼,誰知道曹肆誡會不會暗中下黑手,現下好了,不過是把鏽刀,能奈他如何?

那小子話裏話外暗示他們曹家鑄造的兵甲更勝盧家,那正好,以刀拼刀,只要盧家造的刀贏了曹家造的刀,看他還有什麽話說!

想到這兒,盧金啓便去兵器架上取了把嶄新的橫刀,正是以曹霄那把為模板、使用凜塵堡最純熟的工藝打造的。

锵啷——

他拔出刀,轉動手腕耍了幾式。

那刀身光可鑒人,反射着天光與雪光,襯着他一身将軍铠,更是氣勢逼人。

盧家作為容州望族,頗為注重小輩的培養,盧望均請了教書先生和習武師傅,悉心指導兒子和其他族中子弟,雖說盧金啓學得不怎麽成材,到底也不是個未經雕琢的朽木。

盧金啓故作關心道:“表弟,你也選一身铠甲穿上吧?仔細別受了傷。”

場上只有一套将軍铠,已被他穿在了身上,餘下的铠甲品級沒有将軍铠高,工藝自然也簡單許多,金屬只用在了胸甲、肩甲和頭盔上,其他部位大多為皮革或布料。

曹肆誡并不在意,随手取了一套穿上。

***

場上兩人對峙。

相比于盧金啓的光耀奪目,曹肆誡就顯得暗淡許多。他個頭也比盧金啓矮上半個頭,沒他生得壯碩,從氣勢上看,似是不怎麽占優。

甲坊署的吳監作和張典事老神在在,弩坊署的徐監作和裴典事作壁上觀。

Advertisement

盧望均微皺着眉頭,他總覺得哪裏不對。

兩人同時出手。

即便是少年間的争鬥,當金鐵铮然相撞,仍舊有種肅穆緊張之感。兩人先是快速交鋒數次,兩把刀的嗡鳴聲即可聽出不同。

刀身震顫,曹肆誡的刀要沉悶些,盧金啓的刀則更為清越。

張典事評價道:“到底是生了鏽,不如新刀鋒銳。”

起手的試探之後,盧金啓信心大增,陡然發難。他收招蓄力,倒退兩步拉開自己與曹肆誡的距離,随後助跑躍起,朝着曹肆誡當頭劈下!

曹肆誡知他意圖,下盤紮穩,擡手扶刀,生生架住這一擊。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盧金啓的力道,鏽刀硬扛之下,擦出了火星,被利刃砍出一道缺口。

裴典事搖了搖頭:“魯莽,何必硬扛。”

徐監作卻笑道:“一方試探結束了,另一方還沒有。用兵器,豈能不知自t己兵器的極限。”

裴典事:“曹家小子故意挨了這一下?”

徐監作示意他耐心觀戰:“且看他有什麽後招吧。”

正如徐監作所說,曹肆誡在之後的出招中,再也沒有讓自己的刀遭受到那樣的直擊,也就沒有再造成新的缺口。相反,他不斷變換着角度和力道,橫砍、豎劈、撩轉、推拉……試圖找出盧金啓的薄弱之處。

本以為會很快結束的比試,竟已僵持了一炷香的時間。

四位官員看得越發入神。

他們注意到,曹肆誡的身形移動越來越快,出招也越來越刁鑽,連帶着盧金啓也不得不加快招架,好幾次差點跟不上,腳下都有些打晃。

吳監作有點不耐煩了,蓋上茶盞道:“這也看不出什麽優劣來,要比到什麽時候?”

盧望均很有眼力地讓人給他們續了茶:“大人稍安勿躁,犬子與外甥少年心性,難免争強好勝,大人就當看個雜耍樂子吧。”

锵锵锵!

曹肆誡用上了江故教他的刀法,步步緊逼,招式變化密集如雨。

盧金啓穿着數十斤重的铠甲,體力消耗甚劇,早已氣喘籲籲。不過他想,沒關系,再怎麽樣,曹肆誡傷不到他,而他只要證明曹肆誡的刀不中用就行了。

看到後來,裴典事也不得不贊了句:“好身法。”

徐監作揶揄道:“兵甲如何且不說,你是不是盡看曹家小子的功夫了。”

裴典事驚覺自己搞錯了重點:“我……”

徐監作道:“不怪你,我也一樣,只怪盧家小子那一身銀铠亮刀,實在晃眼睛。”

十寸雨摸了摸自己圓胖的肚子:“快到吃飯的時辰了,曹家小子該贏了吧?就是不知他要如何贏?單單在刀法上贏的話,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說好是試驗兵甲的,若只在武藝上比了個高低,豈不是白比了。

江故道:“先克人。”

曹肆誡邁着奇詭步法,将橫刀在腰間輕旋,逼得盧金啓避讓後撤,随即握住刀柄,順勢上撩,盧金啓已然力竭,只能靠在場邊欄杆上,勉力擡刀。

江故道:“再克刀。”

锵锵锵!

又是三下刀身碰撞,然而這一次,曹肆誡的刀只蹭掉了些鏽跡,反倒是盧金啓的刀刃開了三道缺口。

曹肆誡用鏽刀拍擊對方的刀身,直把盧金啓顫抖的手震松了開來,随後将那刀挑飛出去,旋轉着插入場中地面。

盧金啓吓得蒙頭大喊:“我認輸!不比了!”

江故道:“最後克甲。”

曹肆誡一刀揮下。

臨近正午的陽光落在雪上,又映在盧金啓的銀铠上,刺得人眼疼,在場衆人除卻江故,都下意識移開了目光。

所以他們不知,那鏽刀穿入了铠甲縫隙。盧金啓伸手去推,卻因鏽跡粗糙,刀刃滑不出來,依舊卡在其中。而後曹肆誡輕輕一轉刀刃,便割斷了甲胄中的縷線。

嘩啦。

盧金啓身上半幅铠甲拖挂下來,胸甲與肩甲分離,露出心口位置。

他急于擺脫曹肆誡的刀刃,卻因為過于慌張,掙動間反倒令鏽刀割入肩膀,鮮血汩汩冒出,疼得他大叫:“殺人了!殺人了!”

砍到就算賺到,曹肆誡故作倉惶地“哎呀”一聲:“表哥你沒事吧?我都要收手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說罷他撤刀退開,向場外喊道:“沒看見盧少爺受傷了嗎?還不快去找大夫!”

盧望均命人把兒子扶下來,見他還在嗚嗚叫喚,斥道:“閉嘴!區區小傷折騰什麽!沒用的東西!”

徐監作宣布:“能拼刃,能破甲,看來是曹家小子的刀勝了。”

曹肆誡倨傲地說:“我們曹家的刀是好刀,哪怕鏽了,也是好刀。

“甲也是好甲,不過還是要看出自誰人之手。

“我娘常說,技藝好效仿,匠心卻難得。

“各位大人見笑了,以後凜塵堡還要仰賴大人們照拂,小子先在此謝過。”

***

作為押寶了盧家的一方,吳監作覺得大丢面子,當場拂袖砸了茶盞。

原本曹盧兩家相争,與他也無甚幹系,奈何他們昨夜收了盧家的好處,今日又當着衆人的面将他們的交出來的軍備大誇特誇,明眼人都知道他們是主張讓盧家接手凜塵堡了。

誰承想那盧金啓竟被曹家小子一通比試鬧成了笑話,這不是也給弩坊署看了他的笑話麽!

關鍵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還是要跟盧家綁在一塊兒。

凜塵堡與兵部合作多年,連聖上都贊過這裏鑄造的兵甲是“軍之利刃、國之堅铠”,每年花在軍備上的銀兩,有三成都流入了凜塵堡。他們這些當差的也不是傻子,光靠朝廷那點俸祿哪能過得滋潤,自然要與這些富賈打好交道。

以往曹霄坐鎮,對軍器監上下頗為恭敬,但又敬而遠之。他辦事認真,交出的兵甲貨物也都是極好的,然而他并不求取更多的便宜與利益,各處關系只做必要打點,如此雖然沒有得罪人,可也不太讨官員們歡喜,畢竟他們能從曹霄身上盤剝的油水極為有限。

可現在不一樣了。

凜塵堡終于不是水潑不進的鐵桶一塊,他們看中了盧家攀附,自是希望日後能從中獲取巨大的利益,還能趁機打壓一直與自己不對付的弩坊署,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啊,出師不利。

吳監作不欲在此處多待,正要與張典事離席,卻聽裴典事故意說:“曹家的鑄造之術果然厲害,刀生了鏽,還能劈開甲胄。”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确實是劈開的。

張典事想為甲坊署争回一點顏面,便道:“其實那将軍铠也沒什麽大纰漏,盧家沒有偷工減料,顯然也是花了心思的,主要還是曹家小輩武藝精湛,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這便是有意弱化兩家鑄造工藝之争,還想把主動權拉到盧家。

曹肆誡望了江故一眼,見他在跟十寸雨吃糕點,心中安定不少,說道:“大人謬贊了,小子不過是僥幸獲勝罷了。

“凜塵堡的信譽還是過硬的,第一批軍備已然備好,大人們可以放心交差。

“不過時間緊迫,單子上的第二批軍備也要開始籌劃了,我爹娘身故前……尚未來得及敲定工藝和做好樣品,正好大人們都在,小子想請大人們多留幾日,好給我們掌掌眼,也省得我們做好樣品後再送去秣汝城,平白耽誤時日。”

裴典事點頭:“我們此番前來也正有此意。”

吳監作道:“曹家小子,你雖是凜塵堡的少主,終究年紀尚小,還是由盧……唔……咳咳,呸呸呸!什麽東西!”

江故搓了搓手指上的糕點碎末,無辜道:“我是覺得這糕點不錯,想請吳大人嘗嘗的,抱歉,手勁使大了。”

吳監作無語,兩人離着十來步遠,對方分明是把糕點當暗器用,想噎死他嗎!

然而他面上只能陪笑:“多謝江督造使,本官不愛吃甜食。”

“那真是可惜了。”江故說,“吳監作不要客氣,我們這次相聚凜塵堡,不就是想為朝廷考察一下這裏冶金鑄造的本事麽。無論曹家還是盧家,說到底,與朝廷來往的是凜塵堡。

“曹肆誡是在這兒長大的,耳濡目染,又有天賦,被稱作少主,想必也不是什麽無能稚子。盧家底子厚,人脈廣,确實成熟穩重些,但先前沒做過軍備生意,能否勝任也未可知。

“不如借着這次機會,讓盧家和曹家各自出一套樣品,到時再試驗一番,哪家做得好,便讓哪家來接手凜塵堡的軍備生意就是了。”

徐監作撫掌而嘆:“甚好,甚好啊。”

礙于兵部的情面,吳監作也不好多言,只道:“試驗可以,可不能再像今日這般……以武取勝。檢驗兵甲就是檢驗兵甲,不要搞那麽複雜。”

目的達成,曹肆誡随他怎麽講,順從道:“小子受教。”

怎麽就又要比試了?

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半只,盧金啓還想上前理論,卻被他爹攔了下來。

盧望均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之事,俱在江故的安排布置之中,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只能應下,否則只會更加被動,淪為棄子。

他忍下不忿,欣然道:“此乃盡忠之舉,盧某自當全力以赴。”

***

首戰告捷。

曹肆誡心中雀躍,回到小院後又拔出鏽刀,刷刷刷地揮舞,把那套戰勝盧金啓的刀法又演練了一遍。

他興奮道:“師……是吧,江故,你看到盧金啓那幅吃癟的模樣了嗎?敢在我面前耍威風,也不打聽打聽,我凜塵堡小霸王怕過誰!”

江故倚在門邊,抱臂看了一會兒,躊躇道:“你是不是……”

曹肆誡停了下來:“怎麽?”

江故問:“你是不是不想認我做師父,想認我做幹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