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嚴陰郎的一切】
第44章 【嚴陰郎的一切】
二人在雜亂的房間裏一站一坐,就這樣靜靜地抱着。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在黑夜下留下了一道餘晖,讓天空處于将暗未暗之間。
黑暗無聲的蔓延進房間裏,在餘晖消盡的最後一秒徹底籠罩二人。咕嚕嚕———幽靜的房間裏響起微弱的聲音。
嚴陰郎微微一動,擡頭看向沐陽。
沐陽尴尬的咬了咬唇,讪笑道:“那什麽……有點晚了哈,所以有點餓了……”
嚴陰郎放下手臂站起來,“想吃什麽?”
“你會做什麽?”沐陽眼睛一亮,舔了舔唇。
嚴陰郎沒回答。
他什麽都能做,主要還得看冰箱裏有什麽。
嚴陰郎走進廚房,沐陽屁颠颠的跟在後面,不出意外,冰箱裏很空,只有三個雞蛋和幾個西紅柿,還有地上昨天剛買的一棵白菜。
“……”嚴陰郎握着冰箱門的手微微握緊,沉聲說:“出去吃。”
“別啊。”沐陽把雞蛋和西紅柿拿出來,笑道,“這不是有東西嗎?你家有面嗎?給我做西紅柿雞蛋面?”
嚴陰郎沉默地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好似一個不見底的黑洞,裏面是一灘死水,裝滿無盡的默然。
沐陽晃了晃嚴陰郎的胳膊,“好不好嘛?你給我做,我想吃你做的。”
嚴陰郎深深地看着他,過了幾秒才接過東西,澀聲道:“……好。”
Advertisement
嚴陰郎做飯很麻利,等他把兩碗面條端出來時,客廳已經收拾幹淨了,桌子上的煙頭、垃圾通通收走,桌面整潔光亮。
燈泡有些線路問題,時不時閃一下,冷白的燈光打在沐陽笑盈盈的臉上,“我收拾好啦。”
嚴陰郎眸光微動,死水一般的眼眸出現了不易察覺的波瀾,“……謝謝。”
“謝什麽啊,你給我做飯,我幫你收拾一下,禮尚往來。”沐陽接過碗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大口,“唔……好燙!”
嚴陰郎把紙巾遞給他。
“你手藝真好,好好吃啊。”沐陽由衷的贊嘆,然後大口大口的往嘴裏送。
一碗簡單的西紅柿雞蛋面被嚴陰郎做的香味撲鼻———西紅柿切成粒煮湯,然後把面放進去吸收湯汁的香甜,面條煮的軟硬适中,很有嚼勁兒;雞蛋被煎的鮮嫩金黃,散發着酥香。
沐陽沒有恭維,也沒有誇大其詞,他真心覺得很好吃。
嚴陰郎沒說話,屋子裏只有吸面的聲音,一時間有些壓抑沉悶。
沐陽思索着該怎麽調節氛圍,想找話題聊,可又覺得現在聊什麽都有點不合适。
“今早我爸上班前給我拍了一個木木的視頻,給你看!”沐陽邊吃面,邊掏出手機翻找着。
木木在醫院恢複如初後沐陽就把它帶回了家,家裏的三個人都比較忙,每天出門前都會把水準備充足,然後把狗糧準備好。
在三人不太算得上精心的照顧下,小木木胖了一圈兒,毛發還沒長全,看起來禿禿的不可愛。
視頻裏的小狗搖着尾巴在地上聞着什麽,然後走到小尿墊上轉了兩圈,乖乖的蹲下尿尿;尿完後激動的轉了個圈,尾巴搖的更激烈,仰着臉吐着小舌頭一臉期盼的望着鏡頭。
沐亦宸的聲音響起,笑道:“你這小狗別的沒學會,邀功倒學的門兒精,和沐陽學的?”
然後他從袋子裏拿出一小塊肉幹喂給它,木木吃了之後心滿意足的出去玩了。
沐陽說:“我小爸愛幹淨,當初同意我養木木的唯一條件就是要讓它學會定點大小便。你也知道他們很忙,我也要上學,沒什麽人遛它。好在木木挺聰明的,我和爸爸教了三天就學會了!”
“你還不知道木木是什麽品種吧?”見嚴陰郎沒反應,沐陽繼續問。
嚴陰郎:“不知道。”
沐陽說:“我一開始以為它是串兒呢,沒想到人家是血統正宗的比熊。”
嚴陰郎嘴裏吸着面不好說話,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吃完飯後嚴陰郎想送沐陽回家,開口說:“你該回去了。”
沐陽看了一眼時間,“還早,我不想走。”
嚴陰郎:“……?”
“哪個是你房間?”沐陽問,“我來都來了,你不讓我進去坐坐嗎?”
嚴陰郎的房間很單調,一張床、一個桌子和椅子、以及一個不算很大的簡易衣櫃,一眼就能望盡。
屋裏整潔幹淨,除了桌子上有點亂,其他整理的井井有條。
沐陽打量着他的床上,滿意地點頭,“還不錯,這麽寬,能睡下兩個人。”
嚴陰郎沒懂他什麽意思,“兩個人?”
沐陽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大大咧咧的躺下去,“我今晚不走了。”
他的話像一枚炸彈,把嚴陰郎徹底震懵了,一直面無表情的臉出現了詫異和震驚,“什……麽?”
沐陽坐起來,認真地說:“我今晚不走了,在這住一晚,陪你。”
“不行。”嚴陰郎下意識的拒絕。
他不需要陪,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過來的,他早就已經習慣獨自消化一切。
沐陽歪頭問:“為什麽不行?我已經告訴爸爸們了,他們都同意。”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嚴陰郎眉頭微蹙。
“他今晚不會回來。”沐陽說。
嚴陰郎茫然:“?”
“我爸是警察啊,”沐陽笑了,姣好柔和的面容讓屋子都亮了幾分,“鬧到他兒子學校了,還不得假公濟私,多拘留一下好好反省?”
“不……不行……”嚴陰郎還是拒絕,沐陽的笑容有種能讓他心軟的魔力,他別開臉不去看,“這裏……很髒,很亂。”
在嚴陰郎的心裏,沐陽是最幹淨的存在,怎麽能夠委屈他住在這裏?
不行,絕對不行。
“我送你回家。”嚴陰郎語氣更加篤定了幾分,轉身朝外面走去。
啪嗒一聲,房間的燈被關上,屋裏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只有淺淺的月光微弱的落在窗棂上。
嚴陰郎身體僵硬,驚訝地瞪大眼,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他的手還放在房門的把手上。
腰間的那雙胳膊只是輕輕的環住他,卻讓他有點喘不過氣。
沐陽從後面抱住嚴陰郎,臉頰貼在他的肩膀處,輕聲說:“嚴陰郎,我們是朋友,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裝堅強。”
嚴陰郎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眼眶發澀。
佯裝無事、強裝冷靜的面具被沐陽摘下,也将虛僞輕松的氣氛打破。
黑暗成了狼狽最佳的保護傘,在不為人知的暗夜下終于可以卸掉千斤的心房,飽受淩辱的小孩小心翼翼的探出一角,倉皇害怕的貪戀月光。
沐陽還是留了下來,嚴陰郎拒絕不了他、更拒絕不了內心一直渴求的好意。
他們去樓下的小賣部買了一次性牙刷,沐陽順手拿了兩瓶牛奶。
甜膩的奶香在狹小的房間裏擁擠打轉,沐陽把杯子遞給嚴陰郎,他剛洗了澡出來,臉上還挂着些水珠。
沐陽把牛奶煮過了,冒着熱氣,熱騰騰的牛奶緩解了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
房間裏只開了桌上小小的臺燈,恰到好處的給了些微亮,又不至于太亮眼,沒有讓屋裏完全黑下去。
“你有什麽想和我聊的嗎?”沐陽端着杯子站在他面前,懶散的靠着桌邊,小口小口的啜着牛奶。
嚴陰郎微微弓着身子,盯着手裏雪白的牛奶,眼裏是化不開的濃霧。
“不想聊也沒事,”沐陽又說,“牛奶助眠的,喝完早點睡,明天還要考試呢。”
沐陽把仰頭把牛奶喝完,打算出去洗杯子時,嚴陰郎突然開口了——
“他,是我養父。”
沐陽停住腳步,側頭看向他。
嚴陰郎嗓音喑啞,低沉的音色裏透着些許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滄桑,“我媽……和他結婚的時候已經懷孕了,結婚後才發現。正好那時候他被人诳着去理財,到後來血本無歸只能賣掉別墅住到這裏。”
嚴陰郎第一次和別人說起過去,把凝血的傷口重新割開,露出裏面還在流膿的血肉。
“他……以為我媽出軌,也覺得我媽克他,開始打她…也打我。故意不離婚,想把她耗死在這裏。”
“我媽……沒辦法反抗他,就故意讓我跟着生父姓,随時強調我不是他的親兒子。”
嚴陰郎想傾訴壓抑在心裏十多年的苦楚,又矛盾的不願讓沐陽知道的那麽清楚,輕飄飄的幾句話,一筆帶過曾經一切煎熬。
沐陽靜靜地聽着,輕聲問:“她也不想走吧?”
“是。她想要拆遷款。”
沐陽連系下午劉勇南的話,心裏有了答案。
“現在錢拿到了,”嚴陰郎擡起頭,神色悲涼又譏諷,“所以她走了,留下我這個出軌的産物。很可笑吧,之前她之前說生我就是為了指望以後能賺錢養她。可她拿着錢不管不顧的走了,是覺得我沒指望了嗎?”
嚴陰郎的眼睛裏浮着一層淡淡的水光,他哀怨、悲傷的盯着沐陽,希望能得到一個答案。
張素是他的親生母親,他們沒什麽母子之間的濃厚感情,可她拿錢離開的事實依然給了嚴陰郎不小的打擊。
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總是把錢看得這樣重要,劉勇南可以為了錢不顧一切的掏刀殺人,張素可以為了錢抛下自己的親生兒子。
難道她沒有想過,把他留給劉勇南的後果嗎?
萬一劉勇南今天沒有去學校鬧,而是耐着性子在家等他呢?
萬一他真的被劉勇南一刀捅死了呢?
張素知道後會作何感想?
後悔?難過?痛心?
不,她應該會很慶幸。
他這個拖油瓶沒了,劉勇南也會因殺人坐牢,禁锢她的囚籠全消失了,她會獲得真正的自由。
嚴陰郎的目光讓沐陽心裏發酸。
他們認識這些日子以來,嚴陰郎大多都是平淡漠然的,在不熟悉的場面下還會有些笨拙。
這種可憐受傷的眼神讓沐陽突然想到了木木,同樣的抛棄、遍體鱗傷之後。
沐陽上前一步,蹲下來用力的抱住嚴陰郎,嘴唇貼着他的耳朵,“當然不是,嚴陰郎,你存在的意義絕對不是為了別人的指望而活。她既然不要你了,那咱們也不要她了。你不是一無所有,你有我、有木木、有同學、有學業、有兼職、還有剛剛接觸的音樂。我會一直陪着你,同學也和你朝夕相處,學業、兼職和音樂都在等着你去完成。”
“這個世界沒有誰離不開誰,”沐陽注視着嚴陰郎的眼睛,“我也沒有父母,一樣能活的好好的。嚴陰郎,你能活的更好,好到讓她後悔把你抛下。”
嚴陰郎眼眶濕潤,從嗓子裏逼出一個音節,“可以…嗎……”
“為什麽不可以?”沐陽眼眶發紅,微微低頭和他額間相觸,聲音放的很輕,輕到用氣音在呢喃,“你不是出軌的産物,就像我不是病魔的奴隸一樣。”
嚴陰郎痛苦的閉上眼,緊緊地摟住沐陽。
他眷戀的吸取沐陽身上陽光的味道,把自己的肮髒、脆弱、不堪毫無保留的拿給沐陽看。
他知道沐陽不會嫌棄自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願意聽他說話的人。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從不曾見過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