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踏月留香

司徒浮筠對于石觀音現在的心态十分滿意。

懷抱着“指導後輩”這種心态和帶着殺意切磋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司徒浮筠追求的并非前者——若只是如此的話她完全不需要特地跑到此處只為一求交手,神水宮就可以滿足她的需求,但水母陰姬永遠都無法對她心懷殺意,哪怕武功高強,但因為這種“不會死”的潛意識,終究還是有些欠缺。

石觀音就不會有這種問題了。

這位堪稱傾國傾城四字的佳人到底有着多麽狠毒而冷酷的心腸,司徒浮筠十分清楚,她更加清楚,只要戳到了某幾個點的時候,哪怕石觀音對于水母陰姬再畏懼,也一樣會産生對自己的殺意。

并且毫不猶豫的付諸實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水母陰姬給石觀音留下的深刻恐懼的确是可以在正常情況下保證司徒浮筠的安全,但……誰叫石觀音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呢?

水母陰姬給司徒浮筠安排的很好,正如同她對楚留香所說的那般,無論如何她都不會有生命危險。但司徒浮筠覺得,還是現在這種情況更加合心意一些。

與一位武功高過自己不少、并且心懷殺意的對手武決,某方面來說,司徒浮筠的膽子也是很大了。

“為何要這麽說?”司徒浮筠道,“我可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

半夜偷偷溜進來探望被石觀音一掌打斷了七八根骨頭友人的楚香帥嘆了一口氣,然後又嘆了一口氣:“浮筠你未免也太過大膽了……”被刺激大了的人可是什麽都不管不顧的,“若是石觀音當真殺了你……”

我可該怎麽辦啊!

差點就要孤獨終老的楚香帥盯着受傷了也不老實躺在床上養傷的司徒浮筠,簡直無比憂郁惆悵。

“阿香對我就這麽沒有信心?”好歹之前的那場比鬥也是她贏了呢!雖說被石觀音最後一掌給拍斷了好幾根骨頭,但這也并非是什麽要命的重傷,內力支撐之下司徒浮筠完全可以忽略不計。而同時,空蒙雨亦也已經抵在了石觀音的喉間。

真真切切的生死危機。

這已經足夠石觀音冷靜了。

再怎麽嫉恨、再怎麽不甘,在冷靜下來,再次想起水母陰姬的威懾之後,石觀音還是客客氣氣的認了輸,并且提供了最好的藥物和招待給司徒浮筠。

司徒浮筠揚眉,說道,“我既然敢這麽做,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就算石觀音腦子還是冷靜不下來,錯失了那一劍的機會,她自然也能夠刺出第二劍來取石觀音的性命!

劍法一道和其他道路并沒有什麽區別,越是往前走,前行的便越發艱難,每往前走的一步,到了後期便是一個巨大的飛躍和發展。司徒浮筠在同石觀音的交手之中臨戰突破,變化的最直接體現就是——之前她拼着重傷能從全力施為的石觀音手中保命脫身,而在這之後,一樣是重傷,但她能讓石觀音先走一步!

楚留香沒忍住戳了戳司徒浮筠的臉頰,這本是他平時決不會做的事情,頂多也就在心裏暗搓搓的想象,這時候卻是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來了,自己也沒反應過來幹了什麽。大概是內心演練的次數多了,也沒什麽澀滞,反而有點奇怪的熟練。他重複了一遍司徒浮筠的原話,語氣聽起來很有幾分微妙的意思:“全身而退?”

尾音微妙的上揚。

被戳了臉頰的司徒浮筠心裏倒是有點微妙的情緒,雪白面容上浮着一點點的紅暈——只不過是被戳出來的:“至少性命無憂。”

司徒浮筠還是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的,她既然敢玩就自然有保命的本事。而也是同一個道理——

既然死不了,那就随便作啊!

她說的冷靜,還非常的理直氣壯,完全沒覺得自己這種做法有什麽不對的。從某方面來說和武癡沒什麽區別的若虛子堅定的認為習武之人為了追求更高的一層境界而做些危險的事情是完全合理的,況且這次她也有不少的收獲,身上帶着的這些傷也并非全無價值。

總而言之,司徒浮筠對于這次被自己強行加料的和石觀音的切磋總結就是:沒虧本。

還賺了不少。

“浮筠你一開始就是這麽個打算吧?”楚留香道,“之前在騙我!”

司徒浮筠半點不心虛:“此事自然不能讓你知曉。”她道:“阿香你本就身負要事,我又怎能讓你擔心?”

所以一直被瞞着的楚留香覺得自己一點都不想要接受這種好意:“若是出了什麽意外……”他壓低了嗓音,一字一頓鄭重萬分,“你讓我如何,浮筠?”

“你……”司徒浮筠語聲一頓,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她這時候唯一的念頭竟然是,原來楚留香不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一旦失去了笑意,那張慣來溫和的面容竟然也變得冷酷了起來。但這份冷酷卻又因為他眼中藏着的那些隐忍而克制的感情而收斂起了過于鋒銳的棱角,免去了刺傷人的可能。

被這雙眼睛所注視着的司徒浮筠只覺得,在這一刻,她所有的理由所有的理所當然所有的應該,都瞬間潰不成軍。

這時候最好的做法其實是立刻扭頭或是垂眸避開這注視。司徒浮筠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身體卻像是背叛了思維一般,她幾乎是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某種微小的、此前從未注意過的東西在心中悄悄的探出了頭。

被無意識封埋的種子得到了滋養,長出了小小的幼苗。

司徒浮筠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遵從本心,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想要對我說什麽,阿香?”

有那麽一個瞬間,楚留香是真的想要将心中所有的話都說出來,一句句的講給面前的姑娘聽。

那些無處放置的感情,那些日日滋生的情絮,那些心中堆積的言語——那麽多那麽多,一直以來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獨自品味這一日日加深卻無法訴諸于口的渴慕,而他心頭上的姑娘卻無知無覺,清淨無思……這樣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但這似乎又是理所當然的,一切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困擾,本就不該打擾到一無所知的司徒浮筠。若虛子适合在竹林裏看書、在月光下彈琴、在白雪裏舞劍,她合該永遠這般清淨自然,而不是被一段無法确定的情感所牽扯。

這也是在此之前,楚留香從未想過同司徒浮筠說出自己心意的原因。無法确定的愛慕,無法承諾的長久……這都是錯誤的。既然無法給出确定的承諾,倒不如閉口不言,竭力保留這份友情。

“楚留香——?”見友人突然出神,司徒浮筠又喚了他一聲。

被這呼喚喊回了神的盜帥像是突然從漫長的夢境之中驚醒一般,他花了點時間才把心裏冒出來的那些不合時宜的念頭給重新一點點的塞回去,然後仿若無事一般對着司徒浮筠再次露出了招牌式的溫和笑容。“下次再說吧。”他說,“有人來了。”

這麽說着的時候,司徒浮筠手裏突然的就他被塞了塊玉佩進去。白衣的女冠子帶着點疑惑的看着友人,而被看着的楚留香只是微微一笑。

十二分的風流倜傥,潇灑從容。

外間的腳步聲越發的清晰起來,裏間的兩個人卻都從容的很。楚留香給司徒浮筠理了理腰上系着的郁金香香囊,道:“浮筠有心了。”

“奇花異草罷了……石姑娘也喜歡。”司徒浮筠道,“這還是她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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