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牙

第三十二章 小牙

暴雨結束,生活重回正軌,書店雖然是被迫翻新,但稍稍打掃,竟也與原來相差無幾。

喬橫林和季鶴跟以前也沒什麽不同,正常訓練正常讀書,如同兩支交錯而穩定的軌道,等待下一個節點的轉折。

季鶴把濕掉一點兒但不影響閱讀的書整合在一起,棋盤桌搬外面擺了個小攤,打骨折的價格能買到正版書,品相差點兒倒也無所謂,招了不少顧客,總算有所進賬。

他用錢湊足這個月的水電費,剩下的錢剛攢起來,就到了去初中報道的日子,領回來兩張軍訓通知單,一人繳費三百二十元。

“軍訓嘛,”季君回憶當年,“就是讓你們下地裏摘玉米,幹農活。”

“別聽你們爹瞎說八道,”黃秋風挪了步信心百倍的棋,“時代早變了,人家現在叫什麽,生活實踐……聽我家妞妞說就是站軍姿走方隊,然後做做游戲,培養一下這個集體感勞動力。好玩的,該去還得去。”

“吃你的炮!”

季君将車狠狠壓在黃秋風的象棋上,替換了那個位置,賊兮兮地将廢掉的炮棋擱到棋盤外面去。

黃秋風咬牙後悔,眼見殘局已有不可扭轉的頹勢,便也不着急上火了,把旁邊蹲着跟他小腿一般高的喬橫林當成核桃,亂盤幾下他的小毛腦袋。

喬橫林被揉得嗚啊亂叫,跑走找櫃臺前站着練字的季鶴去了。

“別煩。”

季鶴練書法時也不怎麽待見他,先一步警告他別碰別動,喬橫林小毛猴一樣的精力無處發洩,喪着腦袋到外面去打桂花樹的葉子。

但只敢輕輕的,讓季鶴發現掉一片葉子,會挨吵。

季鶴可聽不到喬橫林心裏在念他什麽,停筆之後跟重來一盤棋的倆大人商量,“我還是不去了吧。”

扒窗的喬橫林聽見也大喊,“季鶴不去,我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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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快下來吧,仔細跌屁股,”季君緊張地擡屁股,喬橫林傻笑一番便放手噔的掉回土裏,季君搖搖頭,又高聲說,“去,怎麽不去,你們倆都去,下地磨練去吧。”

“是啊去玩,”黃秋風說罷,棋也不下了,趁火打劫的嘴臉,“怎麽樣,你藏的西洋古董書再賣我一本?”

藏書在愛好人眼裏有市無價,不愛的還嫌灰塵大。他倆都算頭一個,季君給書自然心不甘情不願,黃秋風掏錢倒快,好幾張紅票子直接壓到季鶴的筆筒下。

“去吧,好好玩。”

走下臺階,又招呼還在忌憚他那雙糙手的喬橫林,往他短褲口袋裏塞錢,“到街上買根甘蔗跟季鶴一起吃,讓人挑好的啊。”

喬橫林興奮地探頭找季鶴,得到同意的眼神後一溜煙跑走,這片街他如今比誰都熟,無論從哪個巷子都能拐回家。

不多時,喬橫林抄了根特長的甘蔗扛在肩上,跳上臺階進門時,後長前短的甘蔗不平穩,墜得他直往後倒。

季君忙伸手拉他,“哎呦,怎麽不切呢?”

喬橫林得意地仰頭,“我不讓他切,我保護着呢。”

季君哭笑不得,只好到廚房自己拿刀砍,季鶴在旁邊兒幫忙摁好,喬橫林也想幫忙,可甘蔗再長也用不了六雙手,他的手覆蓋到季鶴的手背上,被嫌棄汗涔涔,讓他丢開了。

喬橫林急得團團轉,季君切下第一塊兒,喬橫林就抓住了,抿了口水先往季鶴手裏塞,季鶴偏頭不要,讓他自己吃。

“別着急,都好了。”

有了第一刀,季君找到技巧,連着劈了好幾下,甘蔗斷成不長不短的條狀。

“他一條,你一條,”季君又給自己撿了個大塊的,“我一條,齊活!”

喬橫林口齒生津,再等不及削皮,張嘴就咬,他不懂怎麽吃,又拿的頭一根,門牙磕到了甘蔗末梢,頓時眼淚汪汪。

季君可不同情他,替他把甘蔗頭尾颠倒過來,不忘調侃道:“怎麽,學顧恺之漸入佳境呢?”

季鶴削皮的手一頓,單薄的肩突然顫抖不已,因為季君不着調的冷幽默笑出了聲,喬橫林上揚的語調嗯了一聲,聽不懂,又去費勁兒咬甘蔗了。

似乎什麽嘎嘣了一聲,喬橫林張開嘴,手指探進口腔裏,摸到一顆活動的小牙,輕輕一碰,就掉了下去。

掉了下去,喬橫林驚恐地把那顆牙拿了出來,手指沾到的唾液混合着淡淡的血絲,仿佛缺了顆牙就不會說話般,一邊滾眼淚一邊嗚啊叫。

季君拍他肩膀撫慰,“你換牙也忒晚了,不過沒有事,會長出來的。”

“嗚嗚嗚?”

“真的真的,季鶴也掉牙。”

“嗚嗚,季鶴嗚嗚啊……”

“沒騙你,他是後來又長出來了,所以現在沒有缺的,他能長你也能長。”

“……”

“……”

兩個人又就換牙咿咿呀呀讨論一番,旁邊的季鶴聽得心煩氣躁,突然丢了手裏沒削完皮的甘蔗,抓住喬橫林的手到店門外去。

沒等他反應過來,季鶴已經抓走喬橫林手心的小牙,用力向上一抛,抛得很高,大概落到了房頂,反正是找不見了。

“好了,解決了,”季鶴皮笑肉不笑,“不許哭。”

喬橫林吓得鼻涕都不流水了,腦袋點得像撥浪鼓,發出字正腔圈但漏風的嗓音:“好的,季鶴,我不哭了。”

趕來的季君掀開門簾,倚在門框上嚼甘蔗,批判道:“季鶴,你可不能這樣吓他。不過這樣也對,掉下面的牙齒往上扔,掉上面的牙往土裏埋,講究!”

後半句是講給喬橫林聽的,但他現在哪裏還聽得下什麽解釋,只偷偷用舌頭舔了舔牙齒空缺,然後乖乖跟在季鶴屁股後頭進屋。

“渣子不許吐地上。”

季鶴經過季君,瞥了他一眼。

季君啀了一聲,嘴裏的甘蔗渣差點兒咽進嗓子眼,忙彎腰掀高門簾,迎他進店。

下午喬橫林沒出去玩,趴在棋盤桌上眯眼睛,一幅喪氣的模樣,盡管他不說,但仍然挂心他缺失的那顆牙,舌頭不老實地舔來舔去,簡直擔心得要命。

季鶴晚上做了山楂湯,炒了個青菜和肉末茄子,都是軟乎的飯。

飯後他從冰箱冷藏裏端出來一盤切成小塊兒的甘蔗,冰冰涼又甜。

“吃吧,用右邊牙齒咬。”

喬橫林接過季鶴遞給他的叉子,小口小口嚼,像套了缰繩不舒服的小馬。

他的擔憂持續了很久,直到空缺那處真的有乳白色的小尖兒冒出來,喬橫林才稍微放心些,每天用舌頭去引誘它長得更快更大。

等到這天,他已經要跟季鶴一起,拉着季君的破爛行李箱,擠上班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然後到了軍訓實踐基地。

季鶴存了心思,站隊時讓喬橫林站在自己前面,果然兩個人分到了同一個連隊同一個寝室。

至少這樣,喬橫林不用每天都跑到他面前翻僅有一個的行李箱找內褲穿。

寝室很大,能住二十個人,鋼架單薄的上下鋪,撲面而來的黴味兒讓季鶴幾近嘔吐。

喬橫林搶了靠窗頭一個鋪子,這裏除了跟後面的上下鋪挨着,不像中間的大通鋪,前後左右都有人。

行李塞床底下,季鶴本來要住上鋪,但上鋪床單有污漬,喬橫林就把幹淨的下鋪讓給他。

初到新鮮環境,大家不免自覺抱團,試探着跟周邊人攀談。

季鶴是沒什麽心思的,但大家對他最好奇不過,沒辦法,誰叫他的長頭發太顯眼了。

但他的出色五官上凝結的冷意更明顯,沒人敢主動開口,便向跟他一起同行的喬橫林示好。

喬橫林有問有答,笑起來相對面善,說話時會先介紹季鶴再介紹自己,仿佛是他的代言人。

熱鬧了一陣,門外響起口哨,教官讓他們出來排隊,帶到大太陽底下領隊服訓話講規矩。

季鶴連教官的臉都沒記住,只聽到一個班三天才能去一次澡堂,一次五分鐘。

喬橫林心态還好,哪兒都能睡怎麽着都行。

就是吃飯不香,這裏的米飯夾生,比季鶴蒸得差遠了,湯一點兒料都沒有,季鶴煮的粥喝完涮鍋都比它好喝,菜炒得又老又油,還沒有肉,季鶴燙個青菜都勝過百倍……

喬橫林在心裏默默比較,看到季鶴也沒什麽胃口,就大口扒飯,跟在他身後離開飯桌。

季鶴回宿舍一屁股坐到床上,他以前從來不穿外褲上床,現在誰還分得清是褲子髒還是床髒,只覺得全是細菌,全是虱子,渾身就像有蟲子在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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