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幼稚

第五十三章 幼稚

季鶴從來沒有指望喬橫林能把飯做得多好吃,或者說直到吃到喬橫林做的飯,才知道自己以前做飯水平很糟糕。

這并不怪他,因為他幾乎沒有吃過別人做的飯,連季君都從來沒正經做過飯。再加上喬橫林包餃子的水平很差,誰能想到他能把蔬菜也炒得香氣四溢?

甚至他沒有用小本記下教程,單憑腦子的記憶,嘴裏嘟嘟囔囔個不停念咒語,就能變出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

季鶴手裏的小勺不斷攪拌蛋花打得很漂亮的紫菜湯,終于忍不住問喬橫林,那麽多步驟和調料是怎麽記住的。

喬橫林故作高深地搖頭,“不告訴你。”

“小氣。”

季鶴像棵小苗一樣萎縮了根系,“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季鶴不知道的秘密,整個足球隊人盡皆知,因為喬橫林從那天開始,每進一個球都會大聲吆喝。

這原本不是什麽怪事,進球大家都會叫好鼓勵,但喬橫林叫出口的字句非常怪異。

“一塊老豆腐!”

“一勺鹽!”

“蒜末爆香!”

“生抽一勺!”

“記錯了,兩勺!!”

“蚝油一瓶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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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外校打友誼賽時也不例外,喬橫林頻頻進球,頻頻喊着,球風比平時還要兇猛,進攻型很強,搭配撕心裂肺的吶喊,不禁讓人懷疑他純粹是為了喊出聲才對球門出腳的。

彭湃在對面有認識的朋友,中場休息時人家過來打探消息,小心翼翼地問喬橫林念的是不是傳球的暗號。

彭湃覺得很丢人,咽了口唾沫,只能欺騙性點點頭,回到自己隊伍立刻朝喬橫林挺翹的屁股狠踢兩腳。

“待會兒上場給我把嘴巴閉緊。”

喬橫林伸手揉揉,委屈地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彭湃煩躁地撓頭,“就是不許喊,你回去訓練時候再喊成了吧?”

隊員躲在彭湃背後,瘋狂點頭,本着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喬橫林捂住嘴巴表示同意,其實只有彭湃一個人反對就夠了,反正喬橫林很聽他的話。

下場喬橫林守約沒有叫出聲,跟他們競争的隊伍立刻意味深長地對視,表示果然是傳球暗號,擔心被破譯所以改用口型交流了。

喬橫林在外大肆“宣揚”的食譜,在家則閉口不談,他難得有如此毅力來保守秘密,也因為這樣,直到季鶴肩膀的傷完全好透,也再也沒碰過菜刀案板。

喬橫林變着花樣給季鶴做好吃的菜,不是因為他牽連季鶴受傷,而是他剛知道自己還沒有笨到不會弄出好吃的,害季鶴下了這麽多年的廚房。

那年接近入夏,喬橫林滿頭大汗地蹲在垃圾桶旁邊削土豆皮,季鶴接到了兩個電話,一個是校隊的教練,另一個來自邱明。

他們為的是同一件事,喬橫林兩個月前踢的那場失敗的省賽,被邀請而來的巴西青年隊教練觀摩了全程,用蹩腳的中文詢問穿二十二號球衣的男孩。

那是喬橫林的球衣號碼,取自季鶴的筆畫數,但他筆畫學的不好,以為季字下面的“子”橫撇豎鈎是連貫的一筆,所以二十三筆畫的季鶴,他急不可耐地只用了二十二筆。

“好好考慮。”

邱明說,語氣讓人隔着手機屏幕也能想象他激動而認真的表情。

季鶴在沉默中挂斷電話,右手攥緊手機,原地等待到喬橫林端來西紅柿土豆絲。

喬橫林驕傲且聒噪地挑起一筷子,在季鶴眼前來回揮動,說他是多麽有天賦,能把土豆絲切得一樣粗一樣長,他說自己也太棒了。

季鶴沒有看清土豆絲是不是像喬橫林自誇得那樣好,但他知道喬橫林的确很棒,棒得超出他的料想,超出他的預期。

“季鶴,季鶴?你怎麽不吃呀,不喜歡嗎?”

喬橫林湊近季鶴面無表情的臉,小聲詢問着。

季鶴被喚回意識,起身說:“今天還沒有給你榨橙汁。”

“哦,”喬橫林雙手撐地,身子向後傾,壓着腦袋看季鶴走進廚房,“要淡一點的,太濃了,我的手都喝黃啦!”

廚房裏沒傳出回應,榨汁機很快響了,震碎果肉的聲音聽起來既令人垂涎欲滴又忍不住打冷顫。

把橙子榨成汁好像很簡單,但季鶴卻不許喬橫林動手,從冬天到夏天,過季時的禮品盒裏圓滾滾的橙子只放了六個,價格卻昂貴到令人咋舌,應季時淪落到在路邊敞開的貨車上風吹日曬,大大小小、品種不同的橙子,喬橫林的胃不知道是否有殺夠一個族群,而季鶴,是主犯的幫兇,是他每日從不間斷的喂養者。

“淡的話,就可以分兩杯,我想跟你一起喝呢。”

喬橫林扭捏地開口,他最近比從前容易害羞,耳朵不被揪也會很紅,噪音淹沒他的話後恰巧停了。

季鶴端了一杯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橙汁,放在喬橫林一個人面前。

喬橫林看見季鶴食指上幾滴橙黃色的液體,歪頭說:“季鶴,我想給你舔舔。”

季鶴也注視到這裏,卻沒有因為喬橫林的無厘頭生氣,反而曲起手指向前遞了遞,“舔吧。”

喬橫林毫不客氣,舌尖快要抵上去時,季鶴忽然一縮,濺到的幾滴橙汁順着皮膚紋路流到指縫,他抽了張濕巾,低頭認真擦幹淨。

“我就知道你才不讓我舔呢,”喬橫林委屈地把嘴巴埋在玻璃杯邊緣,狠狠吸了一大口冰涼的橙汁,“你就會逗我玩。”

“你都都多大了?”季鶴嫌棄地問。

喬橫林更喪了,“我多大了,關鍵我小時候你也沒讓我舔過呀。”

季鶴擰眉,想說些什麽,又埋頭用濕巾的背面,把沒有濺到飲料的手心也用力擦了一遍。

他擦手的動作越來越快,起初疊成正方形小塊的濕巾被攥成亂七八糟的一團,煩躁且用力地來回搓動。

喬橫林注意到他的,愣了一下,下巴微收,問季鶴怎麽了。

季鶴喘了兩口氣,像忽然才回神,停下動作,握拳遮住了通紅發燙的手掌。

“喬橫林,”季鶴的語氣沒有那麽坦然,叫完名字,隔了好久,他笑了笑,“你想去巴西嗎?校隊教練說受邀觀摩比賽的巴西教練在隊裏挑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你。邱老師說他是專業的,到了巴西以後,你會擁有更專業的教練、團隊和訓練場地,一定會比留在國內發展得更好。”

“前提是——”

季鶴垂眼,“前提是你确定要走這條路。”

喬橫林靜靜地聽季鶴說完這些,眉梢悄悄壓平,神情認真而嚴肅,看樣子是有所思考才發問。

“巴西——巴西——嗯……巴西,巴西在哪兒啊季鶴?”

喬橫林往嘴裏塞饅頭和土豆絲,“很遠嗎?你要跟我一起去嗎?走什麽路,不是說踢足球可以一起上一高嗎?”

“你是為了去一高才踢足球的嗎?”季鶴問。

喬橫林放下筷子,撓撓後腦勺,很不好意思地講:“就是校隊老師跟我說踢足球可以免體測,還可以不上自習,我想我免體測就可以幫你跑步了,而且我覺得……坐在教室裏屁股好難受呀,沒有在操場跑有意思。”

喬橫林沒有聽到季鶴說話,卻能感受到他深深的目光和呼吸,那是一個很安靜的凝視,看不出來他在思考還是單純出神,季鶴就像平時一樣深藏不露,所以喬橫林不能夠非常了解,但他很喜歡季鶴這麽看他,這樣看,就像季鶴每一個毛孔都浸濕了,濕漉漉地塞滿了自己。

喬橫林說:“那你跟我一起去巴西的話我就去,但是季鶴,我們的書店怎麽辦,巴西的人會像你一樣愛看書嗎?”

季鶴垂下睫毛,沉默些許,“不知道。我不知道,喬橫林。”

“不知道的話,那我們還是不去吧。我覺得這裏很好呢,”喬橫林笑了笑,“要是踢足球非要去巴西的話,那我不踢了。邱老師說我跑步也很有天賦,他說我堅持下去可以上大學,我要跟你上一樣的大學。”

“一樣的?”

喬橫林放下手裏沾了油的饅頭,鄭重地點點頭:“嗯,一樣的。”

季鶴緩緩拿起筷子,聽不出什麽語氣,“你現在要一樣的,以後就會變了。”

喬橫林很委屈,“我都還沒有變,你就這樣說我,我不跟你玩了。”

“幼稚,”季鶴嘴上這麽說,臉卻因為理虧漲得微紅,“你為什麽不知道巴西在哪兒,去年給你畫的世界地圖,不是讓你把板塊位置背下來嗎?”

突然換了話題,又是喬橫林很不喜歡的學習話題,他一下就蔫了,小聲說自己忘記了,反正他地理一向很差。

季鶴卻不依不饒,“吃完飯去找出來重新背。”

喬橫林盡管不情願,但他不敢違抗季鶴的指令,可憐噴香的土豆絲在精神壓力下顯得沒那麽好吃了,他慢慢往嘴裏塞着,一直拖延到季鶴不讓他再磨蹭,才翻出了季鶴手制世界地圖板塊拼圖,坐在地上慢慢拼了起來。

他簡直完全忘記,于是季鶴自己把世界地圖拼完了,喬橫林則磕磕絆絆,好歹拼了一份中國地圖。

季鶴将兩份擺在一起,指着巴西的位置,用手指比劃了一下距離,喬橫林揚起吃驚的眉毛,顯得有些笨笨的,“原來,巴西這麽遠。”

季鶴抿唇,拇指靠在食指側輕輕摩挲,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他沒有再強迫喬橫林記下紛繁複雜的外國地名。

“反正你也沒機會用到,就算啦。”

季鶴說,喬橫林得到寬赦,絲毫沒有糾結,又快快樂樂地到廚房搓碗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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