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拜帖
第26章 拜帖
由于盧金啓暴斃那日, 甲坊署的吳監作和張典事也都在輕曲館,是被他邀着一起去聽曲喝酒的, 所以哪怕曹肆誡盡力為他們壓下流言蜚語,這兩人還是覺得不安心。怕自己在這封寒城待久了,又會節外生枝,有損官聲。
誰能想到聽個曲就聽沒了一條人命呢?
于是剛到年初三,他們就向曹肆誡辭行,說兵部傳喚,要盡快趕回去複命。
甲坊署的兩位要走,弩坊署自然也不會再多留,四位官員帶上曹肆誡準備好的軍備樣品, 還有整理清晰的考察報告, 坐着馬車軋雪離去。
年初五清晨,曹肆誡供奉財神像, 親手點燃一溜挂鞭, 噼裏啪啦炸了個通透。
薛儀捋了捋八字胡說:“迎好了財神,來年生意興隆, 喜樂安康。”
曹肆誡望着不知在琢磨什麽的江故, 沒有說話。
按這人的預測, 很快就要打仗了。
他們凜塵堡若是生意興隆過了頭, 恐怕天下人便無法喜樂安康, 世間之事, 可說是此消彼長,總讓人不得圓滿。
挂鞭放完了,落了一地紅紙, 細細碎碎地妝點在雪地上。
江故忽然說:“有人上山來了。”
薛儀不解:“什麽人?來拜年嗎?”
曹肆誡卻已有了準備:“這個年,凜塵堡是注定過不安生了。也難怪, 他們克林國人沒有過年的習俗,不會遷就我們。”
這下薛儀也聽明白了:“廖振卡又要來找麻煩了?他們究竟在找什麽東西,都說了沒見過不知道,怎麽還是陰魂不散!”
江故沉吟:“他們這次來,想必是有了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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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們來的人不多,廖振卡只帶了四名心腹随行。看到盧望均站在廖振卡身邊時,曹肆誡真是一點也不意外。
既已挑明了敵對的立場,曹肆誡便不再給他留面子,當衆諷道:“喲,這不是我那個勾結外邦、出賣親妹妹全家的舅舅嗎?幾日不見,更添狗腿子的風采啊。”
盧望均冷哼:“黃口小兒,我不與你做無謂之争!今日找你,是要為我兒讨一個公道!”
曹肆誡道:“盧金啓的死,不是已經真相大白了嗎?又要找我讨什麽公道?”
“廖特使已請高人仔細驗過我兒屍身,斷言我兒死于慢性中毒!你們仗着在封寒城中的勢力,草草結案,令我兒含恨枉死,我盧望均絕不會放過你們!”
“慢性中毒?毒從何來?”曹肆誡沉着應對,那把鏽刀本身并未塗毒,根本無從查起。
誰知盧望均半句沒提刀傷,只道:“那高人說了,定是我兒在鑄造箭矢盾牌的時候着了什麽人的道,或是在礦山、冶煉窯,或是在鑄造坊,有居心不良之人,假借制作軍備樣品的名義接近我兒,從而神不知鬼不覺地給他下了慢性毒藥!”
曹肆誡不禁皺眉:“你在胡謅什麽?有何證據?”
隔着蒙眼布,江故目光掃向廖振卡:“所以你們是來搜查整座凜塵堡的?要把所有工匠送到你們面前檢視?你們……真當我們是傻子?”
話已至此,曹肆誡明白了。
所謂調查盧金啓之死是假,他們此行真正的目的,是要找出一個人。這個人應是與他們苦尋不得的圖譜有莫大關系,只不知他們為何斷定,此人就躲藏在凜塵堡中。
作為外邦人,即使有稷夏認可的特使身份,廖振卡也不能公然查抄凜塵堡。也正因如此,上回他們才會幾經遮掩、趁夜血洗曹家,只要拿到圖譜,便可把一切賴在惡匪尋仇上,撇清自己的關系。
可惜想要的東西沒有尋到,又拖拖拉拉出這麽多後續。
但如今凜塵堡早有防範,江故頂着兵部督造使的頭銜,曹肆誡又執掌了堡中大權,要想強行介入,便只能找個姑且合理的托詞。正巧,盧望均在這個時候投奔了他們,給他們遞了一個幌子,讓廖振卡得以“師出有名”。
當然,曹肆誡是絕不可能讓他們在此放肆的,這勢必又是一場角力與僵持。
***
江故從不願與人多說廢話。
他甩出圓棍,對廖振卡說:“上回劈山的教訓還沒吃夠?打吧,打完了就給我滾。”
廖振卡剛剛養好了被巨石砸出的傷,聞言只覺渾身骨頭複又痛了起來,但他亦不願無功而返,努力壓下心中忌憚,上前迎戰。
盧望均躲在後方,廖振卡的四名心腹當先沖了出去。
曹肆誡拔出腰間橫刀,正要為江故清障,就見一陣勁風拂面,地上已躺了四人,唯餘廖振卡還能招架。
曹肆誡:“……”看來江故今天打算速戰速決?連練手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繩镖抖出一道波紋,朝着江故迎面取來。江故不慌不忙,身形後仰,避過第一镖,随後圓棍輕巧觸地,借力飛身攻向廖振卡。
廖振卡的武器偏向于遠攻,攻擊範圍很大,在無碑境的功力催動下,繩镖猶如一條靈活的游龍,纏絞、束縛、突刺,瞬息萬變。但若論近戰,江故的圓棍卻要比他靈活得多,加上他無可匹敵的預判能力,所有招式在他眼前都是毫無意義的花架子。
只見江故在空中數度旋身,圓棍被他氣勁所撼,嗡地一響,捅上了廖振卡的胸口。
“噗——”
空中血漿飛濺,卻半點未沾江故的衣袖。
廖t振卡被這一棍震出內傷,五髒六腑都快移位,但他不敢松懈,拼着自己再受一棍的風險,讓繩镖從江故身後回旋。
江故道:“負隅頑抗?何必呢?”
他雖然戴着蒙眼布,但在他的實際視野中,繩镖的所有軌跡都是标注出來的,他精确地知道每一個落點。
例如這一镖,是要戳他後頸的。
他流暢地翻轉手腕,将圓棍負于身後,叮地一聲,擋開了廖振卡拼盡全力的一镖。與此同時,左手伸掌,欲再給廖振卡一些髒腑震撼。
廖振卡生受了他這一掌,只本能地用自己左臂格開。而由于實力上的差距,他又格不開,只能運功硬抵。
喀啦啦啦——
只聽得一陣刺耳聲響,江故驀然撤掌。
鮮血混雜着黑色的金屬粉末,一點一點滴落下來,江故微微皺眉,低頭瞥了眼自己左臂。
他的左臂衣袖和層層裹縛俱被劃破,那處被曹肆誡不小心砍到的傷口,敞了開來。
兩大高手對決,走了這麽多招,在旁人看來就只是剎那。
曹肆誡只覺得眼前虛晃幾下,只能看出:江故拆招!廖振卡吃了一棍!江故拆招!廖振卡吃了一掌!江故……江故受傷?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江故在滴血?怎麽可能!
“師……是不是你耍了什麽陰招!”曹肆誡怒斥,“廖振卡,打不過就耍詐,你們克林國人還真是不要臉!”
“我耍詐?咳咳……我……不擋他一下,怕是要經脈盡斷了。”廖振卡擦去唇邊的血,看向江故,自嘲道,“打不過,咳,真的打不過,我都不知與你相差多少,你沒盡全力吧……咳咳,我傷成這樣,換你蹭破點皮,還要被說耍詐?”
“……”曹肆誡一時竟無言以對,他總不能說,江故蹭破一點皮,就是天大的事了,倒顯得他們蠻不講理。
江故扶正自己的蒙眼布,看了眼廖振卡的束袖:“金剛石?”
廖振卡也不隐瞞:“對,我們軍師祭酒給我的束袖,上面嵌了磨尖的金剛石。”
江故點點頭,胡亂包了下自己左臂,再度甩開圓棍:“繼續?”
廖振卡下意識後退:“不打了,咳咳,不打了……今日不是來攻山的,只不過替盧老爺詢問一二。”
江故收棍,冷漠以對。
盧望均看了看廖振卡泛青的臉色,聽話地跟着他們撤離,臨走前還不忘留給曹肆誡一個充滿仇恨的眼光。
曹肆誡卻無暇理他,快步奔向江故:“你沒事吧!”
***
江故任由曹肆誡搗鼓自己的左臂。
曹肆誡終于如願給他上了一些金瘡藥,但傷口仍在滲血,他急道:“真的不管用,為什麽?尋常人早該止血了,你怎麽……”
江故不以為意:“去找烙鐵,給我燙一下。”
曹肆誡無法,只得派人從鑄造坊取來烙鐵和少許鐵水,給他又燙了一次。
嗤啦一聲,江故的皮膚上冒起了黑煙。很快,表面上又凝結了一層醜陋的“瘡疤”。
江故索性也不包紮了,只随意攏袖蓋住。
曹肆誡心驚膽戰:“你別動了!”
江故道:“其實無所謂了,這個樣子,修修補補也是無用,只能等甘棠的藥送來。”
“從清瓊山到這裏,至少還要半個月吧?”
“無妨,趕得上了。”
“趕上什麽?”
江故沒有明說,反問他:“今日廖振卡他們來找麻煩了,你還不知該如何做嗎?”
曹肆誡暫且放下對他傷口的挂念,說出自己的推斷:“想要挨個排查工匠,他們定是得到了消息,有個重要的人藏在我們凜塵堡。”
“所以呢?”
“所以,我們就要趕在他們前面找到這個人!”
“你覺得他們為什麽特地前來知會你一聲?難道是為了讓你提早防範麽?”江故意味深長地對他說,“你未免太自信了。”
挨了這句訓,曹肆誡猛地驚醒。
是的,自從重掌凜塵堡,他就不由得放松警惕了,甚至有些得意忘形,遇事也不去深思,以為旁人都像盧金啓那般好對付。
他斟酌道:“他們用這麽蹩腳的借口來找我,不是為了盲目挑釁凜塵堡,而是想借我的手,替他們找出這個人!他們知道我會猜出他們的目的,也知道我一定會有所行動!”
江故點頭:“嗯。”
曹肆誡有點煩躁:“那我該怎麽辦?明知是個利用我的計謀,可我還是得去找出這個人……不如将計就計?”
“你的腦筋總算又動起來了。”江故說,“不怎麽辦,就是将計就計。這一局的決勝在于誰能找到那份圖譜,又不在于誰先找到線索,後面的事,後面再說。”
“好,我知道了。”曹肆誡又回想了一遍整件事,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江故,廖振卡說的那個軍師祭酒……是不是在故意試探你?他知道你手臂被我劃傷了,也知道如何破你的弱點?”
“這便是他們此行第二個目的,廖振卡不惜身受重傷,也要蹭破我一點皮。”江故說,“不過這件事與你無關,你不必在意。”
“我不必在意?”曹肆誡氣得脫口而出,“我不在意你,如今還有誰會在意你!”
“……”江故靜靜坐在那裏,蒙眼布下的神情,總讓人看不清。
曹肆誡恨他是塊頑石,負氣離去。
***
夜深了。
江故從懷中取出一張染血的拜帖,上面的血跡是他自己的,鮮紅中夾雜着黑灰,隐隐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這是廖振卡用束袖力抗他時,順道塞過來的。
展開拜帖,當頭便是四個字:
師祖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