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守棺
第66章 守棺
“不行, 上頭扛不住了,必須撤離!”阿浮從賭坊上層下來, 彎刀上鮮血淋漓。
“來得好快……”沙依格德不再猶豫,尋來兩根粗長麻繩,将裝着簡生觀的透明棺材綁好,末端背在自己雙肩,想辦法拖着走,“是追着我們入關的那批人?”
“不是,是稷夏的官兵!”阿浮收了彎刀,匆匆擦掉手上黏膩的血,上前幫忙擡棺, 終于逮到機會問, “到底怎麽回事?簡先生不是閉關給你治病麽,怎麽把你治好了, 他自己反倒嗝屁……呃, 躺棺材裏了?”
沙依格德瞪他一眼,示意他托高點方便爬臺階:“師父沒事, 只是一時醒不過來……”
當時他一覺醒來, 發現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歷經師父所說的“透析過血”, 除了胳膊上留下的兩個針眼還有點疼, 渾身輕松舒坦, 可以說是神清氣爽。然而一轉頭,他就看見自家師父垂首坐在前方,身體透涼, 早已沒了鼻息!
沙依格德頓時慌了手腳。
不是說休眠沉睡嗎?可這明明是……明明是……
想到師父可能是為了救自己而死,那一瞬間他差點崩潰。
好在他還銘記着師父清醒時的叮囑, 暫且什麽都不管,先将簡生觀的身體抱起來,放進那個提前備好的橢圓形鳥蛋裏。
等到搬完了合上蓋子,看着師父一身樸素的積吾女子妝容,只有臉頰還帶着胭脂的暈紅,安詳地躺在那口透明“棺材”中,胸口沒有了起伏,不動也不言語,再沒有之前的鮮活,他才發現自己眼淚流了滿臉。
沙依格德坐在棺材邊,盡力在腦中理清思緒。
師父說他要在這裏面睡上足足三天,之後就會醒來,可眼下這人分明是沒了聲息,這世上難道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器嗎?難不成這口鳥蛋棺材就是?
或者師父知道要救他就必須犧牲自己,所以為了讓自己安心治病,就編了這樣一個謊話?如此一來,三天後他就不得不面對師父醒不過來的真相?
不,不會的。
他想,從師父一貫的态度來看,他身上的毒和病都不是難事,對這位神醫來說,之所以拖到稷夏境內才醫治他,就是為了用上這口鳥蛋棺材。由此可見,這東西确實t是必需的,師父沒必要為此編謊話哄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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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師父本身就是有什麽特殊,這口棺材也特殊,天下之大,自己不知曉的奇聞異事多不勝數,不該因為沒見識過就心存懷疑。
而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無非就是三天後見分曉,也沒什麽不可以等的。若是只顧着傷心自責,不聽師父的話,這會兒就給他報喪,那才是真的逆徒。
想到這裏,沙依格德平靜下來。
他打算讓師父安穩地待在屏風後,自己就在這裏靜候三天,反正阿浮和舞衣會給他們帶來一應吃穿用度。于是沙依格德脫下女裝,給自己換上稷夏男子的衣着,虔誠地守在屏風前。至于師父那身衣裙,就等他醒來再換吧。
可惜事與願違,就在師父躺進棺材的第二天,追兵到了。
***
聽勝賭坊是紋州最堅實也最暴利的産業,其勢力盤根錯節,雖明面上與當地官場無涉,但州府縣尉要想在紋州站穩腳跟,都得賣它面子,暗地裏有什麽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統共十二家店面,尤以地處邊境的這家聽勝賭坊生意最旺,廣聚稷夏、西域諸國和克林國的各路百姓和商賈,日日人聲鼎沸。
如今依舊人聲鼎沸,卻不是賭徒們在下注吆喝,而是稷夏官兵奉命查抄。
百十號兵卒帶刀闖入,登時把一衆賭徒吓得四散而逃,老板出面調停,笑臉迎了上去,詢問他們是哪位官員之命前來。對方二話不說就拿刀兜頭砍去,明擺着不講道理,只求用最快的速度達到目的。
老板的功夫不佳,三兩下就被官兵制服。領頭人逼問他窩藏的朝廷命犯在哪兒,老板執意不說,他受過多羅閣的大恩,自不肯做忘恩負義之人。對方見他嘴嚴不招,并不與他拖延,當即抹了他的脖子,下令把整個賭坊翻個底朝天。
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已避無可避。
“你幫我擡上去就行。”拖着棺材,沙依格德艱難邁步,“之後我自己想辦法帶師父脫身,你跟舞衣幫我殿後。”
“行!”阿浮咬牙道,“這玩意可真沉,都說死人會變重,兄弟,你師父該不會……”
“你別管那麽多。”沙依格德道,“為了治愈我,師父極為耗費心神,需要在裏面睡足三天才能醒轉,那些人就是沖着他來的,我不能把他一個人丢在這兒。”
“原來如此。”也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阿浮全然信任自己的摯友,“放心吧,他們雖然人多,看着也不是那麽難對付。你的護衛跟你走,我商隊裏的那些好手,加上舞衣的人,足夠給你們殺出一條血路了。”
“不,我的護衛不要動,他們繼續以曛漠使者的身份守着卧獅晴眼,這些稷夏官兵不會動他們。師父的事情,我自己處理。”
“太危險了……”
此時兩人已來到臺階之上,前面兵刃交鋒之聲叮當作響,沙依格德擡手止住他的話,錘了錘他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不再多勸,阿浮只擔憂地目送他離開,随後拔出彎刀,為他截斷通往賭坊後門的路。
***
拖着一口帶人的棺材前行,沙依格德也并不輕松,何況沿途他也遇上了從外圍包抄而來的官兵,不得不暫時甩下肩上的麻繩,先将這幾個小隊的人殺了滅口。
雙刺上的血落在碎石灘上。
滴答,滴答,回蕩在這座邊境小城的深夜荒郊。
身上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別的倒沒什麽,沙依格德只覺得心疼——這都是師父千辛萬苦換給他的血,就這麽一點點往外流,他哪裏舍得。
麻繩磨開了衣裳,又深深勒進了他的肩膀,這樣一下下地磨着,更是生痛,以至于他都有種錯覺,自己的兩條膀子就快磨斷了。
身後又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沙依格德苦笑自語:“師父啊,你們多羅閣到底怎麽惹到了稷夏的皇帝?看這架勢,是要與你們……不死不休啊……”
他解下麻繩,活動了下幾乎要沒有知覺的胳膊,再次甩出雙刺。
喽啰的确不難對付,有師父教他的內功運氣打底,加上他極為敏捷的身手,若是單單想要自己脫身,還是綽綽有餘的,可對方這次也是有備而來。
他們知道他拖着一口棺材。
趁着沙依格德專心對敵之際,一個士卒溜到棺材前喊道:“這裏果然還有一具!”
這一聲之後,便有三個人趕過去合力擡棺。
眼見師父連人帶棺要被搶走,沙依格德再難維持冷靜,拼着後背挨刀不管,就要沖過去阻攔他們。然而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不停地圍住他,迫使他遠離那邊,沙依格德終于失去理智,将伏羲衍天功運用到自己的極限,在走火入魔的邊緣瘋狂拼殺。
他衣衫褴褛,血腥滿身地怒吼:“誰敢動我師父的棺材!”
雙方的争奪已近乎盲目,沙依格德轉眼間殺了那四個擡棺的人,卻又被其他士卒趁虛而入,兩相拉扯之下,一個不留神,那口鳥蛋棺材就從碎石坡上滾了下去!
沙依格德大驚:“師父!”
心神俱震之下他恢複了清明,迅速判斷局勢,先将坡上殘留的士卒全部殺光,之後才踉跄着下坡去找尋。
碎石坡嶙峋難走,由于脫力,他下到一半自己也栽倒滾了下去,一直滾到了潭水邊。
這一滾讓他頭暈腦脹,身上的傷疼得都麻木了。
沙依格德爬起來,用清冽的潭水撲了撲臉,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繼而在夜色中摸索。幸好那口棺材離他不遠,很快就被他摸到了,但因為棺材本身形狀圓潤,比他滾得還要遠,一大半都浸在了潭水中,還是倒扣着的。
沙依格德:“……”
他把棺材翻轉過來,重新勒上麻繩,拖着它離開水潭,在這片碎石灘中找到一處破敗的屋舍,讓自己和師父暫且休息。
這屋舍裏有些破落漁網和釣竿,想來是哪位閑人給自己備下的。只是這潭既淺且清,怕是沒什麽魚好釣好撈的。
還有那些追兵,真的是尋常兵卒嗎?看他們的武功路數,倒像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江湖高手,不過是套了一層官家的皮……
他亂七八糟地想着這些雜事,不敢去想這口鳥蛋棺材是否摔壞了,師父是否還能醒來。
簡生觀囑咐他這三天要小心守着,盡量不要移動棺材,可他沒有做到,甚至讓它滾落碎石坡又泡進了水潭。
他檢查了一遍,遭遇碎石的磕碰,這晶瑩剔透的棺材似乎也沒有留下什麽碎裂的痕跡,不像尋常的琉璃那麽脆弱,倒是更像他們曛漠産出的幾種異常堅固的寶石。可他也明白,單看外表是沒有用的,外頭看不出瑕疵,不代表裏面也完好無損。
比如剛才師父的頭發就摔得淩亂了,因為還是女子扮相,衣裙邊角也不再齊整,好像棺材邊緣那些細長的管子也有數根散落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原先散發着銀光的底座似乎也暗淡了一些。
沙依格德小心試過,這會兒根本打不開棺材,他生怕壞了師父的事,也不敢再亂碰,只能滿心憂慮地守着。
說是休息,他卻不敢入睡,吹哨喚來跟屁啾,讓它給阿浮傳信,告知他們自己的方位。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阿浮和舞衣遇到的人,比他這邊要難對付得多。
兼五一髒腑盡碎,嘔出幾大口血來。
她不甘地望着那個蒙面殺手:“風華境……高階……無相門宗師……咳咳,阿浮,打不過的,快、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