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會好

第五十八章 會好

雨勢漸大,道路兩旁的觀衆退去了大半,季鶴和邱明逆着人流,側身往前面擠,盡管他們心知肚明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但仍然想要博一個萬一。

警戒線內的選手已經寥寥無幾,好幾架攝像結束拍攝捯饬着要離開,邱明在熟人那兒借了把傘,斜向被雨水澆透的季鶴。

“算了,我們來得太晚,他可能已經離場了。”

季鶴沉默不語,突然用力撥開遮擋視線的傘檐,跑了出去。

邱明順着方向看到并排停在空曠場地裏的救護車,最外側那輛後門敞開,幾名賽事救援的志願者正幫忙往上面推擔架。

虛躺着的喬橫林率先看到的是腆着肚子跑飛快的老頭,原本面無表情的他禁不住露笑,可邱明快到跟前時,他又心虛地縮起脖子,擔心挨訓。

等邱明身後人的樣子進入喬橫林的視野,他雙手一緊,掌心的皮膚被指甲刺痛,雨滴砸在鼻梁一側的深窩裏,喬橫林略一眯眼,眼淚很不争氣地滑下眼角。

季鶴站在他面前什麽都沒說,邱明看到喬橫林鮮血淋漓的膝蓋和簡單固定的右腳踝,臉色黑青,劈頭蓋臉扇他巴掌,要不是周圍的人攔着,他恨不得一腳把擔架踹翻。

“喬橫林,你自不量力!拿身體開玩笑,拿你他媽的體育生涯開玩笑,跑步、跑個屁,等你傷個殘疾殘廢坐輪椅還他媽跑!”

“夠了,”季鶴蹲跪着,攥住喬橫林發抖的手心,“他知錯了。”

“拍什麽拍,滾蛋!”

邱明轉身離開,擋住把傷員當取景素材的鏡頭,他罵罵咧咧的,好事看熱鬧的人怕禍及自己,紛紛退卻了。

季鶴上了救護車,陪喬橫林到醫院檢查拍片,在一樓大廳繳費時,有人拉住他的胳膊,把嶄新的一沓錢遞進窗口。

季鶴看了一眼跟車來的邱明,并不敢推辭他的好意,他不知道喬橫林的傷有多重,醫藥費是否能負擔得起,所以他只是道謝,說會盡快還上。

邱明側身望着被暫時安置在服務處輪椅上的喬橫林,垂着頭,哪兒也沒看,渾身濕淋淋地往下流水,他就狼狽地坐在那灘潮濕裏,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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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出來給我打電話。”邱明說,立刻走了。

季鶴用毛巾和紙巾替喬橫林擦幹悶悶不樂的腦袋,等兩個片子結果出來時,又跑去給他買了兩件長袖短褲、拖鞋,在衛生間找了一個幹淨的隔間,支着他身子給他換掉濕得難受的衣服。

隔間很擁擠,喬橫林的右腳沒辦法落地,身體一半的重量都壓在季鶴的肩上,他聽見季鶴的喘氣聲,想扶牆,又被季鶴拉住手。

“別動,很髒,累了就抱住我,穿完這條短褲就好了,”季鶴仔細地把他褲腰的松緊帶理整齊,又問喬橫林,“等一下我們就在附近吃點兒吧,下午結果出來問過醫生再回家,你想吃什麽?”

喬橫林一直搖頭,季鶴也沒有不耐煩,又給了他幾個選項:“烤肉拌飯?炒雞?馄饨?還是你想吃家常的炒菜,那邊兒也有小飯館……”

說着,季鶴起身站直,喬橫林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力氣大到令人呼吸不暢,他想要掙脫,肩頸突然感到一股溫·熱,腦袋埋在上面的喬橫林不出聲地落淚,把那片衣襟淌得不能再濕。

“我搞砸了,季鶴……我沒有拿到獎金,也沒有拿到名次。我摔了嗚嗚嗚,不是下雨才摔的,是我太急了,我太想要……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總是錯……”

季鶴垂着眼睛,先摸了摸喬橫林側臉紅腫的巴掌印,又順着他的後腦勺捋到腰窩,他沒有說沒關系之類的話,等到喬橫林的氣息平穩些,就替他擦掉眼淚。

“我們吃牛肉鍋盔吧,上次你吃了一個沒吃飽,這次給你買兩個。樓下超市有賣熱奶,也買兩包,一包你喝,一包暖手,怎麽樣?”

季鶴從不說這樣的話,聽起來格外俏皮,好像要很潇灑地花大錢,喬橫林支起臉,短暫地破涕為笑,又哽咽着點點頭,說好。

他怎麽都不肯季鶴把他一個人丢在醫院,那家又不做外賣,季鶴只好叫了跑腿來送,盯着喬橫林狼吞虎咽地吃掉兩個熱騰騰的大薄餅,這才覺得他心情應該好些了。

下午一點在大廳機器取了片子,又等醫生上班等了半個小時,兩個膝蓋是皮外傷,右腳踝骨也沒有錯位,但前距腓韌帶部分撕裂,起碼要制動六周,恢複期因人而異,至少三個月內的訓練和比賽想都別想。

喬橫林縮在椅子上低頭不語,季鶴比他先接受情況,問了些注意事項,扶着人打車回家。

高中的假不太好請,季鶴先替兩個人都請假一周,留在店裏照顧他。

喬橫林很少有這種安靜的時候,通常只是在床上半躺半坐,盯着床尾的衣櫃發呆,只有季鶴進來察看他有沒有好好地把傷腳墊高或是端飯進來時,他灰白的臉上才會略有一絲神采,異常乖巧地說不會亂動、飯粒也沒有掉在床上。

季鶴怕他無聊,特意給他放了手機,但一直到晚上手機的後殼也冰冰涼,電量也總是百分之百。

“是不是俄羅斯方塊太簡單了?”

季鶴問時,喬橫林就搖搖頭,拿手機開一局,但他很快就會死掉,等卧室的門關了,按鍵聲也會立即停止。

彭湃聽說他受傷來看過他幾回,瞧喬橫林不是很熱切的模樣,就留下來一個屏幕寬大的平板。

喬橫林對電視劇和激戰打鬥的游戲都不感興趣,反而喜歡彭湃女朋友玩的保衛蘿蔔,一款策略塔防游戲,在空位置裏種下武器,不開倍速,靜靜地等待屏幕出現的輸或贏的字樣。

他們班的班長也來探病過一次,是個圓臉戴眼鏡的女生,個子也小小的,說起話來慢聲細語,在板凳上坐了一會兒,才拿出藏在身後的蛋糕盒,上面插了早日康複的賀卡,是用巧克力片和果醬做的,喬橫林嗦完以後告訴季鶴。

“好吃嗎?”季鶴問他。

喬橫林想了想回答:“不好吃。沒有尤小勇媽媽做得好吃。”

“那你也不應該說不好吃,她是女孩子。”季鶴好像有些責怪的意思。

喬橫林搖頭否認:“我知道,我對她說很好吃,因為她說這是她親手做的。要是買的,我就告訴她不好吃,下次不要去這家蛋糕店了。”

季鶴沉默了幾秒,又淡淡說道:“喬橫林,你有一點兒不誠實。”

季鶴先洗澡的規矩也因為擔心地滑摔到喬橫林而被輕率地打破了,為此浴室還多了兩個塑料小板凳,一個讓喬橫林坐,一個讓他支傷腳,喬橫林自己往頭上搓泡泡,季鶴則調好水溫水流,捂住他的眼睛再往上淋水。

到了上廁所時,就換成喬橫林捂住季鶴的眼睛。他羞·恥的原因很奇怪,不是因為光屁·股“坦誠相待”,而是他知道季鶴愛幹淨,他怕季鶴嫌他髒,所以總是尿不出來。

“耳朵也不許聽。”喬橫林總是這麽請求道。

季鶴只是點頭,但他一手摟喬橫林的腰,另一只手還要拽住喬橫林寬松的短褲以防滑下膝窩,根本沒有多餘的手去捂耳朵。

幸好喬橫林自己會掩耳盜鈴,身體恨不得扭成八字,漲·紅的臉蛋緊緊貼在季鶴後脖頸的秀發裏,憋得狠了也就不管不顧了。

一周的假很快就結束了,季鶴不放心喬橫林一個人在家,所以沒有幫他繼續請假,跟老師溝通過以後,允許他們早讀以後再到班級。

季鶴扶喬橫林坐最早那班公交,但到了該轉車要上沒有座位的公交的站牌,就會直接攔輛出租,打車到學校。

彭湃對喬橫林挺上心的,中午和下午放學都是跟女朋友坐着,一直等到季鶴跑到班級門口,把傷員交還給他,才會離開。

季鶴先陪他上個廁所,等食堂人少了再去打飯回來給喬橫林吃,吃完差不多也要回班午讀,忙得他常常用課間補覺,被老師點了幾回名字。

這些事喬橫林不知道,但他發現季鶴練琴的時間愈發縮短,某天晚上,季鶴撫琴睡着了,腦袋枕着伸長的胳膊,左手還在琴弦上虛虛搭着。

喬橫林單腳跳過去,想要将季鶴抱上床,為此他開始嘗試讓傷腳落地,劇烈的刺痛感令他感到陌生。

這段時間季鶴把他照顧得太好,以至于他以為自己傷得并不嚴重。

膝蓋的傷已經結痂了,為什麽還是不能走路。

喬橫林焦躁地想,他開始讓被護具緊繃的傷腳反複觸地,咬牙将沒有受傷的腳擡起來,損傷的韌帶就像被水泡發了一樣,他沒有辦法保持平衡太久,很快摔翻在地。

茶幾上犯困的季鶴立刻站了起來,喬橫林狼狽地跪在地上,仰頭對上那雙擔憂而疲憊的雙目,他感到追悔莫及,鼻子一酸,沒有出息地哭出了聲。

“很快就會好的,”季鶴扶他起來,發現他膝蓋的結痂掉了,用護手霜在幹涸的皮膚上薄薄塗了一層,“你看,這裏就好了。”

喬橫林像小孩子一樣哭了一陣子,然後啞着嗓子說不想再去學校了,讓季鶴把他丢在衛生間的馬桶上,再放兩個面包。

“不好,等我回來,你就腌入味了,臭小狗。”

季鶴說,淡淡地擰眉,他伸手摸了摸喬橫林濕漉漉的眼角,帶上少許命令的成分:“不許哭,我說你會好,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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