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荒野流浪

第26章 荒野流浪

如果将阿舍爾所在的星球年齡替換成人類來算, 那正是一個處于青春發育期的少年,可能只是一兩天的功夫,就能蹿出幾厘米高。

處于活躍期的星球充滿了不可控制的危險性, 大型地質重構将變成這片陸地上的家常便飯,在這場驚天動地的變化後, 整個星球的地形将發生重改——

地質隆起,形成新的山脈;板塊分裂, 重新發生漂移;斷裂帶地震頻繁, 導致火山爆發……

當整顆星球開始活動時,任何生命的生存都将變得艱難。

正如模拟器所言, 想要活下去, 他們必須開始流浪, 甚至要盡可能規避會發生地表變動的區域, 以保證這條求生之路相對平緩。

這是一場充滿生死較量的自然浩劫。

在初聽噩耗的那一瞬間,阿舍爾的大腦有些短暫的空白, 似乎連思考都變成了一種奢望, 在這場即将到來的地質重構對比下,他最初遭遇的星球風暴都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無聲的嘆息彌散至青年呼出的氣息,他輕拍已經開始為前路擔憂的大腦, 利索從伽斓的蟲肢上翻身起來,嚴肅道:“現在趕緊收拾東西, 一會兒我們有事情要做!”

這是蟲母少于展露在子嗣面前們的着急和冷厲。

伽德伽斓相互對視, 立馬執行來自蟲母的任務;作為新成員的烏雲跟在它們身側,開始接觸自己并不夠熟悉的工作。

而小怪物則靠近至阿舍爾,赤紅的豎瞳中閃過疑惑。

小怪物:“……要發生什麽了, 對嗎?”

祂總是敏銳到驚人。

面對智商很高的始初蟲種,阿舍爾并沒有隐瞞, 而是一邊在山洞裏收拾需要攜帶的東西,一邊解釋道:“星球進入活躍期,馬上會發生地面活動,石山領地已經不适合長久居住了。”

地質重構可能發生在這顆星球的每一處,阿舍爾不可能賭自己的領地是完全的安全基地。

小怪物聽不懂什麽是“活躍期”,但來源于基因的傳承記憶卻讓祂足以理解“地面活動”的意思。

在模糊的傳承記憶中,可能千百年一次的地面活動将是一場殘酷的生命篩選考試,只有足夠強壯、敏銳、聰慧的生命才能贏得存活的機會,而其他瘦弱、遲鈍的生命将成為篩選制度下的灰燼。

——被活動的大地碾碎至屍骨無存。

小怪物無言跟在阿舍爾身後,強壯有力的尾勾蹭過青年的腰腹,輕輕環住對方,像是在賦予對方無聲的支持。

而忙于整理思路的青年則無暇顧及,在迅速地清點後,他擰眉點開了模拟器面板。

才沉思後路時,機械音猶如天籁響起。

【滴,介于眼前勢态緊急,任務危險度高達SSS級,本模拟器将随機贈送一次幸運禮包的開啓機會。】

這不亞于瞌睡時送枕頭,對于現階段思維暫時陷入僵化的阿舍爾來說,他急需一切“小幸運”來增加求生機會。

順手删除前幾個無用的存檔記錄,并重新向模拟器發出存檔申請後,阿舍爾才深吸一口氣,看向躺在背包中的幸運禮包。

【幸運禮包:模拟器贈送于宿主的随機産物,性質與盲盒相似,一份幸運禮包僅能開出一件道具,開出後不退不換,本模拟器不做內容承諾。】

“随機性”三個大字出現在阿舍爾的腦海裏,他看了眼還剩下兩個半小時的倒計時,沒有任何猶豫,按下了開啓。

簡約風的模拟器面板前跳出一個粉紅色的禮包,伴随着只能被阿舍爾自己聽見的背景音,和同樣只能被他看到的誇張特效後,幸運禮包被徹底打開了——

【滴,恭喜宿主獲得一份活地圖碎片。】

……活地圖?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

微妙的驚喜感浮現,阿舍爾迅速點開産品介紹。

【活地圖碎片:顧名思義,這是一份擁有生命力的地圖碎片,它最大監測範圍以碎片持有者為中心、半徑長達20千米的球形空間,海陸空均可使用,且具有1小時一次的報警功能。】

【小提示:當你集齊夠三片活地圖碎片後,整個星球将盡在掌控。】

及時雨一樣的道具。

贊美幸運禮包!

落到實處的小幸運讓阿舍爾的理智和冷靜回歸,他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道具說明,将半徑20千米的球形監測空間和一小時一次的報警功能劃為重點。

這将是未來一段時間他們賴以生存的主力工具。

……

看似漫長的三個小時在真正忙碌起來以後變得分秒必争,看完子嗣們收整的東西後,阿舍爾又催着它們在一個小時內,盡可能地多捕獵、積累食物。

地質重構意味着這片大陸上的一切都将變得不可預測,食物、水源、休息地,同樣在陸地活動中死亡的動物可能會帶來難以預料的傳染病。

阿舍爾不确定蟲族體質和傳染病誰更強,為了以防萬一,只盡可能地準備自己所能想到的必需品。

一個小時的發揮時間,對年輕強壯的子嗣們綽綽有餘,野羊野牛、巨蟒巨禽,凡是可以送到嘴裏的活物,它們一個沒放過。

甚至在阿舍爾的默許下,完全雜食的烏雲還捕殺了一頭成年骷髅蜥。

骷髅蜥:。

更為細心的兩兄弟則現場合作織了張蟲絲袋,伽德為平日裏挑食的蟲母準備了許多可口的小漿果,伽斓則收集了不少可食用的植物給蟲母做口味調劑。

在距離三小時倒計時還剩下一個半小時的時候,天空中開始出現了不詳的異樣——

濃密的雲層從遠處飄來,擋去了本該熱烈的日光;溫和的風聲逐漸凜冽,夾雜着砸在身上悶悶作痛的砂礫。

這顆星球進入地質重構前的熱身運動已然降臨,居住在領地內的雌蜥帶着孵化不久的孩子們倉惶爬出洞穴,陷入了一種無能為力的焦躁。

阿舍爾穿上徹底晾幹的T恤,露在衣擺下筆直的長腿被風沙刺得又痛又麻,不多時蟲母天生細膩敏感的皮膚上就出現一層薄薄的紅痕。

哪怕這是他可以忍受的程度,但不會有任何一個子嗣會放任疼痛侵襲它們所珍視的蟲母。

小怪物上前,用寬闊的身軀擋住冷風。

在風雨欲來之際,祂習慣用尾勾纏繞住青年的腰腹,像是無聲的護佑。

倒計時還剩下1小時13分鐘28秒時——

阿舍爾盯着堆疊在地上的物資和獵物微微蹙眉,模拟器的背包僅能裝來自于模拟器的物品,至于這些來自星球本土的東西則無法随身攜帶。

不過當他扭頭看到被伽德小心翼翼背在胸前的蟲絲袋後,阿舍爾眼睛一亮,被觸發了解決的靈感。

每一只蟲族都天生具有吐絲築巢的能力,這是它們吸引、讨好蟲母交配時的手段,而今這則帶有暧昧性質的技能,卻變成了逃生準備前的必需品。

結實有韌性的蟲絲相互交錯、黏連,成圈纏繞住死亡的獵物,很快就形成四個巨大又沉甸甸的背囊。

在确定這些重量不會影響子嗣們的奔跑速度時,阿舍爾才颔首默許它們将其背起。

此刻,在倒計時剛從01:00:00變成00:59:59時,活地圖碎片發來警報——

【地圖有話說:東南方10千米處将在1小時候發生地裂,本次最大裂縫寬度20千米,裂縫長度150千米,請提前做好預防。】

視線內範圍有限的活地圖平展在阿舍爾面前,在位置與距離的權衡後,他将第一次流浪的方向定為西南方向。

背起行囊就走的流浪之路近在眼前,面對已經居住将近一個月之久的石山領地,阿舍爾多多少少有些人之常情的不舍。

只是等他視線掃過石洞口有着明顯清理痕跡的位置時,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此地種下的不知名種子。

……它們從未發過芽。

種子在模拟器的檢測下依舊是“可發芽”狀态,阿舍爾遲疑片刻,還是蹲下将包裹着種粒的土壤移至一枚手掌大小的硬質果殼中。

存在即合理,既然模拟器能贈予他這包不知名的種子,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它們也能真的起到作用。

倒計時00:52:56,當阿舍爾正準備離開不久後會被地裂縫隙吞噬的石山領地時,一只比成年男性展開手臂還長的巨蜥走了過來。

阿舍爾記得對方。

在石山領地還是小石山領地時,這只懷孕的雌蜥就已經在了,她堅強且聰慧,保護着自己和剛出世孩子們的安全。

看到想要靠近蟲母的肉食性生物,小怪物下意識阻攔。

“等等——”

阿舍爾叫停了始初蟲種的動作,他看向帶着幼蜥靠近的雌蜥,半垂的鉛灰色眼瞳中閃過了什麽。

哪怕沒有交流對話,但阿舍爾卻莫名感知到了來自一位動物母親的祈求。

于是,在這場危險叢生的出行計劃裏多了一個小小的、可以被承擔的意外——身形龐大的烏雲用蟲絲在腹前裹了一個腰包。

腰包之內,正是摟着孩子們蜷縮在內的雌蜥。

倒計時00:50:02時,阿舍爾帶領着芬得拉家族的子嗣踏上了這場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流亡之路——

他和它們,将生死與共。

……

伊利斯帝國,帝都星宇宙監測探查院——

在大多數人都進入睡眠狀态的深夜裏,年過半百的業內大牛亞伯頓教授正忙于自己的工作。

此時,這位面色嚴肅的老教授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鏡,看向鋪張在他面前巨大的星系網圖時卻不禁放輕了呼吸。

這張懸空由整個宇宙鋪陳的星圖是未來科技的力量,從漂浮在星體周圍的塵埃,到包裹了數個星系的超星系團,它們的運動軌跡被收集、壓縮、囊括至有限的空間內,足以以立體圖形的模式呈現,并被與科技并行的人類觀測。

淩晨時分,深色的觀測室內靜谧到針落可聞,鬓角已經發白的亞伯頓教授臉色并不能算好看,甚至有幾分凝重的意味。

“教授,您是發現了什麽變化嗎?”突兀的聲音響起,打破了一室寂靜。

來探查院工作剛滿半年的年輕助理出聲詢問,他的目光若有若無掃過伊利斯帝國所在的星系,似乎在觀察着什麽。

亞伯頓眼睛都不擡一下。

“一個月前從帝都星到泰坦星的航行軌跡間出現過一個小型蟲洞,但是它的存在時間很短,掐算秒表數幾乎不到千分之一秒,要不是我觀察這星系網圖快三十年了,也差點給忽略掉這些細微的變化。”

泰坦星體積不大,以制作各種藥劑的原始材料出名,對比帝都星的中心位置更加偏遠,且因為每年有官方星艦專門運送材料,所以平常時間裏幾個月都不一定會有星艦經過。

想到這一層因果,原本擔心會在蟲洞期間發生意外的亞伯頓心下稍微松了口氣。

“……到泰坦星的航行軌跡?”

助理眼神微閃,臉上複現出一絲好奇,“教授,那您覺得這個小型蟲洞會影響到什麽嗎?”

“影響到什麽?”

亞伯頓輕哼一聲,“這影響可就大了!倘若在蟲洞出現的千分之一秒時有星艦路過這片星域,恐怕隔天伊利斯帝國的頭條就是‘星艦消失,數百名乘客下落不明’的大新聞!”

“假如真的發生這樣的意外,那星艦和乘客們還能找回來嗎?”

“找?拿什麽找?就帝國現在的科技,也就是看看宇宙裏每天都發生什麽事情,至于等真的發生意外了,還不是束手無策!說不定星艦和乘客早就飛到另一個時空裏了!”

亞伯頓皺眉看了一眼這位年輕又無知的助理,語氣微微不滿:“你的入職培訓好好做了嗎?這麽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我?”

助理有些心虛,立馬道:“抱歉教授……我對這些不太熟悉,之前都是做觀測室之外的雜活的。”

“對我說抱歉有什麽用?有做雜活的時間,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您說的是……”

助理賠起笑臉頂着老教授不滿的神情從觀測室中退了出去,等到無人的走廊,立馬拉平了嘴角的笑意,陰沉地咒罵一聲“老東西”。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掏出手裏的聯絡器,直到徹底走出探查院的信號屏蔽範圍,才撥通了一個陌生的號碼。

短暫的嘟嘟聲後,聯絡器的另一頭被接通了。

“讓你注意的事情有眉目了嗎?”那頭聲音的主人是個青年,聲線偏細,或許是因為通訊失真的緣故,以至于他掐出來的溫柔總有種摻了水的虛。

“有了有了。”

助理臉上浮現出幾分讨好,他撿着在亞伯頓教授那裏聽來的重點解釋幾句,臨到末尾才補充道:

“只要大概時間對得上,凡是在偏差值內經過途中的星艦,都能被蟲洞吸走,只要被吸走就絕對回不來了!”

“……那就好。”通訊器一側的聲音頓了頓,才繼續道:“剩下的錢等等會打到你的賬戶上,把這件事情爛到肚子裏,從今往後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懂嗎?”

“是是是,我肯定忘掉!”

等挂了電話在自己的賬戶裏看到那一大長串零後,助理咧嘴笑了笑,忍不住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有錢人什麽毛病,花大價錢就是為了打聽這事……有什麽意義……”

自言自語的聲音逐漸消散在暗淡的夜色裏,被彌散的水霧吞沒。

當整個探查院都陷入寂靜後,依舊身處觀測室裏的亞伯頓還精神奕奕,他點開一個明顯進入活躍期的星系團,越看越忍不住喃喃:

“奇怪,之前這顆星球也存在嗎?我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是不是那群家夥做統計的時候又粗心大意了?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下心……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先給它暫時命個名。”

“叫什麽好呢?”

亞巴頓教授盯着那顆對于自己來說有些陌生的星球,在片刻的沉默後,在星系圖中輸入了名字——

奇跡一號。

這顆出現突兀的星球就像是一個奇跡,飄蕩在距離伊利斯帝國極其遙遠的陌生星系團中,如果不是今晚的加班,亞伯頓想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與奇跡一號再有別的交集。

畢竟,這片宇宙太遼闊了。

……

遙遠的宇宙深空,被人類徑自命名為“奇跡一號”的星球正經歷着獨屬于她自己的變化。

強烈的活躍期下,地質重構頻頻發生。

最初劇烈的地下活動會相隔8到12小時,但随着時間推移,活躍期加劇、平靜期減少,時至今日,每一次的地下活動間隔不超過5小時。

甚至,就連這點時間也在不停地被縮短。

……

風。

黃沙。

以及遍地的斷樹、動物骸骨。

這裏就像是一片人間煉獄,荒蕪至極,難見生靈。

地面皲裂出寬度可達數十米的縫隙,山體倒塌,火山噴湧;昏暗的天空被沉甸甸的雲霧籠罩,完全遮擋了帶來熱量的日光。

在土黃色的沙塵暴中,幾道模模糊糊的黑影逐漸從地平線外靠近。

幾日的流浪生涯裏,芬得拉家族的雄性蟲族成員在黃沙、烈風和變化難測的地質活動中得到了歷練和成長。

哪怕在這個特殊時段食物稀缺,野外生存能力強大的它們非但不曾清減,還在長時間的奔跑、攀岩中變得更加強壯——

隊伍的領頭者是烏雲,它本就龐大的烏黑體型肉眼可見地壯了一圈,那不僅僅是高強運動下增加的肌肉,更有蟲族本身為抵禦艱難環境而生出的熱量源。

在其之後跟着的是脫離了拟态的始初蟲種。

祂身上的亮色在這片昏天暗地中有着極大的辨識度,尾勾靈活自如,那瑰麗的舌紅色硬質外殼哪怕在風沙也依舊泛着漂亮的光澤,從淺到深、逐層遞變。

至于伽德和伽斓則分別護衛在隊伍的兩側。

這是一個全部由年輕的雄性蟲族構成的隊伍,可原本該帶領、指揮它們的蟲母卻不知所蹤。

缺失蟲母的子嗣會變成一盤散沙,但顯然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員們依舊意志堅定、目的相同,被一股柔軟的長繩凝聚在一起。

在黃沙下奔跑的家族成員們很清楚,脆弱又單薄的蟲母正被它們保護在安全的腹地,只待這一場風暴結束。

……

黑暗中整個世界似乎都在移動,規律感十足的晃動感在被熟悉後,反而平緩如尋常。

初醒之際昏昏沉沉的阿舍爾眨眼,他眼前散開花團的朦胧視線逐漸清晰,連帶着休眠許久的知覺也開始複蘇。

這是他和它們經歷地質重構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才創建不久的芬得拉家族在緊迫中踏上逃亡之路。

作為蟲母領導者的阿舍爾被小怪物抱在懷中,強壯有力的尾勾縛着他發清瘦的腰肢,将青年單薄的身體牢牢固定在小怪物的蟲肢之間。

但顯然,那時候的阿舍爾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星球活躍期帶來的氣候變化。

最開始是有些刺皮膚的風,很快當天空昏黑之後,風也開始變大。

那時候的阿舍爾幾乎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又糙又烈的風掠過皮膚就像是刮刀子似的。

那時候他還想忍忍,直到發現自己的血量在不停地下降,才不得不在小怪物的催促下改換了方式。

為蟲母而生的活巢再一次向着它喜愛的青年張開,如容納珍寶一般,擋去了全部的危險。

那是極致的溫熱與柔軟,和外界的風沙完全是雲泥之別。

因為活地圖碎片每一小時會報警一次,為了保障整個家族逃亡方向的正确性,阿舍爾會每隔一小時就會出來一次,實時做好要改換路線的準備。

活躍的星球和多變的地質重構,令他們分分秒秒都處于神經緊繃的狀态,哪怕是再壯碩強大的蟲族也經不住這樣的折磨。

與子嗣們相互連接的精神力最能讓阿舍爾知曉家族成員的狀況,手握活地圖碎片的他完全變成了一個定時鬧鐘,幾乎是掐着分秒催促子嗣們休息,又在警報提醒後提醒它們再一次上路。

這是一場另類的熬鷹式折磨。

最初的三天裏,阿舍爾的休息時間幾乎完全吻合達芬奇睡眠法,他不知道這位數千年前的偉大藝術家是怎麽做到的,換成他自己幾乎要了半條命。

才補回來幾分的蟲母體質在這三天裏健康指數瘋狂下降,哪怕是身處提供營養的活巢中,都經不住當事人怎麽不要命地造。

直到第三天末尾,又一次得到警報、确定危險源的位置,準備告知子嗣們更改逃亡路線的阿舍爾,被短暫拟态為半人模樣的小怪物按到了懷裏。

那是一個熾熱到發燙的懷抱,青年的鎖骨間墜着血紅如寶石的心髒碎片,耳邊則是另一道跳動在小怪物體內的躍動聲。

砰,砰,砰。

緩慢,沉穩,有力。

高壓之下,疲累過度的年輕蟲母眼底綴着一層青黑,有賴于那張過分漂亮的臉蛋,不管是從眼尾拖曳的紅痕,還是鉛灰色倍顯倦怠的眼瞳,無一不透着種旖旎的頹廢。

很美,也很脆弱。

幾乎到了一碰就散架的程度。

還想說些什麽的青年被始初蟲種牢牢地按回到活巢,那些聽命與主人的肉質層層遞進,将需要休息的蟲母包裹了起來。

“不行,我得……”

他還要時刻關注路線調整的問題。

“噓。”

疲憊的蟲母被捏住了尖尖的下巴,他短短三天明顯瘦了的兩頰被小怪物寬大的手掌輕輕掐着,溢出零星軟肉。

軟到發膩,只是一掐就能留下紅色,就連那只手都能完完全全地包住青年的整張臉。

……有種莫名的澀情。

始初蟲種的眼底倒映出了蟲母清減的模樣。

也就是這麽一具可憐弱小的玻璃身體,卻熬了整整三天,給芬得拉家族的雄性成員們争取到了足夠多的适應時間。

三天,72小時,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一定不短。

始初蟲種柔韌的尾勾避開本身的鋒利,以略鈍的一邊拂開青年額間的碎發。

漫天的黃沙下,小怪物猩紅的豎瞳正對着自活巢縫隙中仰着腦袋的青年,有種別有的乖巧。

當烏雲、伽德、伽斓為從活巢中探出半截身子的蟲母遮擋風沙時,小怪物則是被那雙凝聚于鉛灰色眼瞳中的漩渦吸引。

溫熱的唇不由自主地落在阿舍爾的發頂。

不等當事人覺察,有力寬厚的手掌穩穩當當地捏住他的後頸,幾乎以一種強硬的姿态把人按到了蠕動着的活巢內部。

那時候,幾乎是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的阿舍爾聽到了小怪物的聲音。

祂說:“媽媽,相信我……相信我們。”

合格的子嗣應承擔起更多的責任,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它們那本身就需要保護的母親。

于是在第四天的淩晨時,芬得拉家族的指揮權旁落。

需要休息的蟲母被他以下犯上的子嗣攏回至溫暖的活巢,而躲避自然危險、選擇前路的擔子則交付在了這群年輕的雄性蟲族身上。

比起那時候阿舍爾的擔憂,顯然現在的子嗣成員們做得極好。

它們以強大的生命力适應了多變難測的地質重構,又以敏銳的聽覺、嗅覺逐漸得以預測危難的前兆。

因為始初蟲種體內以活巢圈養蟲母,不論是烏雲還是伽德、伽斓,它們都自發靠攏至小怪物的周圍,将其環繞至最中心的位置。

——像是心髒。

這是子嗣們對活巢內蟲母的保護方式,身處外圍的它們将是守護阿舍爾生命的第一道屏障,而始初蟲種則是第二道,至于凝結為肉膜的活巢,将是最後一道屏障。

正如家族存在的意義,這一刻他們生死與共。

……

發生過的記憶逐漸歸攏,阿舍爾赤身蜷縮在活巢內,伴随着家族成員們前進的節奏,嵌合至他周身的肉質也在不停地小範圍抖動。

那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當幾天前潮水般的疲憊在他的酣睡中褪去後,日漸清醒的神志便開始被另一種隐秘的戰栗覆蓋。

——他從未在活巢中呆這麽久。

被疊好的T恤還藏在小怪物背負的行囊深處,居于活巢內部的阿舍爾不知道多少次弄濕了自己身下的肉巢,只能重複性地忍着羞赧,等待活巢自發地舔吮吸收。

那會讓他有種錯覺。

有種那些潮濕盡數被活巢主人吞下的錯覺。

……怪物體內的活巢,與怪物唇舌、味覺的聯系,總不該是那樣令人尴尬的聯想。

哪怕這只是阿舍爾自欺欺人的想法,但也足夠令他待自己的境地好受很多。

這一次從休憩中清醒後,原先三天裏消耗的絕大多數精力恢複了80%,阿舍爾看了一眼自己持續很久的“亞健康”狀态,收回目光,習慣性地擡腳踢了踢巢內的軟肉。

時刻注意蟲母狀态的肉巢卷着青年的足趾擠了擠,原本奔跑着的始初蟲種逐漸慢下了速度。

此刻烏雲蔽日的同時又矛盾般地烈風嘶吼,足足有指甲蓋大小的砂礫被掀飛在空中,以極大的力道攻擊着一切。

肆無忌憚,敵我不分。

因為蟲母的緣故而時刻注意始初蟲種的伽斓是一個放緩速度的。

很快,另一側的伽德和前方開路的烏雲也一一減速,直到它們憑借對周圍的探知,暫時在一處近乎筆直的石壁前徹底停下。

烈風被石壁擋得稍緩,細密的舌紅鱗甲在小怪物的腹部如鱗蛻般綻開,露出了內裏柔軟的血肉。

活巢開裂,那一瞬間甜香幾乎沖到它們的天靈蓋上。

在雄性蟲族們滾燙熱烈的目光中,濕漉漉的蟲母露出那張線條紛繁的潮紅面龐。

“媽媽,好香。”

在小怪物之後,第二個學會說話的是作為後來者的烏雲,雖然它的發音十足奇怪,但也無法掩蓋蟲族天生的好嗓音。

烏雲沖着活巢的方向微微探頭,它總是用着性感又沙啞的聲音說着最叫人羞憤的話——

“……好多水,”它歪了歪頭,氣味感知器官內全然被撲鼻而來的甜香覆蓋,“請問,喝,可以嗎?”

被教育要禮貌的子嗣,總是愛用倒裝句向它的媽媽提出極其為難的請求。

阿舍爾眉尾微抽,像是之前好幾次重複的對話一般,冷漠決絕:“不可以。”

只是他那張秾豔的臉實在太沒有威懾性,好在小怪物壓低的嘶吼聲讓烏雲暫退了那股渴望。

始初蟲種的恐吓要比紅着臉、渾身無力的小蟲母更有作用。

見烏雲後退,還沒學會說話的伽德、伽斓一一上前看過阿舍爾後,小怪物才吝啬地半合活巢,将青年困在僅有自己可見的空間。

對此烏雲和伽德伽斓早已見怪不怪,哪怕心裏又嫉妒又發酸,但奈何是人家長出了活巢,它們也只能認輸。

三個人高馬大的雄性蟲族清一色探着腦袋,試圖從始初蟲種緋紅漸變的鱗甲背後窺視到蟲母的痕跡。

但高大健碩的小怪物可不給它們這個機會,只故意用飽滿且爆發力十足的背脊、尾勾擋住了全部。

風沙肆虐有十分,而挺立的石壁則擋住了八分。

小怪物将活巢內的青年困在自己與石壁之間,原型逐漸拟态,露出了那張對于絕大多數人類來說是天菜的面孔。

他鼻翼翕動,捕捉着甜絲絲的氣味分子,在蟲母視線不曾注意到的角落裏狼狽吞咽唾液,一如活巢內貪婪品嘗青年甜度的血肉。

那些猜想,确實是阿舍爾的自欺欺人,不過已經逐漸能摸到青年想法的小怪物并不準備告訴對方這個事實——只有不知道,祂才能有更多的機會。

“……真的沒問題嗎?”長時間被活巢包裹的阿舍爾聲音還有些沙啞。

自小怪物接過芬得拉家族流浪時的領導權後,原本被阿舍爾開出的活地圖碎片就少了很多用處。

當然,在70%的狀況下,它們都能保證腳下的路足夠安全。

“沒事的。”小怪物伸手擋住阿舍爾裸露在空氣中的後腦袋,隔絕了一切冷風的侵襲。

夜晚即将來臨,本就暗沉的天空愈發無光,就連空氣中凝聚着一種叫生靈不快的氣息。

阿舍爾在小怪物手掌的護佑下看了看天邊,那些扭曲雲層總給他種不好的預感。

“食物快吃完了吧?”

哪怕真的知道子嗣們确實有在地質重構中活下去的能力,已經肩負起蟲母職責的阿舍爾也不可能什麽都不管。

面對這一次的詢問,小怪物沉默了。

一路上的天災縷縷不絕,能遇見的大型獵物要麽躲得看不着,要麽就是已經被地裂縫隙吞噬,還有一種就是阿舍爾不允許它們食用的動物屍體。

詭異的氣候、冷熱交替的溫度、大範圍生物的死亡……

在多重debuff的累加下,阿舍爾不敢賭原始星球上疫病的強弱,也不敢賭家族成員的抵抗力,因此早在他交代後,大家都是有意繞開動物屍體走的。

阿舍爾看了看烏雲它們身上已經癟了很多的蟲絲背囊,就知道食物這一方面是真的不容忽略。

不遠處的幾個大家夥似乎是聽到了他的聲音,烏雲又厚着臉皮湊過來,結結巴巴道:“餓,媽媽吃。”

說着,它把一向掌管蟲母口糧的兩兄弟推了出來。

伽德立馬從背囊中掏出剔好的嫩肉,伽斓小心翼翼拿出幾枚相對新鮮水靈的漿果。

肉是最鮮嫩的部位,漿果是品相最好的幾個,這都是它們專門省下來,等着小蟲母睡醒後吃的。

阿舍爾一頓,心頭閃過種微妙的怪異。

蟲母和子嗣,依附者與保護者,領導者與追随者。

二者之間的關系總有多種多樣的诠釋和理解,可當他在天災密集、猶如末日的此刻,卻忽然有些理解那份進化考試試卷中的題目和答案了。

阿舍爾輕嘆一口氣,見活地圖上距離下一次警報還有一小時,便詢問道:“你們還沒吃東西吧?”

為了讓蟲母在活巢內睡得安穩、不用起來一小時給它們報一次路線方向,小怪物它們幾乎是一刻不停地在前進奔跑,甚至容不下一刻的喘息,自然也一直沒用過餐。

精神力的連接足以阿舍爾在幾個鋸嘴葫蘆似的大家夥身上得到答案,他拍了拍小怪物,輕聲說:“讓我出來吧。”

從前執行命令很迅速的小怪物看了看石壁、看了看天空,祂尾勾緊繃、鱗甲微豎,就是不看開口的青年。

阿舍爾無法,決定使出殺手锏,“……旦爾塔,抱我出來。”

頓了頓,他補充道:“這是命令。”

沒有任何一只蟲,能拒絕呼喚着自己名字的命令。

等阿舍爾被長及腳踝的蟲絲薄被裹得嚴嚴實實,像小孩兒似的由小怪物抱在懷裏時,他不禁看向這片荒蕪的大地,試圖自活地圖中找到一次可能捕殺到新鮮獵物的機會。

正為難之際,烏雲胸口的蟲絲背囊動了動,整整齊齊探出五個幼蜥的腦袋。

大大的眼睛,飽滿的吻部,以及天生的微笑唇和粉舌頭,讓阿舍爾略微柔和了眸光。

很快,堅強的雌蜥母親也露出腦袋。

【恭喜!宿主慷慨的善意幫助了雌蜥一家度過危機,芬得拉家族的聲望得到提升。】

【家族聲望:6(默默無聞)】

作為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老熟客”,常年獨自居住的雌蜥有着無與倫比的野外生存經驗,她感謝阿舍爾的慷慨善意,自然也心甘情願為芬得拉家族送上自己的一點小心意。

——他們即将擁有一場可以敞開肚皮吃的高蛋白自助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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