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撒謊

第八章 撒謊

季鶴腰微微打彎,貼近喬橫林胸口往下的位置,停兩秒後立刻後退和喬橫林拉開距離,“你身上沒有茶香,褲子也沒有。”

季鶴神情篤定,但語氣又淡淡的,聽起來很令人發慌,喬橫林不敢與他的目光對視,心虛地低下頭。

“我……沒尿……”

喬橫林嗫嚅難言,露在涼鞋外面的腳趾緊張地搓了搓。

他不打自招,季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嘴角,“是管不住撒尿的小笨狗嗎?以後時針每轉兩格,你就到衛生間,尿了再出去。”

喬橫林發覺季鶴沒有提到丢掉他的話,放心地點點頭,他想說些保證的話,但耐不住季鶴那張漂亮到很有攻擊性的臉,看見就會失語。

他偷偷掀眼皮觀察季鶴表情時,季鶴也在輕輕打量喬橫林,似乎對他聽話的态度還算滿意,季鶴離開浴室前告訴喬橫林。

“你已經洗完澡,換了新的衣服,自該沒有茶香。但季君手上不該沒有茶味。不要對我撒謊,喬橫林,尤其是跟季君聯合起來。”

浴室門稍帶力道地合上,喬橫林才将失落的腦袋昂了起來,但很快灰蒙蒙的眼珠子又把即将滑落的淚水收了回去,恢複閃亮。

他第一次聽到季鶴叫他的名字,盡管是不愉快的斥責,也仍然為此開心。

又是一個周過去,季君如常不顧店,喬橫林卻因此找到了跟季鶴的相處之道。

在季鶴晨起洗漱的間隙收掉涼席,歸到卧室的原位,上午在櫃臺前偷看季鶴練字,偶爾收錢,如今謝謝光臨他喊得很是娴熟。

下午坐在門口曬太陽,收走路人随手丢掉的垃圾,有時候也會撿到兩三個飲料瓶。

太陽滾下來後,喬橫林就開始期待會帶吃的回來的季君。兩個人吃完夜宵的時間,季鶴剛好洗完澡,再輪到他們兩個,先後睡覺。

季鶴每晚練完琴都會用溫水泡手,厚塗一層超市裏十塊錢三支的護手霜,他從前也一天不落地這麽做,但近來效果似乎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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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想起來,似乎是因為喬橫林主動包攬了收錢和洗碗,這讓他不需要時刻都用傷手的消毒洗手液,手心手背都沒那麽幹燥了。

盡管遠談不上習慣和喜歡,但季鶴認為喬橫林能一直守規矩的話,他好像也并非不能接受店裏多出個人。

不過,喬橫林也有很不守規矩的時候。

洗手池上方的鏡櫃,兩個洗漱杯又一次緊緊貼在了一起,季鶴叫喬橫林過來,當面質詢:“你漱口的杯子為什麽要跟我的挨在一起?”

喬橫林胸脯緊張得鼓鼓的,睜大眼睛接受季鶴的視線,一時間說不出話。

因為季鶴覺得被冒犯的行為單純到根本沒有理由,他似乎只是想跟季鶴挨的近一些,任何東西。

只是衣服和人都沒有機會,只有共用的浴室裏,能夠自由移動的杯子,可以由得喬橫林主動親近。

喬橫林腦子單純,臉又不藏事,雖然相處時間不夠長,但只要季鶴肯思忖,總能知道他所做蠢事背後的理由。

唯有這件事,季鶴不懂,喬橫林也不會解釋,那副喪氣小狗的模樣只會讓人惱得更加心煩。

季鶴深吸一口氣,用力踮腳,将上層的備用洗衣液和他的洗漱杯位置調換。

這樣的高度,矮季鶴一頭的喬橫林是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杯子高高挂起,他為此感到委屈,就好像季鶴本人挂上去一樣。

喬橫林表達不開心的方式簡單直白,季鶴發現他直眉下面的眼珠子開始在水霧裏打轉,嘴唇被咬得更腫了,仿佛天生就那麽軟那麽厚,唇形弧度卻總像在微笑似的,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委曲求全。

季鶴突然覺得浴室悶熱,轉身出去,身後也立即響起腳步聲。

喬橫林難過歸難過,可依舊對季鶴寸步不離,黏得像條哈巴狗,只是長得更好看些。

窗戶框出的景比平時顏色更深,牆面的影子忽閃得厲害,突然飄來一陣雨,撲簌簌地将牆皮打掉色,拖出一道道像眼淚的水。

原來下雨了,怪不得悶。

季鶴并非不喜歡雨天,只是這巷子無葉無花,沒有雨穿林聲的雅事,每逢大雨,只有光禿禿的牆皮和髒鞋直接踩進店裏的路人。

塵土被打濕的味道令季鶴喘不過氣,他在卧室的小匣子裏拿了香來熏。

季鶴不同尋常的舉動讓喬橫林的郁悶抛到腦後,好奇地湊過去,盯着季鶴幹淨的手指裏擺弄的物件。

“呼吸聲小些。”季鶴突然開口,靜靜瞥了喬橫林一眼,并沒有驅趕他。

香氣很快在喬橫林的眼前升騰,他小心翼翼地克制鼻吸,不讓呼吸擾亂煙霧的路徑。

“離太近會頭痛。”季鶴提醒喬橫林,随即自己也從櫃臺前離開。

看樣子今天上午不會有客,墨只剩一瓶好的,季鶴沒打算拆封,毛邊紙背面的空隙都被擠滿了字,沒辦法練字打發時間,季鶴只得考慮做些別的。

當跟屁蟲的喬橫林失落地在卧室門口下蹲,他必須得到季鶴的允許才能進去,這是連季君都要恪守的規矩。

門又開了,季鶴拎了個黑色的雙肩包,到棋盤前坐着,先收拾季君的殘局,他撿白子,喬橫林有樣學樣地把黑字一個一個挑出來,放進棋盒。

他對季鶴腿上的包非常好奇,季鶴也沒有故作玄虛,當着他的面拉開拉鏈,取出幾本用牛皮紙包過的課本,檢查一番後,跟超市裏買的新本子一同放進去。

兩個本子,只放了一個,另一個就在棋盤中心放着。

喬橫林總是時刻留意季鶴的表情和動作,所以他極其迅速地發覺季鶴将視線放在自己身上,這是很少有的,季鶴盯他這麽長時間。

喬橫林抿唇,回應季鶴的目光,反倒先一步看入了神。

“季君說幫你找學校了嗎?”季鶴不滿喬橫林的神游,語氣稍重地又問了一遍。

喬橫林連忙搖頭,又想起來什麽似的,開口道:“和、季鶴…一起,說。”

“嗯。”

季鶴淡淡應聲,并不訝異,只是想喬橫林會被塞進哪個年級,如果像他現在這樣的水平,一年級的課程都跟不上。但按照年紀,他最低也要跟自己一樣,直接到小學畢業班裏去。

“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其實不需要喬橫林回答,季鶴也知道答案,他不明白的是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問,可能是天氣悶沒事做,又似乎是覺得從浴室出來後的喬橫林表情總有陰郁。

盡管他沒做對不起喬橫林的事情,但季鶴俨然想着彌補了。

季鶴翻開本皮,又遞給喬橫林一支鉛筆,“這樣握,手指不要崩得太緊。”

在季鶴的連番糾正下,喬橫林的指頭被汗浸濕,在筆杆上打滑,但季鶴不說停,他就不敢撒手,直到手掌僵硬到定型。

“松手,再拿,”季鶴盯着喬橫林指示道,不悅的神色居多,“我剛才說手離筆尖的距離是這麽長的嗎?”

喬橫林低着頭定睛在自己的右手上,壓着眉頭揣摩了幾秒,很不确定地把手指頭朝上挪了幾厘米。

距離是對了,但姿勢立刻就變形。

季鶴站起身,從喬橫林的身後,抓住他的手背,調整好筆杆的角度後,開始撥弄喬橫林的手指。

不知道是不是捏筆太久,真是很不靈活的手,硬得直發燙。

喬橫林像小牛犢似的喘出粗氣,上睫毛濃黑,抖得遮眼。他經常窺視的那雙手,季鶴的手,像條身子冰涼的小蛇,在他的骨節縫隙裏來回穿插。

盡管季鶴的指腹有繭,并不算完全平滑,但他被摸得很舒服,突然把頭仰得高高的,将低頭的季鶴印在黑亮的眼珠裏。

“幹什麽,”季鶴問,“學會了嗎?”

“我……”

喬橫林嗫嚅幾秒鐘,趕在季鶴露出不耐煩的表情時大膽說了出來,“想尿尿。”

季鶴十分無語,側身讓出位置,“不是剛剛才去過嗎,怎麽又想去,快去快回。”

喬橫林順從地跑出去又跑回來,又跟着季鶴練了半個小時握筆,季鶴開始教他寫字認字,從筆畫少的簡單字開始,季鶴先在本紙左側的位置寫下示範,讓喬橫林跟着描。

晚上季君回到店裏,喬橫林還跪趴在棋盤上寫字,雖然筆畫歪歪扭扭,被季鶴的字襯托得像條爬蟲,但好歹态度認真,能看出形。

季鶴從小在書法上極有天賦,控筆強,悟性也高,從顏體開練,後仿趙孟頫,季君和黃秋風也就輪番教了兩年,他便會獨立思考讀帖,到現在,随便拎出一本名家,他也能短時間臨摹個七七八八。

他開始練趙佶千字文時,季君也并不過分擔心,盡管瘦金體易學難精難改,季鶴底子在,年紀又小,走一年半載的彎路也算不得什麽。

沒想到,他反而練得越發精進開竅,季君管不住,也便随他去了。

有了這樣的好例子,季君自然是沒體驗過教笨小孩兒打基礎,他興致勃勃地蹲在喬橫林旁邊,捏他的手寫了幾個字。

喬橫林的确笨,也沒什麽明顯進步,季君又是個三分鐘的性子,席地而坐,勸喬橫林先來吃飯。

“不許吃。”俯身在下層書架整理書目的季鶴突然低斥。

原本已經撒開筆的喬橫林一激靈,焦急地重新抓起筆杆,足足練了一下午,指節變得紅腫,僵得厲害,他描的字愈發不能入眼。

“欲速則不達嘛。”季君笑勸。

“速,”季鶴揚聲,很不認同這個字眼,“三十個字,一個字才五十遍,哪裏稱得上多。又不是年紀小。”

季君收回想要合上練字本的手,頗無奈,“你每次練字,都要練到手指握不住筆,不能按你這套标準要求小喬林,那孩子就是……腦子不算靈活嘛。你這個小師傅得手松些,心也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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