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倒戈

第九章 倒戈

季鶴別開臉,清理白天被顧客撕爛的塑封,語氣聽不大出來,“那就不練。”

“聽聽,別練了別練了,”季君奪走喬橫林小手裏的筆杆,把包裏的雞翅尖翻出來,另拿了瓶白酒,“這家翅尖酥得很,你看看這顏色,啧啧啧。”

季君不住咂嘴,抓着往嘴裏塞,他扔給喬橫林兩只一次性手套,示意他一起吃。

“季鶴,幫我拿個酒杯來。”季君笑眯眯地喊。

季鶴停下手裏動作,并未起身,全然當作沒聽到。反倒是喬橫林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要替季君跑腿。

到廚房門口沒幾步路,喬橫林跑得快,卻不得已在門口頓住腳步。

守株待兔的季鶴抓住喬橫林的肩膀,臉色不悅地警告,“不許給他拿。”

喬橫林被吓到了,表情呆滞地點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季鶴低頭瞥他,心裏莫名有氣,将喬橫林朝後推搡,“走吧,去吃你的東西。”

說罷季鶴先一步離開,換了衣服到浴室沖澡。

喬橫林猶豫着轉身,似乎是擔心自己沒拿回來酒杯,季君會發脾氣。這無疑是他多慮,遲遲等不到他回來的季君直接酒瓶對嘴灌。

酒量差,喝得又猛,這會兒人已經暈乎乎地趴在棋盤上蒙着,脖子透紅,發出沉重的呼氣聲。

喬橫林蹑手蹑腳地從季君胳膊下拽出被枕住的練字本,又跪着摸索了許久,才在棋盤底下的地上找到季鶴給他用的鉛筆。

這才對着塑料袋裏剩餘的雞翅尖吞了幾口唾沫,慢吞吞地拿起透明手套。

季鶴擦幹頭發,裹着浴巾從浴室出來時,迎面撞上門口的喬橫林,眼睛半咪,等得都困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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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季鶴,眼神突然熠熠發光,喬橫林連忙把本子翻到有字的最後一頁,雙手捧高,虔誠地等待季鶴的點評。

“季鶴,我不吃,我寫,”喬橫林頓了頓,接着說,“寫完了,我只聽、季鶴的話,你還教,明天,教我……好、好不好?”

喬橫林笨到話都說不清楚,卻十分“聰明”的發覺季鶴剛才說的是反話,又過于直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盡管初來那天,喬橫林一直記季君的好,然而現在他毫不猶豫地倒戈,跑到季鶴的陣營裏說要做他最忠誠的小狗。

季鶴收攏指尖,接過喬橫林手裏的本子,往前翻了幾頁,“怎麽越寫越醜了?”

喬橫林咬咬嘴巴,不好意思地歪着頭,他時常觀察季鶴的情緒,但有時候并不能摸清楚,因為季鶴說話會兇,但嘴角會笑。

季鶴沒直接答應喬橫林的求學,布置了明天的任務,“以後只抄兒二十個字吧,但還是要讀認三十個,還有半個月開學,這樣起碼能聽懂老師說話。”

喬橫林滿臉高興地點頭,盯着季鶴不撒眼。

季鶴忍不住錯開喬橫林的視線,将本子推回喬橫林的胸口,“去洗澡去。”

喬橫林的肚子不争氣地連叫幾聲,他瞪大眼睛笑笑,小臂扭扭捏捏地擋住小腹,跑去把練習本塞回櫃臺下面的抽屜裏,再折回來洗澡。

季鶴用毛巾将發尾蓄的水珠擦掉,就随他自然晾幹。

盡管頭發很長,他也很少用那個二十五塊錢的笨重吹風機,舉幾分鐘手腕酸痛,聲音也吵得心煩。

不需要刻意打發時間,棋盤上還躺着醉漢和一堆垃圾,季鶴煩躁地用膝蓋頂季君的肚腩,“要睡就到躺椅上去。”

季君昏着腦袋,迷糊聽到季鶴的話依舊會做,在催促下慢吞吞地爬起來。

藤椅吱嘎幾聲,發出不堪負重的嚎叫,季君就這麽把自己摔在這架十幾年的老式藤椅上。

季鶴取了桌角疊得很整齊的一次性手套,擦幹淨桌上的酒水和炸油,塑料袋裏還剩很多雞翅尖,涼透了,顏色變得不如季君說得那樣好。

季鶴猶豫片刻,将髒紙扔進去,塑料袋系結,全丢到店外的垃圾桶裏去。

酒瓶沒丢,季鶴本來想放進喬橫林攢的那一堆瓶子裏,沖洗幹淨後又改了主意,将兩包白醋倒進去,放在做飯的佐料旁邊。

喬橫林頭上的短茬随便擦擦就好,從浴室出來渾身清爽,空氣碰到他燥熱的脖子顯得很涼,他忍不住打了個冷哆嗦。

“過來。”

店裏只剩廚房門口那盞昏黃的小燈在亮,季鶴披散着半幹的頭發,在那裏輕聲叫道。

喬橫林胸口一熱,雙腿從地板上拔起,飛快地跑到季鶴身邊,在快要超過規定的接觸距離時候緊急剎車,仰頭瞧着季鶴傻笑。

季鶴不語,腦袋略微偏了一下,等喬橫林的鼻子像小狗一樣抽動兩下後,才面無表情地側身,讓出進廚房的通道。

案板上用兩層保鮮膜墊着,盛放一個青瓷大碗,白花花的細挂面頂起了平放在碗口的一雙筷子。

“吃不吃随便,”季鶴說,“但是吃了就要重新洗漱,你自己考慮好。”

喬橫林嗯嗯兩聲,在季鶴允許的眼神下飛撲過去,一口咬掉碗裏的半顆荷包蛋,小臉和眼睛被熱氣熏得輕微刺痛。

季鶴本來打算回卧室,但又決定在這裏監督喬橫林。

監督什麽呢,他想,這些天喬橫林一直很守規矩,會自己收拾垃圾,碗也洗得很幹淨,真不洗漱髒的也不是自己。

喬橫林又一次用餘光瞟到季鶴身上時,季鶴不小心跟他對上視線,“不許看。”

喬橫林聽令地不再看他,季鶴停了片刻又将目光重新放在喬橫林埋在碗裏的後腦勺上,盡管雜草一樣的頭發被推沒了,可它依舊随着身體主人的肢體動作一聳一聳,像個飽滿的黑美人西瓜。

季鶴忍不住笑,沒發出聲音,等他收起嘴角時才有所回味。他似乎很喜歡看喬橫林吃飯,雖然餐桌禮儀粗魯,可吃什麽都覺得很香。像小狗。

季鶴因為這個契合的稱呼而忽然擡眉,他和喬橫林見面的第一天認定他是不通情理的榆木,但他逐漸改變主意,季君也會有說真話的時候,喬橫林就是很聽話的小狗。

這半個月,季君每次回家,喬橫林都在棋桌上趴着練字,從最開始的歪歪扭扭到橫能寫平,豎不打彎。

他興致起來,就會點着季鶴的範字提問,喬橫林都答得上來,還會炫耀般挨個念其他的字。

這場教學,季鶴意外得有耐心,喬橫林也格外認真。

“怎麽教的?”季君忍不住好奇問過季鶴。

季鶴說喬橫林似乎只是嘴笨,心裏說字沒問題,雖然跟同齡人沒法比,但是有基本的學習能力的,他不像想象中那麽笨。

“這樣下去不得了呀,”季君粗厚的大掌呼嚕喬橫林的掌心,故作認真地誇獎,“看來小喬林馬上超過季鶴了。”

喬橫林撅嘴,并不為此開心,把鉛筆倒轉,用橡皮擦掉季君害他寫錯的“家”字。

“手板怎麽通紅,”季君拉起喬橫林空閑的另只手,轉向季鶴詢問,“你罰他了?”

季鶴沒什麽表情,将鎮紙往旁邊推推,提筆在過期報紙上落字,“打的左手,不影響練習。”

季君使勁兒搓搓喬橫林的手心,心疼道:“季鶴,你小時候,我、我可沒打過你。你小小年紀,怎麽搞老一輩時興的體罰?”

季鶴淡定地擡頭,“我小時候也沒有讓你教我九遍寶蓋頭的點是左上往右下寫。”

被點到的喬橫林身子一抖,把腦袋埋了下去。

季君倒吸口氣,不再質疑季鶴的教法,轉身回來,拉直喬橫林的腰,“不要曲背,對眼睛不好。”

喬橫林順從地将背板直,季君笑眯眯,“這個我好像是教過某個小孩奧。”‘季鶴手腕一重,鋼筆鋒利的筆尖刺破了薄薄的報紙。

第二天,季鶴開始坐到喬橫林旁邊,練字本和舊報紙擠在一起,鋼筆和鉛筆一起動。

喬橫林沒感覺季鶴在看他,可只要他一彎腰,季鶴就會用筆杆頂住喬橫林的下巴,推回适當的高度。

秋季學期開始前,季君找了黃秋風,黃秋風到實驗小學找了校長和書記,破例讓喬橫林入學,但是要解決學籍問題。

季君不想讓喬橫林用孤兒身份上學,索性讓黃秋風走關系,加急辦理收養手續。

于是這個夏末,戶口本多了一頁,喬橫林還叫喬橫林,可卻搖身一變成了季鶴法律上的兄弟,名義上的哥哥。

季鶴也沒必要擔心臨時給喬橫林突擊的語文課夠不夠他跟上學校課程,因為喬橫林就在他擡眼就能看到的位置,一個年級、一個班、并排的課桌。

黃秋風的同事張姐是季鶴班主任從前的老師,他們對這樣的安排非常得意。除了季鶴。

喬橫林在店裏只是看季鶴練字就能站一上午,臺階上等待別人施舍的塑料瓶也能一直坐到太陽落山,然而他的定性卻在學校突然喪失了。

鈴聲一響,喬橫林的屁股和胳膊就開始不老實地動彈,盡管只是小範圍地挪動,但跟他同桌的季鶴卻能非常清晰地察覺到這份不安。

他期間用并不友善的眼神瞥了喬橫林幾次,收到警告的喬橫林便立刻收攏小臂,墊在胸前,腦袋伏上去,方向朝內,凝着眼珠觀察季鶴的一舉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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