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組織(五)

無論是在普通人、付喪神還是鬼怪之物的眼中, 作為神明存在于世間,都是利大于弊的一件事情。說得俗點,能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外加香火鼎盛的話,每天的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

唯一的弊端可能就是會被限制自由,需要去傾聽信徒的苦難,順帶幫忙解決一下。不過這種事情對于神明來說, 比喝水還簡單,所以也不是多難以忍受的限制。

現在單方面聽鬼離說出那番話,幾振付喪神面面相觑, 完全摸不清事情的發展方向了。

——呃,讓審神者變成神,永遠開開心心的活下去,不是挺好的嘛?就是跟時之政府那邊解釋比較麻煩, 不過相信到那時,他們想将自家主人供起來還來不及呢。

畢竟從一位審神者升級成神明, 這種事情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

——說起來,直到現在還不知道主人到底是什麽神呢……難道是專門負責賣萌的那種嗎?不,真的有那種神明存在嗎?

思維越來越跑偏,但他們還記得目前不能放松警惕, 就趕忙将注意力繼續放在黑發青年的身上。

不過對方也始終只關注着屋子裏,一直保持着神秘莫測的微笑,一副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握中的模樣。

——難道主人成神,會讓這個人渣得到什麽好處嗎?

關于審神者過去的事情, 他們還是知之甚少,根本拼湊不出完整的恩怨情仇來。一時之間倒也不敢貿然動手,生怕這個手段詭谲的“哥哥”再弄出什麽陷阱來。

比起外面僵持着的局面,屋子裏的場景則瞬息萬變得很。大和守安定不知道別人什麽感受,但在神力的籠罩下,除去最初的疼痛後,他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整個人就像是飛起來似的。

但與他和恢複原樣的付喪神們相反,原本面色紅潤的孩子,此刻臉色蒼白萬分,更顯得眉間新生的紅痣格外妖異。他的雙眼緊閉,猶如陷入了噩夢一般,拳頭握得死緊、垂在身側微微顫抖着。

——是……在憤怒嗎,亦或是悲傷?

如果不是那個男人說出神明兩個字,他絕對會認為審神者是正在堕化的階段。就像剛剛回應外面人的時候,他想說的明明就是……這孩子可能入魔了。

因為比起神明的聖潔感,對方身上的光芒始終有些濁氣,就像是被什麽惡念纏住了無法解脫。與之前的幹淨清澈的靈力相比,完全是判若兩人,總之看起來非常的不妙。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試探性地喚道:“那個……你還好嗎?暗堕刀們的異化已經變回正常了,所以可以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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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說完的話被一道蹭着頰邊擦過去的神力打斷,一縷鮮血順勢滴落,砸在地面上發出了輕微的“啪嗒”聲。他忘了閉上嘴,就這麽呆愣地看着對方,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有多傻。

櫻井真弓緩緩睜開眼,一雙紅眸攝人得很,與眉間紅痣正是相互呼應,顯得更為邪性。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周圍昏迷的付喪神們和滿臉呆滞的藍發打刀,就足尖輕點地面,瞬間失去了蹤影。

沒人看見他是從哪裏出來的,等終于捕捉到他的影子時,那振之前被鬼離随手扔掉的木質長刀,此刻正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甚至已經隐隐擦出了一條血痕。

“呀,小祗這麽快就繼承神位了嗎,真是恭喜哦。”沒露出絲毫膽怯的神情,相反,黑發青年正笑得愉悅,一雙完全眯成新月形,語氣真誠地說:“哥哥替你感到非常開心哦。這樣一來,父親大人也會覺得你是個有用的存在了,我們一家人就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呢。”

刀鋒在頸間危險的一動,很快染上了不少的血色。可青年就像沒感覺到似的,甚至還伸出手來,想要去撫摸他的面頰。

櫻井真弓沒有躲閃,只是冷漠地注視着黑發青年,眉間紅痣向四周延伸,竟展成一朵櫻花的形狀。不過随着花瓣的增加,他的臉色便越發慘白,片刻間便猶如白紙一般,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小祗,別動不該有的念頭哦,會很痛苦的。”如願用手指拂過他的面容,鬼離唇邊的笑意扭曲成一團,就像是在強自壓制着內心的喜悅似的。

“你應該知道吧,作為神明,可是沒辦法傷害血親的哦。也就是說,無論是父親還是其他族人,只要你動了這個念頭,就會遭到天譴呢。”

——原來這才是那個變态人渣的目的!為的就是斷絕審神者手刃他們的這條路!簡直是卑鄙無恥!

“主人,請讓我們來動手吧!這種人渣還不值得髒了您的手!”

付喪神們再也無法忍耐,直接沖上前去,想将面無人色的櫻井真弓拉到一旁。可令他們意外的是,還沒等靠近,就被飛出的幾道光芒給拴住了手腳,根本沒辦法再挪動分毫。

幼年的神明面色冷冷,沒有回過頭,仍看着面前的黑發青年,一字一頓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來處理,用不上別人插手。”

這話說得一絲人情味也沒有,就像是在晉升為神明後,原本性格中屬于人類的那面被一同剝去了似的。

他的眼中只有鬼離,而對方的眼中,也同樣只倒映着他。這場宿命的糾葛,早已沒有了他人插手的餘地,只能由他們自己做決斷。

黑發青年似乎相當陶醉于這種氣氛,一雙紅眸中閃着迷醉之色,連頰邊都染上了醉酒般的潮紅。他的手還在溫柔的撫摸着對方的臉頰,猶如做夢一樣,喃喃低語着:“小祗,不要再掙紮了,跟着哥哥回家吧。從此以後,再沒人能攔着我将你占為己有了哦,就連你自己也不可以。”

回應他的只有刀鋒割破血脈的聲音,猩紅色的血噴湧而出,不少都濺在了他自己的臉上。

雖然受傷的是他,但出刀的人顯然更不好受,幾乎在瞬間就落下冷汗來,控制不住的大口喘着粗氣,還控制不住地用左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

——心髒像是要炸裂般疼痛着。這就是所謂的……天譴嗎?手刃血親的痛,就要用十倍的方式來償還?

就是因此他才沒有繼承神位,卻沒想到,還是被這個不擇手段的男人給算計了。現在想來,就連他會去救異化的付喪神們,并且以為自己會堕化,這全部都是對方計劃中的一環吧。

也許,在更久以前時,他的一舉一動就被掌控于對方的股掌之間了,看似出自自我意識的舉動,不過是被引導着走出的結果而已。

他舔過唇邊染上的一點鮮血,腥甜的氣息刺激着味蕾,比毒藥更令神經狂跳。雖然不願意承認身體中的另外一半血脈,但他此刻卻覺得,其實他們都是一類人。

那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手中的長刀高高揚起,他歪歪頭,迎着對方臉上過分篤定的神情,用力的向着男人的心口的方向刺去!

鬼離的眸光一凝,似是有些意外,可仍沒有躲閃的意思。只是身下的輪椅卻突然動了,竟快速的轉了一圈,從對方的攻勢中逃過一劫,而後順着走廊飛速向另一側駛去。

在路的盡頭,是一抹熟悉的影子,此刻正站得筆直,嘴裏還叼着一根快抽到頭的煙。他的神色被掩藏在煙霧中、有些看不清,唯獨緊抿地嘴唇暴露了心情。

——就算阿離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冒險。哪怕,現在他應該在撤離的路上,而不是出現在這裏跟着一起瘋。

——他真是徹底瘋了!敗了!

“阿離,跟我一起走吧。”他握住輪椅的扶手,俯下身直視着對方的眼睛,比起之前的強勢、難得顯出幾絲軟弱和狼狽。

“別管什麽家族或者弟弟了,跟着我,我們一起去其它地方重新開始。只要不死,就還有機會東山再起的。”

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懇切的一次,卻如之前一樣,只是惹來了對方的笑聲而已。每次鬼離這樣的表情,就代表着對他說的話,根本不在意。

黑發的青年環上對方的脖子,如同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愛人一般,親昵的交換着吐息。他笑得愉悅,連肩頭都聳動起來,拉長聲音說:“你還是這麽可愛呀,天真到愚蠢的樣子,還不如那些被改造的付喪神來得有智慧。說起來,目隐這個代號還是我給你起的呢,記得你當時很開心吧?”

目隐微微怔愣,一雙眼閃過種種思緒,最終還是落于挫敗——就算被阿離再打擊無數次,他也仍會為彼此的親近感到開心。這算是什麽,被虐成瘾嗎?

他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根冰冷的手指抵住了嘴唇。視線裏的青年面容純良,柔軟地嘴唇開開合合,說出了最殘忍的真相。

“目隐的意思,就是雙眼被虛假所蒙蔽呀。也就是說,會喜歡上我的你,根本就是個瞎子吧?”

每個字都如同冷箭,将他的心髒紮出無數個窟窿來。可到了現在,他卻可笑得仍無法推開對方,而是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被抱得更緊了些。

——阿離的溫度,永遠像冰一樣寒冷,就算再用力去捂緊,都沒辦法溫暖起一絲一毫來。

“吶,既然你不願意清醒,就這樣沉浸于夢中吧?永永遠遠的沉睡下去……”

這聲音如同催眠,在耳邊不停地回響着,讓他根本沒辦法抵禦。所以當一振木質的長刀從胸口透過,又用力的一攪時,他甚至來不及掙紮或者驚訝,就這麽壓到了鬼離身上。

全身都在發冷,噴湧而出的血液将他們的衣衫染得鮮紅,卻難得的帶來了一些溫暖。

——他終于可以讓阿離變得溫暖了嗎?如果是這樣,就算流幹了全身的血液,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什麽宏圖偉業,什麽新時代新成就,他從一開始就不想要。心裏最惦念的,只有面前這個人的微笑而已。

就是想看他笑,永遠笑下去,眉眼彎彎得像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眼前又恍若出現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像是只疲于奔命的敗犬,被押送到鬼離的面前,等着接受最終的審判。可坐在輪椅上的青年卻微笑着,伸手擡起他的下巴,仔細端詳着——

“這眼神不錯嘛,也不像是想一心求死,倒不如跟着我做點有趣的事情吧?唔,不過跟着來的話,就不能再這麽兇的看着我了哦,幹脆叫目隐好了。”

——大概從那時起,對方就看出他心底最深的欲望了吧。那份蟄伏着的、卑微的、又卑劣的占有欲。

“阿、阿離,記住我吧……用你的眼睛看、咳咳……看着我吧……比起其他人,我還是、是有些不同的吧……”

就算被對方拿來擋刀子,他也沒有絲毫怨言,甚至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開心。他終于為阿離做了件有用的事情呢,以付出生命的代價……

男人的身體漸漸僵硬,一雙眼仍眷戀缱绻,盯着某個虛無的點不肯閉合。可下一秒,他就被毫不留情的推落在地面,像是個被人厭棄的玩偶一樣。

沒了這層阻礙,黑發青年終于重新露出面容來,血紅的眸并未在男人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落在持刀行兇的犯人身上。

“小祗真是個體貼的孩子呢,替哥哥擺平了一個煩惱哦。作為獎勵,我們一起回家吧。”

話音未落,他的身後猛地張開奇異的能量場,就像是擁有巨大磁力一樣,用力地拉扯着周遭的所有事物。

不管是躺在地上的屍體、武器還是亂七八糟的雜物,都被迅速的卷了進去。可他的身影卻巍然不動,連頭發絲都沒有飄起一根,如果不去看他染滿血色的衣襟,此刻真是個美人如玉的模樣。

他伸出手來,微笑着道:“小祗,不要再任性了,跟哥哥回去吧。你身後的那些付喪神,可挺不過幾分鐘哦。”

他說的絕不是虛詞,比起他們兩人的狀态,付喪神們全靠着之前的神力固定、才沒有直接被卷進去。而這力量場的背後,除了在鬼離的帶領下可以抵達正确的方位,剩下的都會永遠迷失在空間錯亂的洪流中。

但凡是有生命的個體誤入其中,就算不被餓死,也會在日複一日的絕望中,徹底失去神智。

而這種開啓空間跳轉的能力,原本是屬于櫻井真弓的,不過他每次都是在誤打誤撞的時候才能啓動,根本沒辦法像鬼離這樣自如的控制。

——果然他的某些東西,被這個男人拿去一并研究了嗎,連這種能力都被複制了。

那麽,現在又到了該選擇的時候了,是複仇還是……新的感情呢?

他扭過頭,望向正東倒西歪還不忘時刻關注他的付喪神們,只覺得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情緒在湧動着。

那是屬于人類的情感在作祟。

他額間的櫻花反複變換,最終又回到最初的紅痣模樣。不過與之前相比,顯得暗淡了許多。

他張了張嘴,像是說了些什麽,可最終卻淹沒于狂風之中,沒人能聽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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