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野良(一)
櫻井真弓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發現自己正躺在河邊。身旁除了一振太刀太郎還維持着人形,其它的付喪神均已化作本體、散落了一地。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狀況。他在鬼離制造的力量場前面,張開了運用還不純熟的全新神力,将所有的刀劍付喪神都包裹其中,然後一同穿越了時空的洪流。
——明明差一步就能複仇了,會遭到天譴什麽的,他根本不在乎……
只是沒辦法放任他們不管, 心裏有個聲音一直在重複着,讓他頭痛欲裂。
——他們都是最重要的同伴。
可被迫成為神明的他,還需要同伴嗎?以目前的狀況來看, 遠離他們才是最好的選擇。比起留在他身邊的多災多難,果然還是去找新的主人比較好吧?
他站起身來,用神力幻化出與之前相同的白色羽織,手中握着那振染血的木質長刀, 頭也不回地說道:“等将你們送回時之政府,我就解除契約。從此以後, 再無瓜葛了。”
他知道,就算回到本體裏,付喪神們也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只是沒辦法回應而已。況且, 還有個保持人形的大太刀,也可以正常的交流。
不過比起其它願意吵吵鬧鬧的付喪神來說,太郎太刀則顯得過于沉穩了,竟也沒出聲反駁。他只是拾起散落一地的同伴抱在懷中, 默默起身,站在了幼年神明的身後。
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頭如鴉羽般的長發、正在随風飄揚着,不時從孩子單薄地肩頭掃過。也許是心裏作用在作祟,他居然感覺在短短一天的工夫裏,對方就瘦了一大圈,連下颌都仿佛被削尖了似的。
但他依舊保持着沉默寡言的常态,只是繼續跟随着對方的腳步。
比起安慰或者勸說,他覺得小真更多需要的是冷靜下來。其它人可能不清楚,不過在經過那夜開懷暢飲後,他可是對審神者的過去有了極為深刻的了解。
——那絕不是能随意開解的仇恨,而是需要用鮮血來祭奠的。而對于被迫繼承神位的小真來說,複仇的路比之前更加艱難,幾乎是一腳邁向了毀滅。
明明是想活下去的,明明已經擁有了新的牽絆,可卻又變成了不得不分離的局面——這種事情,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比殘忍的吧。
可如果懦弱的逃避,就算生存,也只是茍延殘喘,還要時時活在那些人的陰影下,永生永世不得安穩。
——那個男人,真是制造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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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修習多年神道的他都感到無法抉擇,更別提面前這個還不足他腿高的孩子了。那些強烈的情感壓在心底,遲早會令心神徹底崩潰吧……
其實他很想像以前一樣,将對方又軟又小的身體抱在懷中,輕輕撫摸着柔軟的發頂。可現在他只能抱着各色各樣的刀劍,亦步亦趨地緊跟在幼年神明的身後,生怕被落得太遠。
本來就速度遠超常人的櫻井真弓,此刻動動腿,就能直接竄出一裏地,讓身為大太刀的他,難得感受到了糟心的情緒。
——不知道時之政府什麽時候能讓大太刀也進行極化修行,他真的已經迫不及待了……
等順着河邊一路前行,他們總算是看到了城市的影子。但無論是大太刀還是幼年的神明,其實都搞不清楚前面的狀況——那裏繁華的程度遠超想象,根本不是萬屋街道和歌舞伎町能媲美的,簡直就像是曾經聽說過的現世……
這麽看來,他們應該是跳轉到了外面的世界,再想回到時之政府所在的方位,就要先找到現世的那個聯絡點。
那麽問題來了,聯絡點的具體位置……到底在哪兒?
幼年的神明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不知所措,身後還站着一振身形高大的太郎太刀,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看起來分外引人注目。
因為臨近傍晚時分,附近的初高中都放了學,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所以很快就有好奇的人們站在旁邊觀望着,還有幾個女學生興奮地拿出手機拍照。
“哇——那位是明星嗎,長得真是超級帥氣啊,而且還穿着那種古味的衣服,難道是在拍戲嗎?”
“應該是吧!看那個孩子,也超級可愛啊……呀,他手裏還拿着木刀呢,是道具嗎?看樣子是在拍古裝戲哦!”
“不知道攝像機在哪裏呢,超想上去合影啊……可惡,要忍不住了啦!我先上去搭話!”
一個梳着雙馬尾的女生蹦蹦跳跳地沖到他們面前,相當爽朗自然地打了個招呼:“你們好呀,請問方不方便合個影呢?如果可以的話,真是不勝感謝!拜托拜托!”
也許是看兩個人都沒有答話,她立刻雙手合十、可憐兮兮的懇求着,一副“千萬別拒絕我哦”的模樣。
太郎太刀習慣性的望向幼年神明,可對方正被一群跟着湧上來的女高中生給纏住了,現在面目表情的木在原地、明顯懵得厲害。
——這個樣子,可比剛剛那樣可愛多了。
出于私心,他竟難得沒有出手相救,而是朝面前的女生颔首道:“可以,但請讓我們一起。”
“嗚哇——!超開心,大家都站到這邊來吧!”女學生立刻興奮地呼朋引伴,還拜托了一位路邊的男士幫忙拍照。
于是在鏡頭中,幼年的神明跟一堆刀劍本體擠在一起、被抱在大太刀的懷中,還不知讓誰擺出了個“耶”的手勢,傻傻地望向前方。
“咔嚓——”
這張照片被永遠的保留了下來,女生們還特意到店鋪裏洗出好多張來,送給了太郎太刀。
“對了,還不知道您在拍什麽電視劇呢,能幫忙在相片後面簽上名字嗎?”
“說起來真是失禮,還沒有請教您的姓名,感覺從沒在電視上見過啊,是天降新人嗎?”
“……”
亂七八糟的問話簡直讓人無所适從,眼看周圍的人們沒有散去、反而越發擁擠起來,大太刀一手夾着同伴們的本體,一手抱着櫻井真弓,逃也似的飛快向外擠。
他的身形高大,三下兩下就擠了出去,立馬向着右側的拐角處狂奔,瞬間就沒了身影。
等狂熱的女高中生們追過去,也只能看着面前的死胡同納悶——那個男人和孩子就這麽憑空消失了?難道是妖怪或者神明嗎?
她們趕忙拿出照片來,發現最中間的位置是空白的,之前的兩個人、像被人憑空抹去了似的,就連記憶也……
“奇怪,我們怎麽會站在這裏呀?糟了糟了,要錯過晚飯的時間了!”
她們又兵荒馬亂的各自奔回家,剛剛還視若珍寶的照片,這會兒被遺忘在原地,正要随風飄走。這時卻從旁邊伸出只手來,将它撿起,仔細觀察着。
在他的視角裏,那張照片裏并沒有那群女學生,而全部都是衣着華麗的俊美男子。他們正簇擁着被高大男子抱着的孩子,親昵的湊了過去,就差從對方手中給搶過來了,還有好幾個是保持着互相拉扯的姿勢被照下來的。
總之看起來非常傻氣,也非常的溫馨,仿佛是一個和諧美滿的大家庭。
“這些家夥難道都是他的神器嗎,這數量也太誇張了吧……可惡,怎麽感覺好羨慕啊,有點想哭……”
撿到相片的少年嘟嘟囔囔,站在一旁的和服女子卻很開心,還不停地推着他的肩膀,催促道:“夜鬥大人,我們也很去看看吧,沒準會知道得到衆多神器的途徑哦。”
——然後她就能立馬辭職,擺脫這個手汗男了!簡直是超級完美!
被稱作“夜鬥大人”的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興奮的誇獎道:“伴音,真有你的啊!我們現在就跟過去!哼哼,可別小看夜鬥大人死纏爛打的功夫啊,無論怎麽樣都得套出來!”
說完這話,兩人立馬憑空消失,追着對方的氣息而去。
不過奇怪的是,那兩個人一直在亂走,有好多次都是在繞圈子,就像是在尋找着什麽一樣。這種異常之處很快引起了夜鬥的警覺,不由将重心放在了走在前面的幼年神明身上。
哪怕是他這樣雙手染滿血腥的神,身上都不會有那麽雜亂的氣息。這種感覺就像是幾股力量正在互相鬥争,試圖争奪控制權,可誰都沒辦法壓制對方,所以只能互相雜糅着、散發着不詳的味道。
而這種不穩定又強大的力量,最容易引來那些東西的注意。尤其是,現在正巧是逢魔時刻。
——那個孩子也是從誰的願望中誕生出的無名神嗎?感覺上連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就敢這樣亂闖,簡直是太危險了。
他想了想,還是把伴音先變回神器握在手裏,以防不時之需。
(伴音:手汗!手汗!啊啊啊啊啊啊!)
被追蹤的兩個人倒是沒有危機感,只是在幾乎橫跨了整個城市後,完全沒有發現任何與時之政府相關的事物。這會兒幼年神明的耐心幾近枯竭,就坐在籃球場的長凳上不動了。
太郎太刀依舊筆直地站在他身旁護衛着,耳邊不光是籃球少年們熱血的叫嚷聲,還有付喪神們吵吵嚷嚷的聲音。
——對于只有他一個刃是人形,能時時刻刻陪在審神者……呃,現在該叫神明大人……總之就是陪在那個人的身邊,讓所有刃都快嫉妒死了。
後來在基地裏被救的那些,本來一開始還很安靜,可在這座本丸魔性的氛圍下,很快就抛棄了感傷的心情,迅速變得歡脫起來。
——這也……算是好事吧?
太郎太刀是那樣認為的,就像之前在游樂園裏,還作為審神者的小真曾經說過的——“大家平安喜樂,永遠在一起”,只要這樣就夠了。
他正兀自想得出神,卻突然感到腳下晃了晃,緊接着就是一聲炸開的巨響。
“轟——!”
與此同時,還有如同藤蔓的東西從他們腳下的土地鑽出,直直地朝着櫻井真弓的方向而去!
不,并不是植物類,瞬間展開的數條“藤蔓”上還帶着類似口器的東西,總之被纏上的同時,就會将獵物全身的精氣都吸幹。與時間溯行軍相比,它的殺傷力明顯要大上一些,起碼體型上就不是一個檔次的!
——是貨真價實的怪物,或者說妖怪!
太郎太刀的手剛握住腰間的本體,就聽到一聲利刃劃破長空的聲音,緊接着面前揮舞着的觸手就被斬成了幾截、只能落在地面上翻滾着。
“哼哼,又到了夜鬥大爺大展身手的時候了。”站在欄杆上的少年逆着光、看不清臉,只是聲音卻得意的很,讓人不用看都猜到他臉上的表情。
腦補着兩人崇拜的表情,他動作迅猛的跳到地面,單手握住一條斷裂的觸手、用力向天空一抛!
只見一只類似于章魚的巨型多足生物飛上了半空,還沒來得及發出怒吼,就被短刀斬成了無數塊,瞬間爆裂開來!
仿佛是單色調的煙花,它連點碎末都不曾留下,就這樣在綻放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夜鬥擺了個帥氣的姿勢才落地,正打算接受對方的仰慕之情,可低下頭,卻發現那小子專注于擦拭手中的木刀,根本連眼都沒擡過。
“喂,你這家夥就是這麽對待救命恩人的嗎!”強給自己臉上貼金,他氣呼呼的抱起手臂,又将伴音恢複成了人形。
等和服女子滿臉嫌棄的摸着自己衣服出現時,幼年的神明動作一頓,而後用無波無瀾的聲音問道:“有事?”
——啊啊啊,這個态度真的超級欠揍啊!要不是看在衆多神器的份上,他真的不會繼續搭理這孩子的!絕對不會!
他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底井噴似的怒吼聲,自來熟的坐在對方的身邊,套着近乎:“我是個熱心腸的神啊,沒辦法看着同僚遭遇危險哦。所以感激什麽的,就完全不需要啦哈哈哈……”
他加重了“感激”兩個字,然後一臉期待地望着幼年的神明。
可對方依舊沒擡頭,只是簡單的“哦”了一聲,就再沒下文了。
——哦哦哦個頭啊!這孩子太不上道了吧,還讓他怎麽暗示啊!
他心累的揉揉腦袋,還是一旁的伴音更會打交道,微笑着對身邊的大太刀說:“你的主人是新生的神明嗎,這樣亂跑會很危險的,不如跟我們待在一起,起碼要更安全一些。”
——先把人綁在身邊才是最重要的,時間長了,總會知道一些關于這麽多神器的出處吧。
她如意算盤打得很好,卻不知道大太刀老實的性子,還有那堆正在吵吵嚷嚷的付喪神們都在說些什麽。
“這個女人一看就是居心不良!大半夜邀請一起回家什麽的,不是神明而是妖物吧!我要為主壓切了她!”
“陷阱,絕對是陷阱,兼先生你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沒錯,這種時候一定要堅定立場啊太郎殿,不能為美色所動搖!要保護好主人!”
“我倒是覺得她指甲的顏色很好看呢,好想知道是什麽牌子啊,唉……”
“不是該想這種事情的時候吧,清光你的重點永遠都拎不清……唉唉,別踩我!”
“這時候要是能突然出去吓他們一跳就好啦,多好的機會啊!不過要是半夜能爬出去會不會更有趣呢……”
“哈哈,甚好甚好。”
“三日月殿,現在可不是該說好的時候吧?總之要先變回人形,才能為大将效力啊。”
“嗯,沒想到藥研也會這麽關心(自來熟)主人呢,真是讓我高興哦。”
“一、一期哥,你臉上的表情有點恐怖啊……”
“……”
各種各樣奇怪的論調,就連心志堅定的大太刀都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動搖。在旁邊時刻關注他神情的伴音、還以為自己的說辭起到了作用,便用手肘捅了捅長凳上的夜鬥。
——快邀請你身邊的小子一起去啊!
隐約從她的神情中讀出了這點,他再次鼓起勇氣,大包大攬道:“你們是不是暫時沒地方住,我、我可以提供場所哦!現在這種時候不能再亂晃了,你跟我走吧!”
幼年的神明終于将長刀收回腰間,側過臉,一雙紅眸緊盯着他不放。
夜鬥感覺自己好像被猛獸盯上了,一時之間汗毛直立,只能僵硬在凳子上聽候發落。
“你家……有飯吃嗎?”幼年的神明緩緩問道,眸子裏終于出現了幾許活人氣息。
聽完這話,他差點沒直接從凳子上掉下去——只是吃飯?雖然他也很窮,可是一頓飯就能換來神器的話,根本就是劃算過頭了吧!
他立馬忙不疊的點頭,“有啊,今晚上你們的夥食,就包在我的身上吧!”
太郎太刀露出不忍的神色,根本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而只能活躍在本體裏的付喪神們,恨不得為自己的主人吶喊打call——快吃窮這個誘.拐犯!讓他知道什麽叫殘酷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