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傷痛】
第1章 【傷痛】
無邊無際的黑暗猶如魔鬼的身軀籠罩着城市,傾盆大雨猛烈的澆灌着鱗次栉比的高樓,熙熙攘攘的燈火被暴雨沖刷着,微弱的光芒好似下一秒就要堙滅。
狂風呼嘯,粗壯的樹幹迎風亂舞,在陰森的雨夜下是地獄惡魔的利爪肆虐;天雷滾滾,閃電劃破長空,慘敗的光線在無數陰森、扭曲的樓道中一閃而過。
雨水盡情的拍打着窗戶,氣勢之猛放佛下一瞬就要破窗而進。
颀長的身影站在窗前,腫大的手腕緩緩伸向窗戶一點點地推開。
原本一個簡單的開窗動作卻做的十分艱難,手指不堪受力般的顫抖。
沒了隔絕外界風雨的玻璃遮擋,暴雨肆無忌憚的沖刷着他的臉龐,單薄的衣物立刻濕的徹底。
暴風趁機鑽進,吹起他過于寬大的衣服,把屋子裏悶熱的血氣帶走,取而代之的是泥土翻湧的潮氣。
他深吸一口氣,緊繃的脊背終于得到了放松。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暗夜讓他宛如魚兒回到海洋般自在,不顧渾身濕透,任由風雨的淩虐。
閃電劃破長空,驚雷震耳欲聾,是猛獸的低吼。
慘白且短暫的光線轉瞬即逝,把他滿是血污的臉照的分明。
這是一位少年,五官俊朗,臉色慘白如紙,嘴角、顴骨上有着深深淺淺的淤青,眉骨處剛剛凝固住的傷口在雨水的沖擊下又開始滲血。
紅豔的血跡混合着雨水流下,滿臉的紅色在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那雙比暗夜更黑且毫無任何溫度的雙眼無神地盯着遠處。
狂風暴雨不停歇,少年也一直站在窗口,臉上的血水将他發黃的白短袖染紅。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眼睛被水刺激的生疼,許是血水糊了視線。他擡起胳膊抹了把臉,然後把手伸出窗外,借着雨水洗着手上的血污。
他的手指修長、關節粗大,指腹上布滿老繭,長條的血痕在他胳膊上或深或淺、或密或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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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發紅發燙的傷口刺激着神經也不管不顧。
少年高大單薄的身軀迎着風雨,與這毫無任何光亮的黑暗融為一體。
暴雨落盡,狂風消停。烏雲盡數散去,濃黑的夜幕轉為灰青色,黑暗悄然褪去,東方升起一抹滲透暗色的亮光直逼天際。
少年無法适應這樣的亮光,刺的眼睛一疼,下意識的偏頭擡手遮住光芒。
破曉乘着風雨而來,逼退陰冷的黑夜。
——天,亮了。·
剛到六點,街道兩側掉漆的樓房裏準時響起此起彼伏的說話聲。
這是年代久遠的舊小區,樓與樓之間挨得近、說話什麽的不隔音,稍微弄大點兒動靜左鄰右舍都聽得清清楚楚。
随着樓下“刺啦刺啦”的聲響,炸油條、炸油糕混着煎餅的香氣順着早晨的陣陣小風傳進每家每戶,勾人味蕾,引人垂涎。
天花板被被踩的嗡嗡作響,樓上急促的腳步就沒停過,大嗓門吼着孩子抓緊時間不要遲到。
左右兩邊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香味兒飄出和樓下的早餐小攤争奇鬥豔。
空氣裏飄着濃郁的飯香,卻不知是誰大清早的吃榴蓮或是螺蛳粉,悶臭的味道獨樹一幟,瞬間占領高地,許多正在吃早飯的人被惡心的直反胃。
“他媽.的誰拉屎不關門啊!能不能有點公德心!”
“嘔……媽,我吃不下早餐了……”
“誰啊!哪個沒屁.眼的東西大早上來惡心人?”
這味道引起公憤,混雜着各種器官的髒話挨家挨戶的響起,用力的關上窗戶隔絕臭氣。
鑰匙插入鎖孔,哐當當的轉了兩聲,猛地一個大力推門,破舊防盜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穿着廉價、花哨衣服的女人,粉底塗得厚重,經過一晚上的的時間已經斑駁脫妝,藍色的亮片眼影大面積布滿眼窩,眼尾用粉色加深,睫毛和眼線在下眼皮上暈出黑黑的痕跡。
她大概看起來三四十歲,眼角下拉,眼睛裏充滿了紅血絲,整個人疲憊又憔悴,厚重的粉底都無法遮住她眼角的皺紋。
張素脫掉已經脫皮的劣質高跟皮鞋,腳上的黑色絲.襪破洞,大拇指露出來,上面的指甲油也掉的差不多了。
她把手裏的黑色塑料袋放在桌上,陣陣悶臭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狹小的客廳淩亂無比,衣服襪子內衣、內.褲毫不避諱的随意扔着,地上的湯汁已經凝固了,飯桌邊全是碗的碎片,有一塊上的紅色痕跡在渾黃的湯水中十分亮眼,客廳中間躺着一根鐵棍,頂端彎曲變形,一看就是使用過的模樣。
她臉色一變,立馬打開一間房門,視線搜尋了一下落在站在窗邊的少年身上,走過去慌亂地問:“陰郎,他又打你了嗎?”
不等他回答,張素拉過嚴陰郎的身體,下一秒被他額頭上長達五厘米的傷口吓到了。
“怎麽搞的?怎麽會這樣?!”張素眼眶紅了,拉着嚴陰郎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往外走,“快,我帶你去醫院,快走。”
嚴陰郎任由她拉着自己,順從的跟在後面。
“你怎麽這麽燙?”張素停下腳步,摸了摸他的額頭,一片滾燙。
她這才注意到嚴陰郎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在水裏泡了一整晚似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潮紅,萬年無波瀾的眼眸有些渙散。
“你站在窗邊做什麽?”張素顫抖着問。
嚴陰郎沒說話,習慣性的沉默。
“他讓你淋雨的?”張素知道他不會回答,自問自答起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除了發燒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頭疼、傷口疼、嗓子疼、身上也疼、冷。”
一向不愛說話的嚴陰郎破天荒一次性說了這麽多字。
因為環境原因嚴陰郎從小就不喜歡說話,很多傷痛除非張素發現,否則能挨多久是多久。
所以這也是張素第一次見嚴陰郎主動示弱,告訴自己哪裏不舒服。
這下她更着急了,讓嚴陰郎換身衣服,趁着這個空檔在淩亂的沙發上翻翻找找,濺滿殘羹冷汁的衣服裏找出三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又從其他幾條褲子裏拿出幾張十元、二十元面額的。
“媽,好臭。”
嚴陰郎換了一件洗的發白的黑色長袖将胳膊上的傷痕遮的嚴嚴實實,站在房間門口盯着那個塑料袋。
“那是昨晚客人點的榴蓮。”張素也回房間換衣服,沒關門,站在嚴陰郎看不到的方向利落的換下黏在皮膚上的紡織布料,“他們喝到今早四點過,全部都喝暈過去,好多水果都沒吃,我就給拿回來了。裏面還有葡萄和火龍果,你餓不餓?是不是沒吃東西,拿點路上吃?”
“不。”
張素把嚴陰郎帶去附近的小診所,量了體溫已經燒到了39接近40度。
穿着白大褂的老醫生戴着眼鏡對張素念念叨叨:“這麽嚴重了才來,你怎麽做家長的?傷口感染嚴重了是會死人的,別不當回事。都已經紅腫成了這樣,就不知道先在家裏消消毒嗎?”
張素妝沒來得及卸,頂着大花臉任由醫生數落。
“傷口很長,但好在不深,就不縫針了。血檢報告裏顯示有炎症,我給你開點消炎藥配合着輸液,每天來我這裏換藥。”
“是是是。”張素忙不疊的點頭,讓嚴陰郎跟着小護士去打針,“大爺,在哪兒給錢?”
老大爺指了指桌面上的二維碼,“微信、支付寶都有,一共270。”
“我給現金。”張素從兜裏掏出紙幣,在大爺的注視下把皺成一團的錢一一抹平,然後細細數了數金額,一分已不多一分不少的遞給他。
空氣中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嚴陰郎躺在椅子上,漆黑的眼睛盯着不斷落下的點滴,待給他包紮傷口的小護士走了後,把點滴的速度調慢了一些。
張素提着剛買包子豆漿走進來,插好吸管遞給他,“感覺好些了嗎?”
嚴陰郎喝了口豆漿,接過包子吃了一口,搖了搖頭。
張素嘆了口氣,“陰郎,你已經是17歲的大人了。這麽十多年來他什麽樣的性子你也摸得差不多了,他發洩完後有什麽疼啊痛的你自己來醫院看。你看看今天這樣多吓人,萬一媽媽沒有回來呢?你就打算一直燒着,穿着濕衣服然後任由傷口發炎感染?”
嚴陰郎垂下眼簾,一聲不吭。
“好了,你這液一時半會兒也輸不完,我先回家把屋子收拾了。”
嚴陰郎說:“我回去收拾。”
“你回哪兒去?”張素不贊同地皺眉,“你是忘了今天什麽日子了嗎?”
嚴陰郎:“……”
“今天九月一號,是開學的日子。”張素說,“你這突然情況比較緊急,我幫你給老師請過假了,今天要發新課本,還要講進入高中後的一些事宜。你輸完液我就送你過去,一會兒我把書包給你拿來。”
嚴陰郎沉默着,拿着包子的手放下來耷在膝蓋上,垂着眼看着裏面裹着的香菇白菜餡兒。
張素習慣了嚴陰郎的沉默,以為他已經默認了自己的安排,把手中的小袋子放在嚴陰郎手裏,囑咐道:“記得吃藥,需要什麽就叫小護士或者醫生,他們就在外面都聽得到,別不好意思。”
張素朝門口走去,簾布剛掀了一半,聽到身後嚴陰郎含糊地說了一句話。
“你說什麽?”張素側過身,保持着掀簾的動作回頭詢問。
嚴陰郎擡起頭,眸子濃黑,宛如一片死海掀不起任何波瀾,他聲音還是比較小,但足以讓張素聽到——
“我說,我不想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