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希望

第五十四章 希望

跟喬橫林同隊的娃娃臉被巴西教練挑走的那天,整個足球隊特意為他開了歡送會,喬橫林自動放棄而空出的一個名額沒有被替補,所以只有這個總是乖乖守門的隊員上了校門口那輛車。

教練會帶着他先在國內完成原本計劃內的調研,據說就是到各地觀摩比賽,這對任何一個運動員而言都是萬分寶貴的機會。

季鶴在自習課的時間出現在距離校門幾米遠的花壇,看見揚長而去的轎車。

車開得很快,幾秒鐘就看不見影子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只有車尾氣攪動起的浮塵,證明它曾經存在,然而只是落在剩下這些沒有被選中的隊員身上,他們立刻變得灰撲撲的。

喬橫林是其中的另類,他并非不夠走運,而是主動拒絕了機會的“大駕光臨”。他因此得到別人替他遺憾的言語,七嘴八舌的,喬橫林卻沒怎麽認真聽。

大家紛紛轉身回去時,喬橫林發現硬朗的樹幹下藏着與葉子群不同形狀的陰影,他走過去,季鶴也不再躲藏,用濕巾替他擦了擦鼻尖和下巴。

“教練跟你說什麽?”

“沒說什麽,我聽不懂巴西語。”喬橫林歪頭,身子也斜了斜,季鶴臉頰被強光照射的光斑暗了下去。

“是葡萄牙語,”季鶴壓低眉毛,糾正完又問,“那走的那個隊員呢,跟你說什麽了?我看見你趴人家車窗上了。”

“就是說……”

喬橫林故意拖長聲音,很難不令人懷疑他在編造什麽措辭,但其實沒有,他不像隐瞞巴西教練用蹩腳中文對他說的那句話一樣,而是真的告訴季鶴,娃娃臉說了什麽。

“他問我為什麽不去,他擔心出了國過得不好,要是能跟我作伴就好了。”

季鶴攥了手指,輕輕點頭:“人之常情。”

只剩幾分鐘下課,季鶴卻不肯答應喬橫林逃課跟他去操場坐的請求,折回班上自習。

從辦公室到教室來看班的班主任坐在講臺上,看見他回來,示意他坐,又不輕不重地敲打一句,說馬上要升學,所有人都要收心,不要被任何事或人影響。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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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鶴輕蹙眉頭,從這樣的語氣聽起來,這個詞好像變壞了。

足球隊教練有事,隊員多在偷閑,喬橫林一個人懶懶地躺在臺階上,用巴掌大的樹葉遮住眼睛和嘴巴,只露出削薄的下巴弧線。

彭湃走過來搶走了他的葉子,蓋在自己臉上,氣得喬橫林只能側身躲避直射的太陽,縮脖子往彭湃的影子裏去。

“在想什麽?”彭湃問喬橫林。

喬橫林癟嘴,“你的女朋友呢?今天不用陪她了嗎?”

“太陽太大了,”彭湃說,“哪個女孩兒願意出來曬,你真是個直——直腦筋。”

“哦。”

喬橫林不情不願地接納了彭湃的批評,天氣好熱,他根本就沒力氣辯駁,而且他從來都吵不過彭湃的。

“你後悔沒去巴西?”

彭湃終于忍不住問,他湊過來就是問這個的,他還想問喬橫林為什麽不去,但似乎又隐約知道答案。

喬橫林聽到後悔兩個字,臉色變得很糟糕,已經不是第一個人提到這樣的字眼。

聽說被他挑中的隊員拒絕的理由只是為了借助足球去争取一所高中的入學名額,那位巴西教練臨走前特意用練習過的中文奚落他以為過于輕狂無知的少年。

“你的選擇值得尊重,但你會後悔,二十二號,我很快會忘記你,就像你很快會被天賦忘記。”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機會好,所以喬橫林說不後悔,也會被認為是嘴硬,喬橫林很讨厭被這樣誤解,他認為這些人一定沒有拼過世界地圖,他們不知道巴西離中國有多遠,離市一高多遠,離門口有桂花樹的小浦書店有多遠。

彭湃說算了,他不強迫得到喬橫林的答案,拍拍他的肩膀,把放在陰涼地的水杯遞到喬橫林手裏,讓他喝兩口橙汁就下來訓練。

對普通學生而言緊張的升學考試,家裏只有喬橫林一個人緊張,他緊張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替季鶴,一日三頓做飯,連中午都會特意提前逃了訓練回家炒菜,用保溫盒裝了帶到學校。

他開始學着季鶴以前說他那樣,告訴季鶴多吃一點兒、多寫一點兒題。

沒有人會認為年年第一的季鶴會發揮失常,喬橫林卻總擔心季鶴考不上。

這年夏天的中考卷出得簡單,大家的分數普遍提升了二三十分,分數線也水漲船高,領成績那天校門口拉了兩道橫幅。

又寬又長的那條紅條幅是中考狀元,名字不是季鶴。

稍小的那條,是說學校足球隊隊員全考上了一中的特長生,人名太多,所以沒寫。

教室來了一名記者,旁邊跟着兩個肩膀駕着攝像的大叔,他們先對準教室拍了幾張照片,又安排狀元坐在課桌前接受采訪。

狀元是季鶴班上的一位男同學,常年屈居第二,在最關鍵的考試一躍翻身,他得意得不停推眼鏡,顯得人很精明。

忽然,面對攝像頭的他用手指了指在旁邊收拾書包的季鶴,說其實我的同學學習都非常好,他這次是幸運,但平時幸運的總是他。

攝像頭主動移過來時,季鶴擰了眉毛,喬橫林立刻側身站在他前面,用後背架起一堵密不透風的高牆。

因為他擋得及時,所以相機只掃到了季鶴的側臉,是拉近照過去的,不過一秒鐘,鏡頭前立刻漆黑一團。

喬橫林提着書包,用手護住季鶴的頭臉,兩個人很快離開了。

“季鶴,你在我心裏是第一,永遠都是。”

喬橫林出了校門這麽說,說得真情實感,眼睛裏恨不得湧出幾滴不平凡的眼淚。

季鶴忍不住笑了笑,“你覺得我會因為沒有考第一傷心嗎?”

喬橫林沒敢直接回答,只是說:“如果我跑步成績沒上周好,我可能會傷心。”

“嗯,”季鶴贊同地點頭,“是該傷心。”

喬橫林聽到季鶴這麽說,愈發擔心季鶴會因此不高興,但放假幾天後,季鶴卻沒有任何奇怪的表現,他沒有焦躁地洗手,沒有靠着牆縮成一團,甚至喬橫林會貓在衛生間的門上,聽季鶴有沒有偷偷地哭。統統都沒有。

季鶴真夠堅強,喬橫林這麽想。

後面彭湃約了他們這幾個人出去玩,季鶴仍然叫不出來,喬橫林就一個人赴約,他們在包廂裏吃飯,提到季鶴,尤小勇忍不住舉了小手,顫顫巍巍地說好像知道季鶴為什麽沒考那麽高。

“為什麽?”喬橫林亮了眼睛。

尤小勇放下的手平攤在桌板下面的大腿上,他不知道說出來算不算出賣朋友,但他覺得喬橫林真的特別想知道,而且需要知道。

“季鶴那天……那天在三班門口叫我出來,我、我以為他不記得我的……但是,但是他一下子就叫出我的名字了。他問我說,市一高是不是需要住校,我告訴他裏面四個重點班強制住校,普通班不需要。他聽了以後什麽也沒說,就、就說了謝謝……我一直、一直都有關注你們的成績,而且班主任也給我們看過季鶴試卷的複印件,他、他每道題都答得很好。”

尤小勇小聲說着,喬橫林跟彭湃沉默不語,只有跟季鶴少有交集的薛家旺不以為意地質疑。

“那又怎樣,說不定是發揮失常呢?”

“不是的,”尤小勇連連擺手,“歷史、是歷史試卷,中考最後一道小論文題,跟我看到的季鶴那張試卷題很像,我還模仿……模仿他寫了兩句話,歷史比我平時考得還要高很多。所以……所以我覺得——”

喬橫林看過季鶴的成績單,各項都很出挑,但歷史考得最差,只有平時分數的一半,他以前說過不喜歡歷史老師,但沒有到想跟他作對而故意考差的程度。

“嗐,他也太——”

彭湃說,“就算他住校不還有你嗎?你一個體育特長進去的,總不可能把你塞重點班裏去吧,留你看店不就行了。”

喬橫林心髒像桌上酸澀的氣泡水,咕嘟咕嘟地冒出焦躁感傷的小泡。

他有點兒生氣季鶴不告訴他,但又覺得季鶴隐瞞就像他當初為了錢跑到大學代測也不告訴季鶴一樣,于是喬橫林只剩下沮喪了。

他反複在想,那天季鶴躲掉的鏡頭,裏面本就應該正大光明地塞滿他好看的一張臉。

“哎呀算了,不說了,總歸是考上了,我跟喬橫林走體育上了一中,尤小勇呢,也進了一中的國際班,”彭湃撞撞薛家旺的胳膊,谄媚地笑,“咱們薛哥考得差了那麽一丢丢,雖然上了十中,但分數進個火箭班當香饽饽不是問題,來來來,幹一個幹一個!”

彭湃摟着尤小勇問他掏了多少錢上的國際班,學費貴得令薛家旺舌尖發涼,連忙嚷嚷十中好十中秒十中學費呱呱叫。

喬橫林逃了好幾次酒,連氣泡水都不喝,讓彭湃和薛家旺逮住,氣得大叫。

“喬橫林,你能不能別往盒裏扒蝦了!”

盛夏的反複碰杯,輕脆得讓人覺得很有希望,喬橫林摘了油糊糊的手套,用蓋子扣好飽滿白嫩的蝦肉,連帶着青春一起打包帶走,他要帶回家,帶給季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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