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名冊

第27章 名冊

敵方上門挑釁之後, 曹肆誡沒有立刻采取行動。

在外人看來,他似乎已經把這件事忘記了, 完全沒把盧望均的喪子之恨放在心上,也不想搭理廖振卡莫名其妙的搜查威脅。

實際上他确實好好休息了幾天,在穩定了自己的心态後,去找薛儀商量了年後諸事。

按照凜塵堡的慣例,年假通常可以休到正月底,但今年兵部要求的工期很緊,加上動蕩之後有太多遺留問題等着處理,所以打算上元節之後就開工。

薛儀也贊同這個做法,經過盧家的折騰, 凜塵堡需要盡快肅清一下。

正月初十, 曹肆誡通知礦場、冶煉窯和鑄造坊的所有傭工按要求登記名冊,所有崗位重新招工, 根據能力和貢獻調整酬勞。

于是一連三日, 前往礦場、冶煉窯的鑄造坊的人都絡繹不絕,曹肆誡給各個工種設置了考校項目, 若是熟練工, 自然優先錄用, 酬勞也高, 若是剛入門的新手, 便只能做做小工, 想辦法磨練手藝。

此番登記雖然麻煩,卻讓人心服口服,畢竟誰不想憑自己的本事多多掙錢呢?

先前盧家往各個地方安插了好些“監工”, 都是些不知所謂的閑人,白拿着高額的酬勞, 就只是在旁邊大呼小叫,整日偷懶耍滑,欺上瞞下,着實惹人厭煩。盧家倒臺之後,那些人沒了靠山,大部分都自行離開了,但也有小部分心存僥幸,覺得自己還能巴結上新的家主,便也混在前來登記的人群中。

這些人暗地裏給曹肆誡安排的考校師傅塞好處,甚至有人膽大包天,想方設法地把銀錢塞到了薛儀手中,自以為十拿九穩了,只等着再撈個清閑的監工當當。殊不知曹肆誡早就盯上了他們,當衆拆穿了這些不入流的把戲,把他們趕了出去,順便還能給其他傭工一個警示,告誡他們別總想着走偏門,好好幹活才是正道。

不過,也有些從容州過來的工匠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這些人中也有人願意留下,為此薛儀特地來請示,曹肆誡說:“我只是不想留下蠹蟲,真正有本事的人,倒不必在意他們從前為誰效勞,好好做工,今後不要身在曹營心在漢就行了。”

薛儀提醒:“到底是盧家帶來的人,還是會有風險。”

曹肆誡想了想說:“那就先試用他們三個月吧,這段時間只給他們八分酬勞,若是忠心牢靠,三個月後繼續錄用,酬勞該給多少就給多少,若是吃裏扒外,再轟出去不遲。”

薛儀捋這八字胡笑道:“既驗了人,也省了錢,少主英明。”

江故原本無所事事地坐在旁邊,聞言瞥了他一眼,點點頭:“嗯,試用期,不止是這些容州的工匠,其他人也可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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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肆誡豁然:“對對,那些新登記的小工,還有曾經依附于盧家的t師傅也可照此規定來辦。效力多年的老師傅就不用了,尤其是那六位大師傅,他們幫了我不少,手藝和品行都足以信任,萬不可寒了他們的心。”

薛儀一一應下,自去安排。

***

臨近開工,曹肆誡忙碌起來。

書房裏終日有人拜訪請示,大事小事都要他拿主意,只把他消磨得焦頭爛額。

衛師傅道:“不是我們拖延開工,少主,淘沙河凍上了,引水車轉不了,礦場的礦走不了水路,冶煉窯和我們鑄造坊也用不上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你讓我們怎麽辦?”

咔啦啦——

江故坐在角落裏,手邊放着一盞清茶,還有兩三盤瓜果點心,遙望着窗外雪景。

他不懼冷,寒風吹進來,蒙眼布上落了霜雪也渾不在意,端的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因為太閑了,開始練習盤核桃,嘩啦嘩啦地盤,盤得煩了就捏開來吃。

咔啦啦——

又捏開一個。

曹肆誡收回目光,指着運輸路線圖對衛師傅說:“水路不好走,那就走陸路運送啊,我不是多置辦了三十輛板車嗎,不拿去運礦運水,放着落雪吃灰麽?再說了,我又沒給你們下多重的任務,只是讓你們把工期排好,慢慢做起來就行。眼下這時節,本來就很難用水,往年引水車也要三月才能用起來,怎麽今年就慌成這樣?”

“不是少主您說兵部催得急,還有可能加單嗎?”衛師傅瞪着眼說。

“哎呀我那是讓你們有點緊迫感!”曹肆誡無奈,“加不加單的,那都是後話!誰讓你們現在就急急忙忙趕工了!”

“哦哦,那就好,我回去了啊。”

“等等!”曹肆誡叫住他,“引水車最快什麽時候能用?”

“呃,大概三月初吧?淘沙河一般初五初六開始化凍……”衛師傅也不确定。

“三月十二。”江故插話。

“你怎麽知道?這日子準嗎?”衛師傅訝然,他們這些多年的老夥計都打不了包票。

“初十化凍,十二通渠。”江故篤定地說,“今年比去年要冷。”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曹肆誡毫不懷疑他的預測,“那就定下來,三月十二備大貨。”

衛師傅走了,後面又是城東傅家的當家人,他們是給凜塵堡供應皮革的生意夥伴。

傅老板年逾五旬,捶着腰背調侃:“曹老板啊,你這是又把吊橋換回繩索啦?我這老胳膊老腿的,每次滑來滑去,心肝都顫喲。”

曹肆誡客氣地說:“傅老板有事差人知會我一聲就是了,若不是俗事纏身,本該是我登門去拜訪您才對。”

咔啦啦——

“哎,老夫也不想在年關叨擾的,只是家裏遇到些事,急需用錢,就想着來找曹老板問一下,上個月凜塵堡賒的賬……”

“那筆賬啊,我知道。雖說是盧家人欠下的,但我凜塵堡也絕不會賴賬。”曹肆誡道,“傅老板放寬心,您且先回去,等您到家了,估摸着這筆錢也給您送到了。”

咔啦啦——

曹肆誡忍無可忍:“江故,你這容州核桃還沒吃完嗎!”

江故說:“我多扣了盧家兩筐,帶你吃一點?”

曹肆誡:“……”算了,沒空理他。

***

忙到傍晚,工匠們都下了工,來請示的大師傅也都回家了,曹肆誡以為自己終于能喘口氣了,卻見薛儀把兩沓名冊送了來。

曹肆誡抱頭哀嚎:“啊,饒了我吧!”

跟江故和薛儀一起匆匆用了晚飯,他讓仆役多點了兩盞燈,又開始翻看起了名冊。

薛儀已粗略看過一遍了,說道:“少主左手邊那一沓是去年的名冊,右手邊那一沓是今年剛登記好的。我将兩者做了比對,想從中找出異常之人,但是……”

曹肆誡邊看名冊邊接過話頭:“但是盧家掌權期間,傭工的更替太過頻繁,也很雜亂,很多拉關系進來的人都不是封寒城附近的,查起來非常麻煩,也比對不出結果。”

薛儀嘆道:“正是如此。那時你我都被架空了,沒有經手過這些傭工,到如今更難摸清所有人的底細。”

“那就把摸不清的全部拎出來,挨個調查。”曹肆誡說,“笨辦法也總歸是個辦法。”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薛儀上了點年紀,為了登記名冊熬了三天,強忍疲憊說,“我來給少主幫忙吧,這一個個比對起來,實在是很費神的。”

此時江故踱步過來,揮袖排開他倆,坐到了案前:“行了,我來吧,你們太慢了。”

曹肆誡望向他:“你來做比對?你比我們更不了解這些傭工吧,這麽多人,要排查出有問題的,你看得過來嗎?”

江故懶得反駁,擡手去解自己的蒙眼布。

此時除了曹肆誡薛儀外,還有兩名掌燈的仆役在房內,曹肆誡一看他動作,當即按住他的手,随後起身吩咐仆役:“你們出去吧。”又對薛儀道,“薛先生,不是我要防着你,江故的眼睛實在不宜……”

薛儀心中好奇,但這畢竟是江故私隐,心領神會道:“不好教少主為難,我這就回避。”

等旁人離去,曹肆誡才放了心。

江故解開蒙眼布,現出六顆奇異瞳孔:“其實我無所謂,蒙眼只是怕麻煩,倘若是你信任的人,不用刻意避着。”

曹肆誡忍不住去看他流轉的眼眸,悻悻道:“還是避着吧,你這眼太不尋常了,稍不留神,當心被人當做妖怪燒死。”

江故先拿起左邊的名冊,開始翻看。

刷啦啦,一本。

刷啦啦,兩本。

刷啦啦,三本。

曹肆誡:“……”

這翻得也太快了!這不是一目十行,這是一目十頁吧!

他忍不住道:“你在玩鬧嗎?你真的看進去了?”

江故手上不停,依舊用拇指撚過名冊邊緣,快速閱覽:“錄入和檢索罷了,我過目不忘。”

曹肆誡崩潰:“我也過目不忘,但我也是要‘過目’的!我需要在看的時候花時間記住!你這是什麽逆天的眼神和記憶力!”

“不信?”江故丢給他一本名冊,“你随便抽查就是。”

“我……行,讓我考考你。”曹肆誡翻開一頁,“趙廣茂,年三十一……”

“趙廣茂,年三十一,容州牛頭縣人,左腿微跛,于冶煉窯燒鍋爐,月薪九十錢。”

曹肆誡又随手翻開一頁:“劉小六,年十七……”

江故半點不打磕絆:“劉小六,年十七,封寒長嶺鎮人,現居礦山村,搬運礦石,以量計薪,一石兩錢。”

“崔榮花……”

“崔榮花,礦山村軍戶,冶煉窯廚娘,其夫家世代開礦為生。”

“行了,我信你了。”曹肆誡服了。

江故便繼續刷啦啦地翻看。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所有名冊全部看完,江故說:“比對完了。”

曹肆誡讓他戴好蒙眼布,并喚了薛儀進來。

薛儀以為他們對名冊有什麽疑慮,忙道:“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曹肆誡說:“他看完了,要告訴我們結果。”

“看完了?”薛儀震驚,“兩沓全看完了?這才過了多久!”

“總之,聽他說吧。”曹肆誡也無力解釋。

江故道:“有三人比較可疑。其一,有個叫趙大虎的容州人,在去年的名冊上登記了兩次;其二,有個叫崔阿貴的礦山村人,去年和今年的名冊上都登記過,但去年有三個月都沒給他發過酬勞。”

曹肆誡問:“沒發酬勞,這你如何知曉?”

江故:“你忘了?我搶過盧家的賬簿,在裏面看到過。”

薛儀回想了下:“似乎确有此事,待查。”

曹肆誡:“那第三個人呢?”

江故繼續說:“其三,有個叫袁存的人,家住封寒城蒼兒鎮,在鑄造坊淬鐵,熟練工,月薪一百二十錢。”

曹肆誡道:“聽着沒問題啊,此人怎麽了?”

江故:“他死了,但他還在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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