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終結
“啊啊啊——!”
褐發打刀徹底崩潰了, 死死地捂住臉,猶如宣洩般的用力吼叫。這聲音中仿佛摻雜了一絲獸性,急欲擇人而噬,以填補內心裏巨大的空洞。
——被抛棄了之後,曾經支撐着他一路走來的信念,也已經變成了可憐的笑話。如若在人世與地獄之間苦苦徘徊,倒不如變成厲鬼, 以仇恨為生,攪得一切永無寧日!
他的眼中徹底泛出紅光,身體正在不停潰爛異變、冒出大量的黑色穢氣, 到最後只能勉強看出一個輪廓,連人形都不複存在。
名為壓切長谷部的付喪神已經毀滅,現在留下的,只有被仇恨支撐的惡鬼而已!
“這、這已經不是暗堕了吧……”互相攙扶着的和泉守和堀川國廣, 與鶴丸國永正頂着狂風試圖向前邁步。但就算在地面踩出深深地腳印,也沒辦法靠近一步, 一時間不由急得冷汗直流。
“這樣下去,遲早會傷到主人的!無論如何,也要……”黑發脅差用單臂擋住眼睛,奮力向前沖, 哪怕全身傷口正在崩裂流血,也完全顧不上。
“該死的,給我閃開啊!”
可別說是身體了,就連他的聲音也完全無法穿透穢氣組成的屏障, 裏面的人就像被罩在黑色的玻璃罩裏,只能看見幾道模糊的影子而已。
比起外面,裏面的形式要更加嚴峻,他們根本無法站立,只能狼狽的抓住身邊的固定物,強自控制着自己不被狂風卷起。
幼年的審神者将長刀狠狠插入地面,僅靠單手握住,就身形筆直地站在了原地。他沒有回頭,只是揚聲道:“太郎,跟一期和燭臺切呆在一起,沒有我的命令,你們都不許過來。”
在喧嚣的背景音中,他的聲音竟也能清晰的傳到三振付喪神的耳中。只是沒人想聽他的,誰會願意眼睜睜的看着自己主人獨自戰鬥,就算再強,他也只是個身形嬌小的孩子而已啊!
“我們是為主人而戰的利刃,而不是需要躲在您身後接受庇護的弱者啊!”
他們急切的聲音被狂風吹成碎片,就連拼命向前伸的手,也被割出一道道的傷痕。比起贏或者守護歷史什麽的,他們更在意的是審神者的生命,這比一切都重要!
可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還是太弱了,居然在這種危機關頭束手無策,連将對方拉回來護在身後都做不到。
“本來,我是不想這樣的,畢竟太容易引起世界法則的注意了。”單手解開發帶,任由那頭鴉色的長發随風舞動着。幼年審神者擡起眼,血色的眸子波光粼粼、竟像是翻滾着沸騰的熔岩一般,幾乎在眨眼就要噴發出灼熱的火舌。他周身金色的光芒漸漸暗淡,與此同時,邊緣處卻卷起了橙紅色的波紋,如同潮水般翻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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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靈力!”哪怕是到了這種時候,惡鬼長谷部也有着趨利避害的本能,幾乎是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真虧你能看出來,是惡鬼化之後的體悟嗎?”唇邊的笑容越發高漲,審神者眼中的戰意到了不加掩飾的程度,幾乎比惡鬼還要令人害怕,“這是我的……神力呀。”
随着最後一個音節,暴漲的神力以洪水般的氣勢鋪天蓋地而去,不僅淹沒了眼前的惡鬼,更是将整個兒穢氣屏障給足足撐大了兩圈!
別說是長谷部了,就連周圍的付喪神和看傻了的新選組都能感受到那浩瀚的神威,直把他們的骨骼壓出“噼裏啪啦”的脆響,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徹底湮滅世間萬物。
——這種力量,真的該存在于人世間嗎?!比起令人恐懼的惡鬼,這種無邊的力量似乎才更令人懼怕!
“我親愛的'哥哥',就麻煩你的力量能多撐住幾秒吧,不然可就玩完了……”
喃喃的低語聲幾不可聞,他臉上的笑意卻是完全與之相反,就像是終于釋放了自己的野獸,暢快到想要放聲大笑。
自從母親死後,他又多久沒這樣放肆過了呢,歲月太過漫長,他竟已經記不清了,就連這根由她親手編織的發帶,也褪去了最初的亮麗色澤、變成暗淡的紅色。
到她給的結界破碎之後,也許下一個堕化的,就是自己了吧,畢竟他只是個掌控不好自己力量的半神而已。
“祗,你是我帶着最美好的期盼所誕下的孩子,所以無論何時,你都要記住,你永遠都是活在祝福與愛當中的。”——她說過的話,溫和的笑顏,也被時間磨砺成模糊不清的樣子。更何況,他并不是真如她所說的,是被期待的存在,那個與他有血緣關系的父親,可完全不願意承認這一切呢。
就在他陷入回憶的當口,被神力直擊的惡鬼正在痛不欲生的嘶吼,還胡亂的沖撞着,試圖奪路而逃。但最終他只能被死死壓制住,半邊身體都埋入了土中,只留下上半部分還在拼命的向外爬。
“我……不甘心!不甘心!為什麽永遠都是我會被抛棄!”隐約能看出是眼睛的部分,正流出濃稠的黑色物質,猶如變了質的血淚一般觸目驚心。他伸出了沒有形狀的雙手,狠狠地抓在地面上,但除了能抓出一道道深溝來,根本對局面毫無改變。
但若就此束手就擒,變成一縷煙或者連存在的痕跡都不曾留下,他更是無法接受,只能徒勞的一次次向外掙動。
——也許,真的很痛吧?就像曾經掙紮于噩夢中的自己一樣,縱使用盡全力,也只能如蝼蟻般可笑。
更可悲的是,那個男人正好整以暇的注視着這一切,猶如看着一場鬧劇。
回過神來的櫻井真弓垂下眼,無喜無悲的望着長谷部,再沒了一開始的暢快與興奮。
“你彌留于人世,究竟是在期盼着什麽呢,壓切長谷部。”
這聲音仿若在他腦海中響起,如敲擊靈臺的鐘鳴,帶着消退痛苦的清爽感。于是他堕入夢魇的靈魂有了一瞬的清醒,不由滿含凄楚的苦笑道:“我存在的意義就是遵循主命,以主的意志為轉移,并為此恪忠職守、拼盡全力,從未考慮過關于自己的事情。現在想想,我的願望不過是希望有人能好好使用我而已,明明我不比任何一振刀要差啊……”
幼年審神者長嘆一聲,而後又微微一笑道:“那如果重新變回刀劍付喪神,為人好好使用,你願意忍受浴火重生的痛苦嗎?”
這話裏包含着的巨大希望,又将他死灰般心重新複燃。他幾乎要哭出聲來,大聲回應着:“是,我願意!無論多難熬過的痛苦,我都願意去忍耐!”
“很好。”
清爽的舒适感随着話音一起幹脆利落的消失,他原本剛剛清醒過來的神智,瞬間又被仇恨所填滿。可這回磅礴的神力再沒給他掙紮的機會,而是毫不留情的刺入他的心髒,一寸寸捏緊、直至将它徹底捏碎開來。
“噗哧——”
這響動是如此細微,旁人根本無法察覺,可于長谷部而言,卻堪比在腦海中引爆了炸.彈。所有的感官都陷入強烈的沖擊中,就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不停地梳理着他的神經、将他拆卸重組,痛到根本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
現在他是什麽連自己都不知道,甚至大腦還是否存在都不知道。可他又前所未有的清醒,在劇烈的痛楚中感受着一切。
——恨嗎?不恨的,他高興還來不及,想到能如同其他的付喪神一樣為人所珍視、所重用,就覺得沒什麽是熬不過去的。
那如果這個人也是騙子怎麽辦?他不是沒做過這種假設,可與其在這一刻猜忌,還不如選擇去相信。
他既然有所期盼,就要付出所有的信任感才可以迎來啊……
在屏障內的橙紅色光輝愈演愈烈,即将漲破它、向周圍擴散開的瞬間,所有人的耳邊都猛地一震,雖然沒聽到爆炸聲,卻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他們都暫時性的失去了聽力。
所以僅能用視線去感受這一時刻的震撼。
那光芒大盛的時刻,幾乎将京都的整片天空都燒紅了,綿延出不知幾萬裏,猶如倒置的、還在噴發中的火山岩漿。有不少人還以為是末日降臨,不由雙膝一軟,跪拜在地祈求神明的庇護。
好在這天降異象持續的時間并不長,很快又恢複了往日裏的湛藍天空。只是這回,庭院中的屏障也跟着潰散開來,如同螢火蟲般在天空中飄舞着、紛紛揚揚不願離去。
所以在衆人的視線中,逐漸展露身形的孩童猶如神祗,渾身都帶着聖潔的輝光。而原本看不出人形的惡鬼,此刻也重新變回男人模樣,正跪在他的身邊,呆愣愣地望着自己的雙手。
幼年的審神者彎下腰,将一旁同樣恢複原貌的長刀拾起,放入他的手中,輕笑道:“這是……予你信任我的嘉獎。”
長谷部看着手中的本體,突然眼一熱,竟流下兩行熱淚來。他不顧形象的抱住審神者的腰部,放聲大哭道:“主人,壓、壓切長谷部以後定會為您披荊斬棘,掃除一切阻礙!”
一時間,他所在的位置被無數眼刀飛射,還能行動的付喪神直接跑上前,一把拉開他像觸手一樣死死環住審神者腰部的雙手。
“你這個家夥有完沒完了!自來熟的有點過分了吧!”
“還沒簽訂契約,叫主人還太早了!”
“你再不放開手,我就要一刀斬下去了!”
吵吵鬧鬧的場景一瞬間破壞了剛才的氣氛,眼看着即将轉變成一場大型圍毆事件,愣了半天的土方歲三下意識大吼一句:“你們這些家夥統統給我站好!”
這一聲喊得還是很有氣勢的,起碼鬧得最歡的和泉守和堀川國廣一瞬間就老老實實的站好,還拼命朝同伴們打着手勢。
所有付喪神才終于想起來——貌似他們還站着別人的地盤上,并且當面演了一場三打惡鬼長谷部。
(糊了一臉淚水的長谷部:???)
總之,現在逃跑還來得及嗎,先別拯救歷史了,把土方歲三和沖田總司的三觀拉回來才是最正确的選擇吧!
“你們……”連一向淡定的沖田總司都忍不住蹙起眉,手下意識的握在刀柄上,“是妖怪嗎?”
“只有他是!”機智的鶴丸國永立刻甩鍋,指着褐發打刀說道:“我們是除妖師,追蹤他很久了,今天才終于将他在此處降服。”
銀發付喪神一臉誠懇的樣子,就差在臉上挂着“我們是好人”的字樣了。
土方歲三和沖田總司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思慮——除妖師,倒也能說的通,畢竟又不是沒有聽說過那樣的存在。
“對對對,就是他放火燒了這座宅子,好在沒有人員傷亡,倒也不算罪孽深重。”同樣機智的黑發打刀立刻接茬,還一臉悲天憫人的搖搖頭,嘆息道:“但他之前犯了很多罪狀,所以要接受審……大人的淨化才能得以超度。”
……大人?不好意思,你們指的是個頭最小的這個孩子嗎?!雖然剛剛看起來的确像模像樣的,難道是得道之後返老還童的高人嗎!
新選組集體對櫻井真弓肅然起敬,并行起了注目禮。
幼年審神者一臉茫然。似乎只要脫離了戰鬥狀态,他的智商就會直線下降到谷底。
付喪神們早就熟悉他這樣了,立馬将人護在身後,一邊說話一邊悄悄後退。
“沒有人員傷亡才是最重要的,那麽,就不打擾你們繼續清理現場了。”
眼看就要退到門外了,土方歲三卻對他們身後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然後以公事公辦的冷硬态度說道:“不管怎麽樣,都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畢竟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總不好不給上面交代吧?”
“放心,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很快就會放你們離開的。”沖田總司立刻配合默契的當起了和事佬,溫柔地笑着說道:“而且看樣子你們也傷得不輕,正好可以去我們那邊修養片刻,也可以為你們提供足夠的藥品。”
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明顯就不會輕易的放他們走。付喪神們面面相觑,最後還是由一期一振出頭,同樣微笑着應道:“那就只能叨擾了。”
——吃空新選組的事項,似乎又可以提上日程了呢。
土方組的兩振刀又想以頭搶地了,想着如果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在這裏的話,估計也會同樣感到非常窒息吧。
土方先生作死也就算了,怎麽連沖田先生都看不清楚局勢了?!難道他們都沒看到這振可怕四花太刀眼裏閃爍的光芒嗎,那可是比看到鶴丸國永搞事還要可怕的神色啊!
新選組遲早要完!不是被餓死的就是被吃垮的!
“嗯?那是能吃飯的意思嗎,肚子有點餓了……”幼年審神者非常适時的補上一刀,昂起頭望着身旁的付喪神們,眼神濕漉漉的,就像渴望骨頭的小狗。
頭昏腦脹的土方組立馬抛棄了所有原則(包括他們親愛的土方先生),小雞啄米式點頭——可以可以,想吃多少都可以啊!反正新選組有的是糧食!
和泉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等會兒,這麽想好像不太對!可……這孩子看起來真的很餓啊,在本丸裏哪吃過這種苦,更何況他剛剛還辦了件大事……總之,寵一下也是可以的!
“那就請允許我……”長谷部單膝跪地,以手撫胸鄭重道:“來背您過去吧!或、或者如果您願意的話,抱着也可以!還有如果坐在我的肩頭,會更加……!”
越來越亢奮的聲音和表情,簡直讓刃無法忍耐。他們直接一腳将他踩倒,又紛紛從他地身上跨了過去,若無其事的簇擁着幼年審神者向門外走去。
——你們對待敵人還真是寒冬般的不留情啊!這幫家夥,怎能感覺突然變得積極起來了?!
土方歲三剛蹙起眉,就聽到銀發付喪神語氣輕快的說道:“那就麻煩你們啦,打了一場還真覺得渾身酸痛呢,不知道有沒有泡溫泉的地方可以放松一下呀?”
——這真的積極過頭了啊!
不光是土方歲三,連沖田總司這會兒都有點頭疼了,感覺他們好像招惹了一群了不得的生物。
“一會兒有肉吃嗎,不知道他們那邊的飯菜有沒有燭臺切做的好吃啊……”審神者一心只惦記即将到來的大餐。
被點到名的燭臺切立馬帥氣可靠的站了出來,自信道:“那就由我親自下廚來做吧,畢竟對于主人的口味,我可以比任何人都了解的。”
——誰讓你下廚的啊,真把新選組當成自己家了嗎這幫家夥!
土方歲三額頭上爆出幾個大大的“井”字,剛想大吼出聲,卻突然被身後沖過來的一陣旋風打斷了。
“主人,等等我!我也可以幫忙的!主人!請看看我吧!”
——從惡鬼到癡漢的轉變,這也未免太快了吧混蛋!你就沒有臉面這種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