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破

第18章 不破

“你是不是不想認我做師父,想認我做幹爹?”

“……”曹肆誡看着他,反複提醒自己要心平氣和,“我連拜你為師都沒答應,你都想着讓我認你為t爹了?江故,你其實就是想過過當長輩的瘾吧?”

“哎,我收過的徒弟,對我的滿意度評價都很高的。”江故說,“我還沒有過子嗣,其實收你為養子也是個辦法……”

“打住,這事就到此為止吧。”曹肆誡趕忙打斷他,“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肯拜你為師嗎?”

“為什麽?”江故确實想不通,在他的盤算中,曹肆誡拜他為師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在顧慮什麽。

“因為我覺得,你不會長久地陪着我。”曹肆誡胡亂揮着鏽刀,“你很厲害,有很多秘密,來找我好像就是為了完成某個任務,只是短暫地來一趟,很快就會走了。”

“的确如此。”江故坦言,“相逢而後別離,世間的人都是這樣。”

“嗯,我明白,本就沒有什麽是長久不變的,連我爹娘都會突然離去,凜塵堡也會變得搖搖欲墜。”曹肆誡說,“所以我想,也許我們也不需要多麽深的羁絆,離別的時候,也就不必太難過了。”

離別。

江故經歷過太多離別,這對他而言僅僅是一個事件、一段因果,不過他也清楚,世人總受離愁之苦,萬萬年來,從未堪破。

“原來如此。”他說,“先前還以為你是怕我問你要拜師禮,交入門費。”

“……”

“我早說過,不拜也沒事,我不是照樣教你功法了麽。”

“話是這麽說,可你明裏暗裏提過多少次拜師的事了,我都沒想到你會這麽執着!還要當我幹爹,你是怎麽想的?”

“其實是分類的問題。”江故說,“你不拜師,我的賬目裏就無法給你歸類,這會讓我的修行……有點麻煩。”

Advertisement

在他的意識中,曹肆誡現在就是條孤零零亂糟糟的因果線,他本來就理不清八厄的走向,這樣看着更覺得紮眼,因此希望有個“名分”,盡快給這段關系歸類。

不過也确實沒有什麽大礙,等到此間事了,無論是怎樣的因果,這些賬目就都能夠自動歸納、一鍵收起了。

曹肆誡嘀咕:“你們無情道的修行着實讓人難以理解。”

江故問他:“曹霄也給過你一把橫刀,你原先是想用那把的?為什麽後來又換成了我給的鏽刀?”他未曾料到這個前情,險些出了差錯。

曹肆誡垂眸看看手中的鏽刀,斑駁的刀身映不出他的面容。

倏而,他擡頭望向江故,隔着蒙眼布,直望到他那六顆瞳孔中去:“因為我相信你啊,如今在這世上,我唯一信任的就是你了。”

瞳孔輪轉,采集着這一刻的少年。

江故說:“嗯,這樣很好。”

曹肆誡繼續道:“而且,你還要求我為你做事的,定不會害我。昨夜我想明白了,你那日磨了半天刀,就是為了讓刃口變薄一些,可以插|入甲胄縫隙對吧?既然你做了這樣一手準備,那麽鏽跡也一定另有用處。”

“原來不是盲目信我,倒也不錯。”

“來吧!師……施展拳腳的機會來了!江故,你我切磋一番?”曹肆誡今日力克盧金啓,正是信心大增的時候,舉刀擺好了架勢。

“好,那我再傳你一招口訣。”

江故腳下微動,便繞至曹肆誡身後,卸下了他的背上的刀鞘。

曹肆誡凝神應對,轉身劈斬:“什麽口訣?”

江故錯步,以極為精妙的身法避開他的攻擊:“天下武功……”

曹肆誡加快了速度,用上江故教過的功法,躬身旋腰,讓刀身在自己肩背處翻轉數圈,接刀時恰好可以攔在江故身前:“吃我一刀!”

蒙眼布的尾端掃過他臉頰,他本能地閉眼,抓刀便偏了幾寸:“哎哎哎!手滑了手滑了!”

感覺到冰涼的刀刃貼到自己脖頸上,曹肆誡知道自己玩脫了,吓得縮起脖子。

锵。

曹肆誡回頭,便見江故落袖,那把鏽刀已歸入鞘中。

江故頓了下才念完口訣:“……唯菜不破。”

“菜?什麽菜?”區區數招,曹肆誡已出了滿頭的汗,比跟盧金啓打上一炷香還累,他坐到小院中央的枯樹下,調勻呼吸,“不打了,打不過你。”

“是我打不過你。”江故說。

“你在逗我?”

“沒有,菜到極致的新手,往往能出奇招。”江故擡起左臂,“你剛剛失手,差點割到自己脖子,我忙着去收刀……你這一刀,劃到我手臂了。”

曹肆誡:“!!!”

江故無奈嘆息:“哎,八厄啊……”

***

我傷到江故了?

那個一招劈山的江故?那個堪比無碑境的江故?

啊?

我是什麽天賦異禀的高手哇!

這一瞬間,曹肆誡腦袋像被自家冶煉爐攪拌烤糊了。

早知道該讓十寸雨來觀摩的!

如此一來,多羅閣的高手排名就要添加上他的大名了!要排在無碑境上頭,江故的前面!

嗯?高手排名上有江故嗎?

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曹肆誡終于想起更重要的事,他抓起江故的左臂:“你傷得重不重?抱歉,我的刀意太強,一時沒收住!”

“……沒事。”哪裏來的刀意?

“怎麽沒事,你都流血了!”眼見那傷口頗深,滲出汩汩鮮血,曹肆誡真的急了,手忙腳亂地回房找藥箱給他醫治。

等他回來的時候,卻見江故自己已處理好了,傷處被幹淨的內裳襟帶裹覆,地上只留下了一些撕下來擦血的布條。

曹肆誡略感疑惑,又不是在荒郊野外,明明有更好的醫治方法,犯得着撕衣裳麽?

他打開藥箱:“你只包紮了一下?還是上點金瘡藥吧,好得快。”

江故推拒:“不必,真的沒事。”

他如此堅持,曹肆誡也不好再強迫,收拾起地上帶血的布條,他鼻尖微動,嗅了嗅說:“你的血……味道好怪。”

“……”

“不怎麽腥,但是有點刺鼻。”

江故:“我們修無情道的都是這個味兒。盡快把這些布條燒了,切莫留下痕跡,就算只是小傷,也別讓盧家人知道。”

曹肆誡恍然:“哦對對!不能讓他們趁虛而入!”

說罷,他又匆匆回房,把這些布條全都扔進了炭盆裏,江故的血一碰上火星,立刻燃燒起來,所有布條化為了灰燼。

***

江故難得狼狽,也回自己房間換衣裳了。

最初的興奮過後,曹肆誡便只剩下愧疚與擔憂。他壓根沒想過自己有可能傷到江故,這種莫名其妙的誤傷,說出去大概都沒人信吧。

燒完染血布條,他坐立難安,還是去找了江故,心想自己至少要好好道個歉,再擔負起照顧傷患的責任來。

曹肆誡敲了敲門。

江故還在換衣裳:“進。”

看見堆在榻上的破衣,曹肆誡道:“回頭給你找幾件輕裘來,穿這麽薄,你不冷嗎?”

“還好,我不畏寒。”

“哦。”兀自坐到案邊,曹肆誡又覺得有點尴尬,只能沒話找話,“晚膳我囑咐他們多做點補血益氣的,你多吃點啊。”

“你囑咐廚房?那盧家豈不是人盡皆知了?”

“我可以說是我累着了想補一補,反正盧金啓自己也受傷了,需要補補的。”

“是你把他砍傷的,這不是去火上澆油麽,他們怎會搭理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也對。”打消了這個念頭,曹肆誡沉默片刻,等他穿好衣裳了,問道,“你傳授給我的這個什麽廿一刀法,好像還挺厲害的,江湖上怎麽都沒聽說過?”

“本門所有武功都只有序號,沒有花裏胡哨的名頭。”

“為什麽?你們懶得取名嗎?等等,一般來說,各個門派都有自家專精的武學技藝,比如劍法、掌法、棍法,或者內功心法,以此來打響江湖上的名聲,怎麽我……你們門派什麽功法都練?上回你還說了什麽伍陸劍法、叁叁掌法、貳捌捌拳和拾柒功,看樣子都挺厲害的?”

“你還記得?嗯,本門是集各類收藏之大成者,這些功法都是考據古往今來各門各派、各式各樣的武學,博采衆長,然後輔以人體自然循環的原理重新編排的。”

曹肆誡聽傻了:“這樣也行?”

江故道:“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适合各類人群習練。有幾門外功,哪怕是筋脈盡斷之人,也可以練至行者境。若是天賦極高、根骨奇絕之人,則可修習本門拾以內的功法,只要不出意外,到無碑境不成問題。”

“意外是什麽?”

“走火入魔。”

“像魔教主君姬憑戈那樣?據說他銷聲匿跡近十年,就是因為走火入魔了。”

“他?他沒有入魔,只是更新……修煉遇到瓶頸了。”

“你怎麽知道?”

“……多羅閣搜集了他的消息,我打聽過。”

“原來如此。”曹肆誡驟然意識到什麽,大為震撼,“拾以內的功法可登無碑境?那你們門派豈不是早就足以稱霸武林了?”

江故搖頭:“不行。”

曹肆誡不理解:“為何不行?這世上本就是強者為王。”

“我們這個流派…t…曾經使用自認為壓倒性的優勢,嘗試過得道封神,但終歸失敗了。不僅失敗,還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後果。”

“怎麽會?”

“用多羅閣信奉的因果來解釋,我們倒置了因果,也就失去了自己的容身之處。”江故不再多言,“此後我們立下誓約,給自己下了禁制。其實我也有許多不解,今日聽到你娘說的那句話,倒是有所體悟。”

“我娘?哪句話?”

“技藝好效仿,匠心卻難得。”江故意味深長地說,“江湖百代不同,本門的武學也一直在更替,再豐富完備的信息庫,也囊括不了人間的森羅萬象。

“我得不到匠心,所以我還在修行。”

曹肆誡半懂不懂地聽完,若有所思。

似乎江故這個門派經歷了不少風雲變幻,許是年代久遠,許是誇大其詞,總之他聞所未聞,但也沒什麽關系。

他把江故換下的破衣卷起,丢進炭盆中燃燒。

明滅的火光映照着他稚氣的臉,他平靜而篤定地開口:“江故,你就是多羅閣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