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驗證
第70章 驗證
面對沙依格德的試探, 江故絲毫沒有猶豫,宛如親身經歷過一般順暢回答:“你那封密信上寫的是——心中郁郁, 嘴上起泡,疼。我讓跟屁啾帶去了你弟弟拜厄斯的水囊,裏面裝的是我給他熬好的祛火湯,他沒喝完,正好給你喝。”
沙依格德怔住了。
阿浮也不知道那會兒是什麽情形,只能緊張地問他:“是這樣嗎?”
沙依格德抿了抿唇,他沒想到江故竟真的知曉這件事,更沒想到他甚至比自己還要清楚個中細節,忍不住向他确認:“那是師父給拜厄斯熬的祛火湯?他沒喝完才給我的?”
江故道:“你們兄弟倆在這方面還挺像的, 遇上點事就容易着急上火, 嘴上起燎泡。當時湯藥熬都熬好了,拜厄斯先喝了一碗, 剩下的本打算留着第二天再喝, 晚上我看到你的密信,就拿來先給你送去了。反正我與他同路, 給他熬湯藥很方便, 你那邊卻是離得遠顧不上。那小子心眼實, 第二天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把水囊弄丢了。”
聽了這話, 沙依格德又覺得心中熨帖——師父果然還是更在意他啊。
描述得如此詳盡, 由不得旁人不信。至于真假, 若是沙依格德執意求證,自可給拜厄斯去信詢問,但大動幹戈只為了這麽一件小事, 實在是沒有必要。
最關鍵的是江故的态度,他似乎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簡生觀, 在認真回應自己兩個徒弟的困惑與試探,言語上也有着他們所熟悉的冷靜。
阿浮剛剛完成拜師,打量着這個與片刻前的師父截然不同的新師父,陷入了沉思。
沙依格德忽然吹了一聲口哨。
數息之後,就見黑翅鳶從空中俯沖而來,滑翔入門,直奔江故背後,俨然是要偷襲!
江故略略回身,深灰色的眸子瞥了它一眼。
不知怎麽的,黑翅鳶猛地剎停,翅膀零亂地拍打兩下,随即繞着江故盤旋了幾圈,竟老老實實地歇在旁邊的朽木架子上,主動銜了自己的一根羽毛遞給他。
江故收下羽毛,摸了摸它的小腦袋。
沙依格德震驚了:“跟屁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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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傻鳥也把他當成師父本尊了嗎?每次跟屁啾搞偷襲,師父都會拔它一根羽毛作為懲戒,久而久之它已經被師父馴服了。
這會兒是認出來了,被這人的氣場所懾,直接奉上自己的羽毛道歉了嗎?
太荒謬了,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可是……他似乎真的承襲了師父的所有記憶和意志。師父也曾說過,可以無條件地信任這個叫江故的人,他想怎麽做,都可以聽他的,那自己是不是該認下這個師父呢?
沙依格德有些迷茫了。
***
就在此時,邱浮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把手伸向江故頸後,挑起他幾根頭發就要拔!
拔!再拔!
江故的頭發毫不松動,一根都沒被拔下來。
他平靜無波地看着邱浮,問道:“你在做什麽?”
邱浮收回手,捂着自己腹部差點崩裂的傷口嘶嘶抽氣:“啊,江……閣主,別誤會,我這是在……我……”
江故的眼神落在他身旁的金屬匣子上,立刻了然:“哦,你想對我和簡生觀使用基因檢測盒。這東西剛給你,你倒是挺會物盡其用。”
既然被發現了,阿浮幹脆也不裝了,笑道:“嘿嘿,師父,能賞我一根您的頭發嗎?”
江故在自己手指上纏了一跟黑色長發,拔下來給他,又去修複艙那邊,拔了一根簡生觀的白發過來:“拿去吧,測測看。”
阿浮如獲至寶,打開匣子側邊的機括,把一黑一白兩根頭發往出現的空洞裏塞。
江故指點他:“最重要的是發根,太長的部分可以削掉。”說着他微微擡手,一道氣勁飛出,精準削斷了多餘的頭發。
合攏匣子,阿浮靜靜等待着。
他不像沙依格德那般糾結,只是好奇為何江故可以全然接替簡生觀,這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正好新得了這個檢測儀器,不如試着用一下,看看會是什麽結果。
說不定是父子?那就會顯示“親子關系”。
如果是爺孫輩分,或者遠房親戚,那就會顯示“略微沾親”。
如果是什麽半仙之間的傳承,會不會顯示“毫不相幹”?
沙依格德也密切關注着這個小匣子,師父傳授用法的時候他也在場,如今阿浮拿出來驗證江故的身份,他覺得這也是個突破點。
滴嘟。
提示音響起,把師兄弟二人吓了一大跳。
兩人連忙去看結果,之間光滑的匣子表面顯示了出四個字——完全匹配。
完全匹配?
阿浮驚呼:“怎麽可能?完全匹配不是代表是同一個人嗎?”
江故為他解釋:“我給你的這個檢測盒精度不夠高,如果是同卵雙生子的話,也會被判定為完全匹配。”
“那你們倆是……”阿浮看了看垂垂老矣的簡生觀,又看了看年輕俊逸的江故,怎麽看也不像是雙生子啊,差着至少兩輩吧!
“為了便于你們接受和理解,就當我們是雙生子吧。”江故斟酌道,“也可以說,他是我的一部分。其實這個儀器是無法檢測出我與他的基因的,只是我命令它顯示成這樣罷了,否則你們不會罷休的。”
“師父突然換了模樣,我們能怎麽辦?”沙依格德沮喪道。
“把我當做他就行了,我和他本就是一體的。”江故說,“若是你們仔細辨認,會發現簡生觀與我的骨相是一樣的。但是識別一個人,可以問跡,看他做了什麽,可以問心,看他惦記什麽,但最好不要問形,所謂人不可貌相,便是如此。”
師兄弟二人都沉默了,顯然是在努力接受這樣的現狀。
江故不再多言:“我也只能勸解到這裏了,剩下的你們自己看開點。我會繼續協助解決你們的困境,比如護送卧獅晴眼,确認絲路節點,給你這個曛漠王儲增加威望,比如給你制作酥粉,維護基因檢測盒,讓你了解自己身世,但我收徒也是要有回報的。”
“師……師父,你需要我們做什麽?”阿浮最先适應過來。
沙依格德還有點如鲠在喉,望着他沒有說話,但也沒有異議。
江故回望他蒼翠的眼眸,嘆道:“人在回路……看來我還是無法擺脫這種循環。我的八厄,須得靠你們來解。”
***
勉強捋順了師徒關系,他們開始合計接下來怎麽辦。
這地方濕冷破敗、食物匮乏,又已經被追兵發現,确實不可久待。沙依格德要進獻珍寶,阿浮要行商倒賣,江故要回一趟清瓊山,把簡生觀連人帶棺送回去,三人都有要事在身,還是得盡快收拾停當,繼續往秣汝城的方向走。
好在眼下有了江故這個絕頂高手助力,之後的路應當不會太艱辛了。
說起怎麽離開,江故讓身受重傷的阿浮也躺進那個鳥蛋棺材裏。
沙依格德反對道:“棺材這麽小,兩個人睡裏面也太擠了,我想辦法去搞個大板車來吧,讓師父和師弟并排睡在上面好了,我推着他們走。”
江故潑他冷水:“這荒郊野外的,你上哪兒去找大板車?”
“我可以回城裏采買,或者讓護衛給我送過來啊。”
“省點事吧王儲殿下,剛殺完他們這撥人,這時候回城就等同于自投羅網,我還要守着簡生觀和阿浮,顧不上你那邊。”
無奈之下,沙依格德只能遵從他的計劃,眼睜睜看着阿浮疊趴在簡生觀身上,任由江故用棺材裏的細管子将他倆固定住。
阿浮微蜷身體,臉幾乎緊貼在簡生觀頸邊。折騰了這麽久,他已然精力不濟,向沉眠中的簡生觀草草告罪:“師父莫怪罪,實在是情勢所逼,您這身上就借我靠一下吧。”
江故大方地說:“沒事,你随意。”
沙t依格德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真是有傷風化,你趴老實點,別冒犯了師父!”
阿浮迷迷糊糊回嘴:“我都傷成這樣了,還能怎麽冒犯啊……”
江故鎖好修複艙,也不用沙依格德幫忙,自己把裝着兩個人的棺材綁在後背,在碎石灘上馱着前行,如履平地,看上去毫不費力。
師徒四人就這樣出了紋州。
這一路又遇上了幾撥追兵,而且明顯能感覺到來人變得越發難對付,按照多羅閣的劃分及排名,最近的一次追殺中已經出現了無碑境的高手。只是他們似乎也很忌憚江故,埋伏不成便緊急撤退,并不與他們正面交鋒。
沙依格德也因此更清楚地認識到江故有多強悍。
彼時阿浮恢複了一些,入了城後,沙依格德也如願買到了大板車。因為裝在鳥蛋棺材裏的師父太過惹眼,他們便用一塊黑布蒙着,把它裝扮成尋常貨物,阿浮也不用趴在師父身上了,就坐在大板車上休息養傷。
然而當他們進入容州地界時,這樣的追殺驀地消停了,再也沒有人盯梢他們,沒有人夜襲他們,好像一夕之間他們就被遺忘了。
沙依格德猜測,是不是稷夏皇帝對多羅閣的制裁結束了。
江故卻搖頭:“他那個人,斬草必除根,疑心重下手狠,這會兒多半是改變了策略,不想在路上跟我們小打小鬧了,準備直接給我們致命一擊。”
沙依格德問:“堂堂一國之君,到底為什麽要對小小的多羅閣窮追不舍?”
江故說:“在他看來,以前的多羅閣能夠輔佐他成就霸業,而現在的多羅閣已經沒有用處了。他怕我控制他、威脅他、取代他,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毀滅我。”
沙依格德颔首:“明白了,過河拆橋啊,他也不怕遭報應。且不管他後面要耍什麽手段,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管怎樣,他們終于有了喘息的機會,打算在此地找個住處,安頓一段時日。
恰好一個姓盧的鐵匠在招租,他要陪着懷孕的媳婦回鄉下家裏待産,這城裏的鋪面一時照看不過來,閑置着又覺得可惜,就收了沙依格德豐厚的金銀,把這裏借給他們落腳。
師徒四人迎來了短暫的寧靜。
***
秣汝城中,那位身居至尊之位的人垂眸看着手中的密報。
空蕩的內殿裏回蕩着他的嘆息。
我等你回來……
回到我精心為你準備的——埋骨之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