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野良(十)

“既然您能看到的話, 是不是就證明……這是可以改變的?求求您救救由衣吧!”

藤田已經六神無主,只能跪下身,規規矩矩的行了個大禮,用的是在神社裏跪拜的姿勢。

在普通人的眼中,神明都是無所不能的,可以在揮手之間就改變人的生死,甚至還可以起死回生。反正只要他們被信徒們供奉着, 理當該無所不能。

但櫻井真弓搖搖頭,依舊無動于衷的看着他說:“生死輪回,自有天定。你還是問問她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趁着最後的時間去完成吧。”

會麻由衣還處于呆滞的狀态,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直到藤田捂着臉哭出聲來,她才愣愣地擡起頭, 問道:“藤田君,是在哭嗎, 為了我?”

回應她的只有哽咽聲,這會兒已經感覺不到丢人了,藤田努力擦着眼淚,跑過去拽着她的手, 堅定道:“由衣,我們離開這裏吧,去別的地方,也許就不會發生什麽事情了!”

——假設在這裏只能活一個半小時, 就證明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故,那離開的話,就完全可以避過這次災難了吧?

他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也不等女孩點頭,就拉着她腳步踉跄的離開了。

原本滿當當的攤位下,這會兒就剩下幼年的神明和一堆刀劍本體。他們有很多想說的,但又沒辦法溝通,只能緊緊的靠着他站好,像是無言地在傳遞着什麽。

簾子很快又被掀開,藍發太刀矮下身來,溫柔地詢問道:“主人,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藤田君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對勁。”

“他又加快了時間呢。”擺弄着只剩下小半的糖蘋果,他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神游似的問了一句:“跟我沾上了因果後,好像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吧?”

聽到這話,一期一振彎起蜜色的眸子,反而笑了起來,“您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呀,是您救了我們,改變了大家凄慘的命運,讓所有人都幸福起來。”

“比起去思考所謂的因與果,您還是更适合大無畏的勇往向前啊。而且不管接下來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們都會一直陪在您的身邊。”

“不是說好了嗎,要永永遠遠在一起,就像是家人一樣。”

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是溫柔的魔咒,一次次努力敲擊着幼年神明試圖冰封起來的情感。

櫻井真弓昂起頭,露出有些無措的神情,血紅的眸子裏倒映他的臉和他身後那片熱鬧的景象。這感覺恍如隔世,就仿佛是去掉了那層看不見的隔閡,重新與這個世界親近起來一樣。

——他的因果,也會有好的一面嗎?不是該遠離,反而該用自己的這雙手來改變嗎?

藍發太刀揉了揉他柔軟的發頂,繼續道:“所以您想做什麽就去做吧,不必去思考的。”

——就算把天捅個窟窿出來又怎麽樣,他們也照樣會追随啊,大不了出了問題一起扛着。只要能重新看到這個人的笑容,就比什麽都重要。

幼年的神明倏地站起身來,握住腰間的木刀就沖了出去,只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來。”

他知道自家主人是去驗證自己的想法,就沒跟上去,而是繼續若無其事的在攤前忙碌。

在旁邊聽了全場的燭臺切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就覺得——一期一振這教育方式,好像不太對勁吧?雖然鼓勵主人恢複本性很好,可是難道不是安全最重要嗎!

他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個操碎了心的媽媽,生怕自家崽受了傷,又不想他抑制本性,糾結來糾結去,好像也只能随他去了……

不,那位可是他的主人啊,說實話他也壓根管不了才對……

高大的太刀付喪神嘆了口氣,把腰間的圍裙一解,在客人們戀戀不舍的視線中,對同伴們交代一聲就順着幼年神明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去看看總歸是對的,反正有了問題,他一定要擋在那孩子的前面才可以!

就在他快要把心操碎的時候,門外賣得兩手空空的幾振付喪神們正在休息。除了被媽媽粉們維護好的長谷部,剩下的幾刃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愛心攻擊”,連衣服扣子都不知丢了幾顆,看起來略顯狼狽。

但就是這樣,熱血沸騰的少女們也沒有離去,反而看得更加起勁了,還不時明目張膽的拍着照。

——啊,被熱汗打透的衣衫,看起來怎麽就那麽性感,簡直比明星還要耀眼!說起來,好想問問他們有沒有女朋友啊,不管是其中的誰,都完全荷爾蒙爆炸了好嗎!

連在旁邊渾水摸魚的夜鬥都感受到了她們的熱情,但與想象中的享受感不同,他現在只想逃跑。

——女性原來是這麽可怕的一種生物嗎,感覺要被生吞活吃了一樣……

要不是被伴音拉住,他恐怕早就跑得沒影了。不過自家神器似乎很喜歡看他出糗的樣子,反而輕輕一推,笑着鼓勵道:“您不是一直要拉攏信徒嘛,眼下就是個好時機哦。”

“不,這樣根本不對勁吧,她們喜歡的只是……!”他感受到了絕境,一手捂住胸口的大V領,努力避開對面傳來的火熱視線。

“高杉大人!您實在是太帥氣了,我能、能跟您合個影嗎?”

不知道是第多少個女生過來羞羞答答的請求着,還擺出一張迷妹臉來,讓他根本無法招架。

——總覺得這個被稱作高杉的男人,比他更适合當神吧?對女性的殺傷力真是過于強大了……可征服她們的,難道就是這身高開衩的暴露服裝嗎?會穿成這樣的肯定不是什麽正經人!

他感覺自從遇到司康神和那堆神器之後,就連續發生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到現在已經不是在吐槽了,根本就是倒膽汁。

正想着怎麽擺脫越靠越近的女生們,他餘光裏晃過兩道影子,手拉着手跑得很急、拼命向馬路上沖去。

而憑借他出色的耳力,剛好聽到十米開外,有輛時速超過150邁的跑車正飛馳而來!

——會撞上!絕對會死的!

“小心!”匆忙之間,他只來得及喊出這兩個字,身體條件反射的就向街邊沖去,想把他們推到對面。

可來不及了,引擎的轟鳴聲劃破長空,他甚至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熱氣!

一秒鐘定生死。

就在這時,一道影子緊跟而來,不是向着藤田和由衣使勁,而是站在他們身前,握着那振木刀望着近在咫尺的跑車。

“笨蛋!這樣你也會受傷的啊!”

他還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神,一時間急得快要蹦起來,但只能選擇先撲向身體更為脆弱的兩個人類。

在千分之一秒的空隙裏,他扭過頭,居然發現那孩子在笑。比起這兩日的呆然,就像是突然活過來了一樣,連眼角眉梢都帶着一絲狂熱。

——那是屬于戰鬥狂的本性在作祟。

疾馳的紅色跑車劃破喧鬧的街,在瞬間就撞了上來。大門口的游客們甚至無法反應,連車前面站着的人都沒看清,就猛然被一陣大風迷了眼。

可幾振付喪神卻同時站起身,向着車頭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們都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影子就是自家主人!

但比起幼年神明高大逆天的機動性,他們的速度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方高高揚起木刀,然後用力的插進了車頭蓋之中。

過熱的引擎咆哮着,想努力掙脫他的禁锢,還試圖将那振木刀燒成灰燼。可就算再加足馬力,它也只能被死死釘在地上,只能徒勞的轉動着轱辘,發出一陣陣刺耳的響聲。

車上的人擡起頭來,一雙眼中滿是血絲,還不停的狂笑着重複道:“哈哈哈哈,去死吧!你們都給我去死吧!”

他的狀态明顯不對,但随着車內升騰起的黑色煙霧,一道聲音與他的笑聲重合到了一起。

“好香的味道……死吧,全部去死……把生命貢獻出來吧!”

那聲音尖銳得吓人,似乎還摻雜着高亢的童音,幾乎能震破人類的耳膜。

但手持木刀的孩子依舊動也不動,只是擡起頭,用那雙血色的眸子望着他們,随後笑容裏便融進了一絲愉悅。

“現在就讓我看看,憑着這雙手,是否能改變因果吧。”

木刀用力一劃,如同切割豆腐一般,飛快的将整個兒車身斬成兩半。不僅如此,它還直接穿透了妖物的身體,将它醜陋的身體一同劈成了兩節。

這一下幹淨利落,它還來不及慘叫,就在天空中炸成了一團碎末。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回直沖雲霄的并不是橙紅色的光芒,而是如同他還未成神時,那種澄澈的、如同陽光般明亮的色澤。

就像是夜空中最美的煙花。

所有人都被那樣的場景吸引住了視線,久久無法回神。她們還以為是春日祭裏的特別節目,興奮不已的拿出手機拍照,或者與身邊的同伴讨論,所以誰都沒注意到街面上的情況。

“瘋子。”

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塵,夜鬥只能做出這樣的評價。雖然沒造成人員傷亡,但他們實在是吓得不清,不光是藤田和由衣,就連匆匆趕來的付喪神們都明顯快要心髒驟停了。

——主人一旦瘋起來就是真的要命啊!要是沒有一顆強健的心髒,他們沒準會被吓到碎刀的!

“主人,請您不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情了。如果有需要的話,您完全可以吩咐我們來完成啊!”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這樣請求,可幼年神明還是一如既往的聽不進去,回頭望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類。

——時間,變成正常的壽命了。

“由衣,你沒事吧!”藤田正緊張兮兮的握住她的胳膊,上下來回檢查着,發現只是擦破了手掌,這才放下心來,抱着她哭了起來,“嗚嗚嗚——想到你可能會死掉,我真的太慌張了……對不起啊由衣,沒想到我才是害、害你遇到危險的罪魁禍首,嗚、嗚嗚……”

在過了最初的震驚後,會麻由衣的感官漸漸恢複正常。她能感覺到對方抱得有多緊,打濕衣衫的眼淚有多麽灼熱,他抖得有多麽厲害,就像是……生怕她會消失一樣。

心底的勇氣像是雨後春筍般湧現,她用雙手環住藤田的背脊,将下巴倚在他的肩頭,輕聲說:“五次郎,不要哭了,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嗯,我也是,就算以朋、朋友的身份,只要能在由衣的身邊,就、嗚……就心滿意足了。”他的頭腦還處于持續的混亂中,就将剛剛的想法脫口而出,等感到懷裏的身體一僵,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就這麽說出來了……

——他真是個笨蛋啊,會被讨厭的吧……

“五次郎,你真是個笨蛋!”一口說出他的心聲,由衣按住他的肩膀、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就這麽直視着他。

她的眼睛裏閃着淚光,卻努力的忍住,盡量不發出哭音來,“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

藤田的眼眶紅得更厲害了,很想伸手擋住,可對方執拗的握住他的肩、讓他根本無處可逃。

“你聽好了,五次郎。”

“在被你關心、被你帶着逃跑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想着就算是這樣立刻死掉了,人生也了無遺憾。但如果能夠活下來,就一定要将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

“我喜歡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都喜歡你。如果只是做朋友的話,那樣太過殘忍了,我寧可離開你的身邊。”

“那麽現在……”她深吸一口氣,忍住聲音裏的顫意,努力露出笑容來:“你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嗎?”

藤田整個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連頭發都快炸起來了,臉紅得在黑夜中都閃閃發亮。他的身體搖搖欲墜,最後還是在由衣堅定的視線中,才渾渾噩噩的點了頭。

——這個夢,做的還真是真實啊,由衣居然向他表白了呢……哈、哈哈哈,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吧?

旁邊的夜鬥終于看不下去了,撩起袖子就想過去揍人,但被一旁的伴音眼疾手快的給拉住,只能氣咻咻的撲騰起來。

“啊啊啊——我要打醒這個家夥!別拉住我!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啊!”

“已經促成這一步了,接下來就交給藤田君去自己解決吧。嗯,不如去逛逛春日祭?正好剛剛小賺了一筆哦~”

“啊!你這個家夥,什麽時候又偷拿了我的瓶子!快還給我啊,這可是建造神社的費用!”

眼見伴音拿着瓶子向會場跑去,他也顧不上藤田,就急匆匆的追了過去。

而付喪神們還圍着幼年的神明噓寒問暖,從頭到尾就沒關注過別人。他們發現,鬧了這麽一場後,自家主人好像多了些活人氣息,現在正……四處尋找那個不知扔在哪裏的糖蘋果。

——主人您對吃,到底是多執着啊啊啊!

櫻井真弓費力的回憶着,在出刀之前,他好像就随手将那個沒吃完的糖蘋果扔了……

“沒關系的,糖蘋果要多少有多少啊主人!”一看到他可憐巴巴的表情,黑發脅差慌得不行,趕忙回頭去看之前負責售賣糖蘋果的和泉守。

黑發打刀兩手空空,也跟着慌了,回身不停地在盒子裏翻找着。可之前賣得太幹淨,現在別說是糖蘋果,就連一塊糖渣也找不到。

“居然……”挫敗的搓搓腦袋,他突然福如心至,大喊了一聲:“那個……剛剛買了糖蘋果的客人,可以再賣回給我一個嗎!”

剛從“煙花”的震撼中回過神來,她們就聽到了他的聲音,一時間便人頭攢動、紛紛舉起手中的糖蘋果說道:“這邊有!可以送給你!”

“真是幫了大忙啊!”離得最近的鶴丸國永接過一個糖蘋果,趕忙送到幼年神明的手邊,哄道:“看這個糖蘋果,比你之前的那個要大吧?也一定會比那個好吃,拿着吧。”

女生們在旁邊看得心都要化了——花美男們哄起人來,根本就無法招架啊,如果她們能變成那個孩子就好了……

幼年神明一瞬間又變成了關注點。他伸手小心拿好,然後昂起頭,小心翼翼地問着燭臺切,“再吃一個也沒關系吧,不會影響身高的對吧?”

高大的太刀付喪神被看得肝顫,連忙點頭,還伸手将他抱起、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笑着道:“長不高也沒關系,現在一樣可以看到遠處的風景了吧?”

——其實一輩子軟軟小小的也可以啊,只要他們能永遠陪在他的身邊,就可以一起看遍所有的風景了。

頭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世界,櫻井真弓還有些新奇,也顧不上被人說了“長不高也無所謂”這種話,就開開心心的啃起了糖蘋果。

一旁的女生們集體捂胸口——天啊,如果能跟他們在一起,再生一個這樣可愛的孩子,那真是此生無憾了吧?不過說起來,這難道是其中誰的孩子嗎?

她們的視線驟然犀利起來,如同雷達般在幾振付喪神的臉上掃過,可無論怎麽看,都找不出那個“親爹”來。

——也許是領養的?那可真是太有愛心了,絕世好男人啊!

在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象了很多,但她們莫名就少了沖上去的勇氣。似乎在那孩子出現之後,他們的世界就出現了一堵透明的牆壁,用溫柔而又不能抗拒的力量、将其他人都隔絕了出去。

明明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可就讓人覺得,他們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了別人插足的餘地。

有了那個孩子,就徹底完滿了。

她們只能目送着他們帶着那個孩子離開,就像是看着一個美好的夢境般,不自覺地微笑着。

直到被媽媽粉們團團圍住的長谷部終于突破重圍,大喊着“主,等等我!”追了過去,她們才重新清醒過來。

——那個稱呼,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長谷部不知道自己造成了怎樣的轟動,就這麽一路追了過去,并且憑借着自己超高的機動性,搶先回到攤位處。

但等看到如同蝗蟲過境一般、被席卷一空的攤位時,他還是忍不住一愣,“竟然……全部都賣完了?!”

藍發太刀正和大太刀一起整理賬務,看到他們回來了,就擡起頭微笑道:“看來這次的結果已定呢。”

——等等,難道就是因為這樣,他才選擇呆在攤位不動的嗎?超級狡猾啊,這振四花太刀的腦子裏都是黑泥嗎?!

所有刃都被震在了原地,壓根不敢再靠近他,就連私自跳出箱子的刀劍本體們,這會兒也乖覺的跳回去躺好。

——啊,這個時候要是有誰能幫忙封一下膠帶就好了,他們真的沒有偷偷跑出去過!

在這場無聲的暴風雨中,只有幼年的神明“咔嚓咔嚓”地啃着糖蘋果,歪着頭好奇道:“春日祭就這麽結束了嗎?”

“稍後會有一場大型的焰火表演,在山上應該會看得到全景。”

藍發太刀走上前去,向坐在燭臺切肩膀上的他伸出手來,“您願意與我們一同前去嗎,就像上次一樣。”

在虛拟游戲中所感受到的溫度,還能再一次回到他們的身邊嗎?

連他自己都快不能确定了。

指尖突然被溫暖的觸感包圍了,就像是細小的火星濺落,在幹枯的草地上越燒越烈,最終變得比太陽都要明亮和溫暖。

“嗯,以後也一起看煙花吧。”

幼年的神明眨眨眼,頭一次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來。他額間暗淡的紅痣如同被點亮了一般,在黑夜中竟也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一期一振将他抱在懷中,手臂的力量不自覺地緊了緊,片刻之後才重新發出聲音,“那我們就出發吧,現在剛好能趕得上。”

幾振付喪神同時松了口氣,趕忙跟了上去,太郎太刀還記得抱起裝有刀劍本體的箱子,亦步亦趨的走在了最後面。

本來老老實實裝死的刀劍本體們似乎有了新的想法,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着。

——不管怎麽說,恢複人形才是頭等大事,他們真的忍不了再這麽被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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