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第8章 【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你在這裏做什麽?”沐陽眨了眨暈着白光的眼睛,不解地問道。

嚴陰郎:“采藥。”

“采藥?”沐陽上前,路燈照在身上的光随着他進入樹林,一點點沒入黑暗,“噢…這裏陰涼潮濕,确實适合有些草藥生長。你要采什麽?”

嚴陰郎把樣品拿給他看。

沐陽借着手電筒的光看了看,了然道:“這不是連錢草嘛?還有這個…抱石蓮…十萼茄……”

嚴陰郎疑惑:“你認識?”

“認識啊,怎麽不認識。”沐陽直接拿過他手裏的手電筒,指尖在他的手腕處輕輕擦過。

嚴陰郎感覺到似蚊蟲叮咬的癢意,以為是蚊子,猛的一拍。

“這些草藥喜歡長在……哎喲……”沐陽正在興致勃勃地說,莫名其妙被他打了一下,力氣很大,指尖震的發痛,“你幹嘛?我這好心想帶着你找草藥,你還打我啊?”

“……”嚴陰郎垂着眼道歉,“對不起…我以為是蚊子……”

“……”沐陽被氣笑,戴着口罩的笑聲有點悶,“你真是個二百五。”

“二百五是什麽?”

嚴陰郎從小聽到罵自己的都是不堪入耳的下三濫詞彙,這個二百五還真涉及到他的知識盲區。

他以為沐陽是在罵他,可這笑吟吟的反應着實不像,所以問出口。

沐陽:“說你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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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陰郎:“……”

密集的梧桐樹層層交織着,樹葉垂下像一條條粗壯的大蟒蛇盤繞,巨大的黑網将這片土裏籠罩。幽靜寂寥、空氣中彌漫着潮濕的腥土混合着野草的味道。

耳邊蚊蟲嗡嗡作響和聒噪的蟬鳴被沐陽幹淨的音色取代,宛如石子落入平靜的湖面,在岑寂的林間掀起陣陣波瀾。

沐陽打着手電朝裏走去,随便在一棵樹前蹲下,手指撥了撥雜亂的野草,“這些草藥都喜歡陰涼潮濕的地方,特別好找,你看,這不就是?”

這麽快就被他找到,嚴陰郎不相信,走到沐陽身邊蹲下,怎麽看都和手裏的樣品不像。

嚴陰郎眉頭微微皺着,“長得不一樣。”

“說你傻真不冤枉你。”沐陽一個勁兒直樂,“你這是晾幹後的幹枯狀态,當然會不一樣了。就好比人死後腐爛的身體能和活着的一樣嗎?”有道理。

嚴陰郎聽從沐陽的,把草藥擇下仔細的裝好。

“你為什麽要找草藥?”沐陽問。

“欠醫館錢。”嚴陰郎言簡意赅地說。

沐陽看了他一眼,收斂了些笑意,把找到的連錢草遞給他,“那你早上在這裏就是為了找草藥?”

嚴陰郎小心接過,“嗯。”

“你要找多少?”

嚴陰郎看了看手裏的,“這個還差一株。”

沐陽瞧了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這是淫羊藿。”

“哦。”

“……”沐陽沒等到他追問直翻白眼,“你知道它有什麽功效嗎?”嚴陰郎搖頭。

沐陽笑的賤兮兮的,“補腎壯陽。”

嚴陰郎走在前面低頭認真找着,“哦,好的。”

沐陽:“……”

這個年紀男孩子常常會開一些“敏感”的有色玩笑,然後彼此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順着話題插科打诨再笑作一團。

這是男生之間拉近關系的一個方式。

嚴陰郎毫無反應的态度讓沐陽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這人真是個木頭吧。

他甚至懷疑嚴陰郎就沒懂補腎壯陽的意思。

“這個是嗎?”嚴陰郎蹲下,白亮的燈光打在一株草上。

沐陽也蹲下,他對草藥沒有熟悉到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程度,“嗯,是。你看他的葉子上的小齒輪。”

“好。”嚴陰郎擡眼才發現他們靠的極近。

四周一片幽暗,唯一的光源來自手裏的電筒,沐陽垂着眼還在認真的看地上的草藥,纖長卷翹的睫毛像蝴蝶翅膀,随着他說話間的呼呼的閃,靈動而有神。

這麽好看的眼睛…像個小太陽……

“哎,熱死了。”沐陽沒注意到他的視線,長嘆一口氣,額頭是一層薄汗,但他依然戴着口罩,手指提着領口煽動衣服,“咱們出去坐會兒?這破樹林裏也沒個風的。你采完了嗎?”

嚴陰郎受驚似的低下頭,像個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倉促地看着草藥,“嗯…好了。”

嚴陰郎和沐陽走出樹林,在路邊的石凳坐下。

“謝謝你。”嚴陰郎很少收到別人幫助,笨拙地用才學到的交友方式表達謝意,“我…下次再請你吃東西。”

沐陽滿不在乎地說:“不用,下次我有什麽事兒叫你就行了。”

嚴陰郎又不懂了,“禮尚往來,你說的。”

沐陽無奈地說:“那也不用次次請吃東西啊,我這次幫助你了,下次我需要的時間你幫回來呗。”

嚴陰郎:“好,幫什麽?”

“現在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以後再說吧。”沐陽雙手撐在後面,身子斜斜的看着繁星點點,“放心,不會讓你一直欠人情的。”

嚴陰郎嗯了一聲。

粘稠悶熱的晚風吹來,涼意烏雲悄悄滑過夜空,梧桐葉簌簌擺動,一時間只有蟬鳴陣陣,晚間悠長。

沐陽的長腿交疊着,偏頭問:“你為什麽不問我來着做什麽啊?你對朋友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

嚴陰郎怔住,茫然反問:“……朋友?”

“對啊。”沐陽理所當然地說:“咱們不是朋友嗎?早上第一次見面我就幫你解了圍,又在同一班,我幫忙帶你去醫務室、給同學拿藥,現在又幫你找齊了草藥,咱們現在不算朋友了嗎?”

嚴陰郎愣愣地看着沐陽認真的眼睛。

朋友這個詞像一顆檸檬糖,在他嘴裏反複咀嚼,又酸又甜的味道在舌尖蔓開,順着味蕾絲絲縷縷的抵達心髒,鑽進滿是瘡痍的血肉,引起陣陣酸楚的奇妙痛感。

“你怎麽了?”沐陽在他眼前揮了揮手,“怎麽不說話?”

“你……要和我…做…朋友?”嚴陰郎抑制心裏的難以置信,一句話分成了三段才說明白。

沐陽大大咧咧地說:“對啊,怎麽?不能和你做朋友嗎?”

嚴陰郎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喉嚨幹澀,“我…很奇怪……”......

“他好奇怪啊……為什麽不說話呢?這麽熱的天居然還穿長袖……”

“別理他,他是個怪人,沒有朋友也不搭理別人。千萬別過去,媽媽說會咬人的狗不叫。”

“這孩子腦子有什麽問題吧?這麽高的小夥子了,他爸打他也不懂反抗,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

“別人來搶你錢你就讓他們搶啊?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廢物?他們打你也任由他們打?你還手啊!我生你養你,能指望你幹什麽啊?!”

“你看看你這副死樣子,除了老子大發善心養你到這麽大,誰願意搭理你?!就連你親媽都懶得跟你說話。還不滾去給老子洗衣服!死啞巴,沒屁眼的爛貨!”......沐陽上下打量他:“奇怪?哪裏奇怪啊?你又沒缺胳膊少腿的。”

少年柔和的音色打斷了嚴陰郎耳邊猙獰的謾罵,把他從沼澤中拉出。

一滴滾燙的汗水從嚴陰郎的臉龐滑落,漆黑的瞳孔被戴着口罩的男孩占滿。

嚴陰郎嘴唇微動:“我…很悶…沒有朋友。”

沐陽不以為然,“我當然知道悶啊,悶才有趣呢。我現在不就是你朋友了嗎?”

“我…夏天穿長袖。”

“這有什麽啊?我不也是大熱天的戴口罩嗎?”沐陽歪頭看他,眼睛裏閃着細碎的光,彎彎的眼睛溫柔又明亮。

嚴陰郎感覺一股陌生的暖流從四肢百骸湧入心髒,血脈加速,心率跳的飛快,眼眶濕潤、鼻子發酸。

從來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

從來沒有人和他說過這些話……從來沒有……

沐陽湊近,揶揄道:“怎麽啦?感動的哭了嗎?”

嚴陰郎別過頭,眨了眨眼,“沒有。”

沐陽輕笑一聲,不再說話。

遠方的天空還氲着殘陽,灰藍的幕布下飄着大面積的雲層,邊沿還有落日餘晖的淺橘。

嚴陰郎清了清嗓,略顯生澀的詢問:“你…為什麽來?”

“來散步啊。”沐陽望着天,似乎在數星星,“我不能去人多的地方,每天都會來這附近散會兒步。”

“哦。”嚴陰郎不知道該怎麽進行話題。

沐陽看着他笨拙的樣子覺得好笑,主動掏出手機,“既然是朋友了,加個微信?以後你采藥可以叫上我。”

說到這裏沐陽頓了一下,補了一句:“如果我有時間的話。”

嚴陰郎有些無措,“我沒有微信。”

“?”沐陽眼裏閃過一絲疑問,被他很快的掩飾過去,換了個說法:“那留個手機號?”

“……我打給你。”嚴陰郎拿出手機準備撥號。

他用這手機的頻率太少了,不知道自己的號碼,大多數是張素單向聯系他。

沐陽說出一串數字,很快手機震動起來,他挂斷保存號碼,嘴裏念念叨叨的,“給你一個什麽備注好呢?悶葫蘆怎麽樣?”

嚴陰郎的手掌寬大,老式鍵盤手機在他手裏格外的小,慢慢的一個字母一個字母的打名字。

“你給我備注了啥?”沐陽湊過去,看到自己的大名端端正正的在屏幕上。……好呗。

“備注不就是寫名字嗎?”嚴陰郎問。

“也可以給朋友取綽號什麽之類的,這個随便啦。”沐陽收到了幾條微信,他掃了一眼收起手機,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嚴陰郎跟着起身,“好。”

沐陽又笑,“你真是個交友小白啊,朋友告別要說再見。不對,普通人告別也要說再見,這是禮貌。”

嚴陰郎點頭,又學到一點,“再見。”

“拜拜。”沐陽朝他揮揮手,轉身離開。

嚴陰郎看着他的背影,握了握手裏的藥草,轉身朝着反方向走去。

“班長!”

沒走幾步沐陽叫住了他,轉回頭,一張幹淨好看的臉映入眼簾———皮膚光潔白皙,面容俊俏,嘴角上揚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笑的燦爛陽光,非常有感染力,整個人充滿着少年的朝氣英俊,讓夜晚成為他的背景板。

和嚴陰郎想的一樣,口罩下的臉很好看。

嚴陰郎呆呆的看着沐陽,那笑容好似春日裏的陽光,要将黑夜照亮。

沐陽一邊後退一邊說:“這次是真的下周見咯!”

嚴陰郎在原地站了很久,直至沐陽消失在黑夜裏。

今天是9月2號。

他交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他叫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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