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越界

第十二章 越界

季君後洗的澡,毛巾刮着腦袋上的稀毛,到卧室門口敲門。

季鶴沒說不許,他便能夠進去,踩在床尾的位置踱步,走得季鶴心煩意亂,不耐煩地開口:“做什麽?”

季君就等他說話,手指搭在衣櫃邊兒上輕扣,“也沒什麽,就是第一天上學,想問問你感覺怎麽樣?”

琴身架在茶幾上,背對卧室門口,季鶴腰背挺直地盤腿下坐,頭也不回地淡然回話:“我不是第一天上學,喬橫林才是,你應該去問他。”

“他……他不是累了嘛,睡着了。”季君伸手摸了摸鼻尖,頗為小心地問,“你們吵架了?”

季鶴曲頸,用木簪盤起長發,只挽了個松散的發髻,他放手時就掉下兩撮,垂到下巴往下。

季君沒有等到季鶴的回答,看着他手指攏起碎發,試圖重新挽進去,不想這次木簪歪掉,所有頭發像瀑布一樣散落。

他上前幾步,弓腰蹲下去,接過季鶴手心的簪子。

季鶴似乎有所預知他下一步的動作,略微偏頭,發絲在季君的手指上游離,無力地垂回後腰。

季君停頓幾秒,丢下木簪,笑眯眯地起身,“哎呀,我看你的木簪都舊了,你自己拿錢買一個嘛,這個丢了就丢了。”

季鶴目光突變,回頭在季君臉上鋒利地逡巡,腦袋又用力擺正,沒有搭理他這個提議。

季君嘴角的笑收斂,準備安靜出去時,季鶴卻突然說話了,“喬橫林不适合上課,但學校很适合他,初中是按住宅區劃片分學生,小升初的考試不重要。”

季君聽得懂季鶴的意思,只要喬橫林得過且過這一年,就能不費力氣地上到對口初中,似乎已經是最優解,但他總覺得那裏不妥。

“季鶴……”

不等季君叫完名字,季鶴合眼撥弄琴弦,不疾不徐的幾個音,卻含了催促的意味,季君知趣地從屋裏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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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要去上學,喬橫林頂着核桃大的兩個眼圈刷牙洗臉,季君把書包挎在他的肩上,推着出了門。

早早洗完漱的季鶴記了好幾個棋譜的時間,才等到困到步子都不穩的喬橫林,拖沓着腳跟追随他。

起初誰也沒說話,直到巷子拐角,季鶴走得太急,被甩掉的喬橫林一擡頭兩眼懵,不知道往哪個路口走。

季鶴趕回來時,喬橫林就蹲在路口嚎啕,嘴裏大聲嚷嚷自己的名字,像叫魂似的。

喬橫林感覺到頭頂有片陰影,驚恐地擡頭去看,季鶴站在他的面前,用身影擋住刺眼且清冷的天光,撇了撇嘴角。

“別喊了,”季鶴抓住喬橫林肩膀上的書包帶,一下子把瘦小的身子撩了個踉跄,“你應該擡頭走路,緊緊跟着我。”

喬橫林吸溜鼻涕和眼淚,浮腫的臉頰充斥令人同情的淚痕,失散的恐懼将昨天的委屈沖散了,他開始單方面跟季鶴和解,用黏黏糊糊的嗓子請求。

“季鶴、拉我。季鶴,拉我。”

兩遍重複的話,語氣一次比一次可憐,近乎哀求的地步。

季鶴眉心微動,随即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顆還很燙的水煮蛋,塞進喬橫林的手心,“就在路上吃,不許拿到教室裏去。”

喬橫林沒吃早餐,握住這顆蛋才覺得肚子癟到鼓不起來,于是他比小狗還要純正的生物本能驅使他收掉眼淚,滿身心投入到進食當中。

一邊走路,一邊撥雞蛋殼,最後一口塞到嘴巴裏,差點兒沒把自己噎死。

等他喝水順下去,騰出熱乎的小手可以去拉季鶴時,已經快到教室門口,因為路上走得慢了些,早自習的鈴聲響了,季鶴讓他趕緊坐到座位上去。

坐在前排的宋小海轉頭,熱情地和他倆打招呼,季鶴淡然低頭,沒回應什麽表情,喬橫林想起來他惹季鶴不開心的源頭就是這個人,便氣沖沖地瞪眼,也不搭理。

季鶴的反應在宋小海意料之中,可喬橫林的敵意令他撓頭不解。

也由不得他去考慮,站到他面前還未被發覺的老師嗖的一聲抽走他手裏的語文課本,“宋小海,到教室後面背去。”

宋小海嬉皮笑臉,在座位上磨蹭一會兒,再次接收到谷舒老師的故作嚴厲的目光後,抓起書跑開,後背貼到畫板報的黑板下緣。

谷舒看他,他就端着書大聲念幾句,谷舒低頭批改作業,他就放下書,用腳踢了踢季鶴的板凳。

喬橫林率先發現他的舉動,緊張地瞪大眼睛,立刻揪季鶴的袖口告狀,“季鶴,他、他腳……”

比起宋小海暗戳戳地輕踢,喬橫林明目張膽的晃動更令季鶴難以忍受,他皺了眉頭,“喬橫林,別拽我的衣服,還有,為什麽你說話還是這麽不利索,踢字也不會說嗎?明天開始早起一個小時晨讀。”

季鶴教訓完喬橫林,宋小海才能插嘴叫道:“季鶴、季鶴,跟你說件事,理理我呗。”

“做什麽?”季鶴挪了凳子,頭也不回地問。

宋小海從褲兜裏掏出來一小瓶墨汁,又在胸口抽出一沓白花花的宣紙,弓箭步向前,潇灑地放在季鶴的課桌上。

複原站立的形态就不那麽潇灑了,體重超标的宋小海因為這樣一點兒動作就出了汗,順頸部淌進後背。

安心抄寫的季鶴并沒有看這些東西,只用胳膊随手撥了一下,騰出桌板原本的空位。

墨汁和疊成長方塊的宣紙反倒被擠到喬橫林的桌子邊緣去了,他倏地挺身,好似遭受內心怒火的煎熬,但也只是晃了兩下身子,什麽也沒敢做。

從喬橫林成為季鶴同桌的第一天,就必須恪守不許超過課桌中縫的規矩,季鶴親口立下,親眼監督。

喬橫林期待的率先越界,竟然不是季鶴的胳膊或物品,而是害他們吵架的宋小海,他感到強烈不滿,盡管年紀尚小,他并不知道這種情緒叫做嫉妒和占有。

“季鶴,送給你。”宋小海又用力踢季鶴的板凳,聲音反倒扭捏起來。

“不需要。”喬橫林放下筆,活動手腕的片刻,轉身瞥了宋小海一眼,冷淡地回複。

他眉眼一擡,宋小海的身子就下意識站得筆直,感到什麽威脅似的,季鶴右側嘴角略微抽了下,盯住宋小海的眼睛,“不要再踢我的凳子,還有,下課把東西拿回去,我不用折痕超過三條的紙。”

宋小海懊惱地哦了一聲,緊接着又說,“那墨汁能用吧,我爸說這個賣得最貴。”

“宋小海!”講臺上的谷舒打斷宋小海厚臉皮的攀談,召喚他回到座位。

宋小海抓走喬橫林桌上皺巴巴的宣紙,然後将那瓶墨汁往季鶴的桌上一推,連忙囑咐道:“你要用它哦,季鶴。”

等他回到位置,惱人的臉消失在喬橫林的眼睛裏,他還一味地盯着人家的後背看。自此喬橫林上課除了打瞌睡和觀察季鶴,另有一件同等重要的事。

在防範宋小海回頭上面,喬橫林監督得比班主任還要嚴格。不過他沒有施加懲戒的權利,僅限于瞪大眼睛發出敵意的警告。

但季鶴不許他這樣做,“喬橫林,你可以在看黑板和看書裏面選一個,不要晃你的腦袋,裏面沒存幾個字,再晃也不是知識在碰撞。”

喬橫林低聲答應,不再擡頭,開始抄寫季鶴課間在本子上給他的範字。

他們這對同桌擁有奇怪的和諧,一個什麽都不會,只會悶頭寫字,一個什麽都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科任老師在班主任的溝通下都默許兩人的行為,沒有人會為難一個小傻瓜和聰明但不守規矩的年級第一。

放學後,提早收拾好書包的宋小海第一個蹿出教室,跑得比一千米體測時還要快,跟平時懶洋洋的狀态完全相悖。

宋小海回到家裏超市,氣都沒喘勻,就被他爸宋大海揪住耳朵,等比例放大的身材看起來像動畫片裏腆肚子的妖怪反派,正一巴掌一巴掌扇得宋小海嚎叫不停。

“我說你早上鬼鬼祟祟的,原來偷東西往書包裏裝,你學習這個鳥樣,你爸我還不清楚,偷墨汁……拿去幹什麽了?”

宋小海哎呦哎呦喊着,轉圈兒躲宋大海的巴掌,“我、我給賣了!”

宋大海停止扇打,但手掌依舊緊緊抓在宋小海的肩上,表情緩和些,“倒賣啦?賣給誰了,多少錢,怎麽賣的,錢呢?”

一連串問題問得宋小海頭疼,他胡亂解釋,“我給花了,買、買冰棍兒和辣條了。”

“放你的狗屁去吧,你啥時候掏錢上別人家買過零食,不都空手套白狼,伸手就在超市拿。”

宋大海豎眉瞪眼,逼問宋小海時,季鶴出現在超市門口,身後跟着矮一頭的喬橫林,他走進來,将那瓶墨汁遞過去。

“沒有賣。”

季鶴沒有多餘的解釋,也沒有給宋小海打掩護,說完就要走。丢了面子的宋小海臉漲紅,急得跺腳,“哎呀,我送給人家了,爸!”

宋大海攔住已經轉身的季鶴,直接拉開他的書包拉鏈,将墨汁丢了進去,又從櫃臺上抽了兩支棒棒糖,塞到喬橫林手裏。

一改剛才兇神惡煞的模樣,宋大海和善地笑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小海說送就送了,好同學你就安心收着。以後再來超市找他玩。”

季鶴不想糾纏,退開一步,禮貌地點頭,“我明天會帶錢給宋小海。”

說完季鶴轉身到旁邊的文具店買了便宜的毛邊紙,喬橫林抓着那兩支糖的白色杆杆,跨過門檻又跨出,緊緊跟在季鶴右側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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