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倒灌
第73章 倒灌
“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在莫賀延碛碰到你的時候, 你配合我設局保護卧獅晴眼,以沙匪的身t份隐藏在暗處, 助我擺脫瑟娅的陷阱,那時候我都沒有懷疑過你,因為這完全符合你的行事作風。”
“我始終在幫你們,未曾做過一件對你們不利的事。”
“是,我知道。”沙依格德走到阿浮面前,與他開誠布公,“可在進入稷夏後,直至此時,你依然與我同行。明知師父身份特殊遭人追殺, 明知多羅閣正被稷夏皇帝查抄掃蕩, 還是義無反顧地摻和進來,這就讓我心生疑慮了。我的好兄弟, 你可不是這種愛管閑事到不顧自身利益的性子。你的目标是做好生意, 不惹麻煩,何苦跟着我們受罪?”
“……”自己琢磨了下, 阿浮索性席地而坐, “确實, 還是你了解我啊。”
“那之後我就在留意你的一舉一動, 也逐漸察覺到這一路你的反常。”沙依格德說, “假扮沙匪時, 你得手後短暫停留,就是為了引起師父的注意。剛以真實身份見面就表現出了對師父的敬仰,想要拜他為師。敵方那麽快就尋到聽勝賭坊, 我不知其中是否有你的幹預,但你為了救我們深受重傷, 确實是在拿自己的命豪賭。”
“聽勝賭坊的情報不是我放出去的,舞衣姑娘的死……我也并不樂見。”阿浮難掩惋惜,無奈道,“不過你說對了,受傷是我刻意為之,本意是博取師父的信任。只是沒想到傷得那麽重,差點真把自己賠進去了。這在稷夏的兵法裏,叫做苦肉計。”
“師父收你為徒,甚至指點了你如何醫治母親、如何查明身世,證明你這苦肉計用得還是值得的。我就是想知道,稷夏皇帝是用什麽來收買你的。”
“還能是什麽,利益呗。你也說了,我這個人不會愛管閑事到不顧自身利益。我的身份從來都很尴尬,克林國不認我這個親王之子,稷夏也不會當我是他們的子民,我在哪裏都是異鄉人,生來就只能四處漂泊,被送到各國換取利益。能打動我的,自然也是利益。”
“什麽利益?”
“他們會許我稷夏與克林兩國商貿的特權,讓我成為絲路上最炙手可熱的貨物供應商。有稷夏的戶部做擔保,我在克林國的地位也會穩固得多,或許終于能封個爵位了。”
“還有呢?”沙依格德追問。
“還有……”阿浮看着這個最了解他的兄弟,自知瞞不過他,抿了抿唇道,“還有邱家朝聖上求了恩典,可以找個由頭,接我母親回稷夏安養。”
“原來如此。”了解到摯友受制于人的原因,沙依格德微微颔首,“難怪你最後關頭還是給他們傳信了。”
“是,我在師父定下計劃後,讓我的黑翅鳶去傳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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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養了旁的黑翅鳶,跟屁啾要傷心了。”沙依格德突發奇想,“不如讓它倆配個種?”
“省省吧,它倆都是公的。”
“啊,可惜了。”
“現在是讨論給鳥配種的時候嗎?”阿浮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你不問問我傳出去的是什麽消息嗎?”
“你我眼下還在這破石屋裏閑聊,也沒半個人過來搶這黑匣子,可見你給他們傳的是假消息,還有什麽好問的。”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信我?”阿浮有些意外。
“我信因果。”沙依格德說,“師父說的沒錯,這世上的事總是一環連着一環的,自有其運行之法。我在稷夏的書裏看過一句話,叫問跡不問心,你未曾做過一件對我們不利之事,我又為何要苛責你心裏所想。”
“那你還當面揭穿我,非要讓我難堪?”
“憋着不累麽?扒了你那層皮,讓你透透氣不好嗎。”沙依格德嘲道,“師父不通人情世故,我在師父身邊,總會幫他看着你的。你也不必覺得愧對我們,你還是跟當年在曛漠一樣,選擇了暗中助人逃脫,還能明哲保身的方法——論起圓滑處事,我當真不如你。”
“你知道我傳給他們的消息是西面第二個山谷。”能被摯友看穿和理解,阿浮覺得自己仿佛卸下了萬斤重擔,哪怕被嘲諷兩句也無所謂了。
“嗯,我猜到你會這麽做。”沙依格德篤定地說,“師父的計劃中,最難的環節就是讓對方相信他所去的地方是二級地宮的核心。要把敵人吸引到那裏,觸發整個地宮的自保機制,傳達給所有人多羅閣徹底覆滅的錯覺,需要有一個加深他們獲勝感的籌碼,而你在最後關頭背叛師門給出的信報,就是這個籌碼。”
“你就不擔心我真的背叛師門嗎?以你的個性,不可能做這麽冒險的事……”阿浮忽然意識到問題所在,看向他手中的黑匣子,“我明白了,這黑匣子是假的!無論是東面還是西面,都是假的,你一早就和師父串通好了是不是?”
“哎呀我的好師弟,你終于悟出來了。”成功戲耍了他,沙依格德笑得暢快,“無論東面還是西面,都不是真正的二級地宮核心,是我事先說服了師父,讓他列出了這兩個地方。可惜師父真的很不擅長撒謊和演戲,為了跟他排演這一段,我幾乎整晚都沒睡。”
“我就說師父當時怎麽有點愣愣的,甘棠君想勸他別說也沒勸住,原來是早就跟你對好的口供。”阿浮問他,“所以你知道真正的核心在哪裏嗎?”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沙依格德說,“我生怕師父毫無防備揭了自己老底,所以昨夜假裝問他,哪知道師父真的打算告訴我。我及時截住他的話頭,讓他重新選了兩個地方,一個用做試探你,一個用做制造多羅閣覆滅的假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脫身。”
“那就好,沒人知道就最好了。”阿浮安下心來。
簡生觀救了他的性命,幫助他化解心結,對他恩重如山。若說在莫賀延碛時他還動過一點出賣這人的心思,在拜師之後,他便下定了決心,哪怕自己背負罵名,也不能放任師父被稷夏皇帝摧毀。
所以他讓自己這顆敵方埋伏的暗棋,成為周全師父計劃的最後一步。
他不是沒有想過自己暴露了會怎麽樣,或許會被沙依格德痛揍而後恩斷義絕,或許會被稷夏皇帝摒棄追緝,只能如喪家犬一般逃走,永生不得踏入這片疆土,觸手可及的利益和爵位也會變為泡影……可是那又怎麽樣呢?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母親在他耳邊吟誦的詩歌: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拜入師父的門下,他也信奉了因果。
***
兩人爬出地宮小隔間,趕去西面接應師父。
沙依格德随手掂着黑匣子說:“站在稷夏皇帝的角度想,多羅閣的勢力的确令人忌憚。只要它正常運作,哪怕現有的多羅小驿還沒有遍布天下,他們所掌握的情報也足夠影響一國之君的決策了。”
阿浮苦笑:“要不是恰逢稷夏皇帝志在覆滅多羅閣,查抄了各地的多羅小驿,我這層細作身份哪裏能瞞得過師父呢?當時得知舞衣姑娘是掌簽,我可是很慌張的,生怕她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那我可真是難做人了。”
“而且師父這一路為了保我,遇上諸多阻礙,根本無暇他顧。”沙依格德抱怨,“救了你之後更是倒黴,身子都熬壞了,不得不換個軀殼過活,哪有精力去管你是什麽心思。”
“也對。”阿浮又瞥了眼他手上的黑匣子,聽着裏面哐啷啷的聲音問,“說起來這個黑匣子是哪兒來的?既然跟師父無關,那裏面裝着什麽?”
“匣子是我随手從甘棠君那裏拿的,至于裏面的東西嘛,是我臨近秣汝城就随身帶着的小玩意。反正都是糊弄一下的,不用在意。”
“好吧,方才我還真以為……”
正說着,他們忽然聽見遠方傳來轟隆巨響,整座山也跟着晃蕩起來,驚起林中飛鳥無數。再往西面看去,便是令他們瞠目結舌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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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瓊山西面的山谷裏揚起漫天塵煙。
像是埋藏在地底的上古神獸從混沌中蘇醒,在活動筋骨之時,連帶着地上所有的泥土和樹木都跟着翻滾,而後地崩山摧,周圍的一切都動蕩起來。
劇烈的搖晃之後,山體倒塌出現了一個巨大t的缺口,山的另一頭,受到驚擾的清瓊湖傾瀉而下,化作奔騰的波濤,盡數倒灌進山谷。
阿浮震驚道:“多羅閣的地宮就是這樣自保的嗎!這是自保還是自毀啊!”
沙依格德也被吓得兩腿發軟:“師父沒說啊!他只告訴我這是最能蒙騙稷夏皇帝的手段啊,我哪知道會是這麽驚心動魄的場面!”
鑒于動靜太大,他們實在不放心師父一個人在那裏應付,只能拼命往山谷裏沖去,希望能接應一下,多少幫點忙。
而此時的江故,終于算出了自己破解這場八厄的終果。
他拖着殘破的身軀,望着前方洶湧而來的百丈高水牆,釋然地嘆息:“原來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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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前。
江故來到西面的山谷,發現沙依格德與他商讨的計劃進展很順利,稷夏的重兵全部轉移到了這片地帶,正賣力地挖掘着地宮。
昨夜沙依格德突然向他打聽二級地宮的核心位置,他還以為這徒弟想把他獻祭給皇帝,心說難道自己的八厄應在這裏?可他正要回絕的時候,沙依格德卻又捂住了他的嘴,義正詞嚴地數落他防備心太弱,這種生死攸關的問題,無論誰問都不能說。
搞了半天是想試探他自己嘴巴嚴不嚴,這徒弟莫不是有病?
接着沙依格德又說阿浮不可信,很可能是皇帝間接安排到他們身邊的細作,逼着他排演了大半夜的對答,還總是嫌棄他語氣不夠生動、情緒不夠飽滿,簡直煩得要死。要不是看在最後效果還不錯,阿浮也沒有真的背叛師門,而是按他們的預想給敵方傳遞了虛假情報,他真是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兩個逆徒!
一個比一個不讓人省心,簡生觀對待徒弟實在太寬容了。
于是他把對徒弟的不滿發洩在了自己的對手身上。
稷夏皇帝不敢小看他,安排了三名無碑境的高手與他對決,更是布下了重重機關和陷阱,只等着他稍一松懈,被擒個正着。
皇帝下的旨意是:死活不論,但屍體必須留下,完完整整地送到他面前。
三名無碑境的高手上來就使出了纏字訣,渡天客是他們從未正面迎戰過的階層,難免心生畏懼,他們想借由天時地利人和,付出最小的代價拖到他精疲力盡。但顯然他們還是低估了江故,以一敵三,渡天客仍舊游刃有餘。
其實對江故來說,要速殺這三個無碑境高手并不難,只是他覺得那些稷夏官兵動作太慢,忙活半天都沒挖到地宮外緣,大大耽擱了他們計劃的實施效率,所以他将那三個無碑境拉過來扯過去,用內力輔助他們轟開地宮的關鍵門戶,以便盡快觸發自保機制。
三個無碑境察覺到自己被戲耍,羞憤交加,同時也意識到了自己與江故的巨大差距,心知此戰多半是個死局,不如死得驚天動地一些,便不約而同使出了全盛之力。
只聽轟隆幾聲巨響,他們确實“驚天動地”了。
山巒崩殂,湖水倒灌,谷地頃刻間被淹沒,無數人的哀嚎也被無情吞噬。即便如此,四個當世的巅峰高手依然在對決。
分明是晴天,湖水卻化為雨滴淩空落下。
對面三人運起周身內力祭出殺招,江故甩出白骨棘刺,迎頭而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江故忽然身形一頓,大腦一片空白。再清醒時,他已身中兩掌一刀,機體嚴重受損。
報錯、報錯、報錯……一連串的報錯後,防禦力、靈敏度、騰空裝置、攻擊性能全線降級,超規格武器強制鎖死。
怎麽回事?
江故一邊抵擋三人接踵而來的攻擊,一邊看向西南方向,快速分析形勢。
二級地宮年久失修,有防禦機關失效了。
計算出現了疏漏,核心區域的根服務器雖然沒有受到沖擊,但主能源模塊被山洪侵襲。
供給根服務器的能源自動截斷,短暫的掉線後,備用能源勉強維持,但儲量有限,将在半個時辰內停止運行。
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故障。
而眼下,他這副軀體恐怕也撐不了多久了。
水牆鋪天蓋地,如神佛懲戒的巨掌,迎着他們拍下。
“原來是這樣啊……”
瞬息之間,江故做出了決定——
啓動緊急預案。
他不再戀戰,及時收手撤退,逃往東面的密林中。
有兩個徒弟在等他,那是他最後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