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生日

第六十八章 生日

喬橫林沒辦法跟季君住同一個病房,原本在靠近走廊廁所的小屋裏躺着,後來醫院床位不夠,連這個有味兒的小房間也有人花錢跟他買,他收了錢,自己提着液體瓶坐到大廳的鐵椅上。

他這趟跑是真遭了罪,反複高燒,咳得嗓子眼冒血,白天晚上都昏睡着,季君不難受的時候會故意到樓下公園亂轉,把床鋪讓給季鶴和喬橫林休息。

按醫院規矩原是不許的,但喬橫林實在很像個病秧子,再一聽兩個小孩兒的父親得了胃癌,母親不知所蹤,從沒來陪床,查房的護士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多管。

季鶴在家裏從來不看季君和喬橫林的臉色,到醫院裏卻好像變了幅樣子,幫值班醫生和護士打飯,給同屋陪床的大媽分發削好的水果,這一切來得突然,以至于他還沒能更快完成轉變,刻意扮出的笑臉并不自如,讨好的意味卻清晰可見。

但沒關系,醫院癌症病房裏的人很會報團取暖,他不奇怪,他只是做得還不熟練。

喬橫林的身體素質還算強健,輸了一個星期的液體又吃了幾天藥基本無礙,只剩一點兒小咳嗽。

他沒問季鶴為他記下的成績,也正常和邱明通話,季鶴探不到他的情緒,季君很快進行了第二次化療,季鶴也忙得無暇顧及。

九月份開學之後,喬橫林拿着戶口本去辦了身份證,加急郵寄到書店,喬橫林取回來拆開,拿出那張有效期十年的長方形硬片,有個陪床的大叔說恭喜他十八歲成年。

從沒有過生日傳統的季君季鶴在外人的提醒下,想起來領養時,喬橫林在孤兒院登記的年齡原原本本地轉移到戶口本上,算起來,的确不錯。

“怎麽你頭回去就辦了個十年的,年紀小長得快,過不了多久就變樣了。”大叔提醒道。

喬橫林笨笨地站在病床前,抓着象征身份的卡片,搖頭說不知道。

“十年就十年,還省得換了。”季君笑眯眯地說。

“辦個生日吧。”

病床旁削蘋果的季鶴破天荒地提出建議,他不喜歡自己出生的日子,從小到大都沒慶祝過,喬橫林更別提,從小被抛棄的小孩兒哪裏有确切的出生年月。

季君雙手贊成,但他虛弱得沒力氣,只能讓季鶴籌備,季鶴帶喬橫林出了醫院,實際上兩個人也不敢走得太遠,到曲裏拐彎的小巷子走了走,看中一家門面簡陋的老式面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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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橫林對尤小勇媽媽做的蛋糕贊不絕口,還挑剔探望他的女生蛋糕做得不好吃,眉骨縫針時也要一邊哭一邊舔奶油,足球比賽的慶功宴也指明點了大蛋糕。

這是喬橫林成年的生日,季鶴不想虧待他,竭力在能接受的價格範圍裏給他挑一個好看的。

蛋糕店的櫃臺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個樣式,兩個人卻轉了許久,喬橫林指了一個最小的巧克力蛋糕,季鶴不滿意,玻璃上映出蹙眉抿嘴的臉。

大概他倆的窘迫太過顯眼,店主大媽招呼他們過來,看能不能相中一款半價蛋糕,是別人定制好又反悔的,上面插了愛心形狀的巧克力,鮮紅的果醬落了歪扭的“一周年快樂”,這是別人不要的愛情,因緣際會,被他們撿漏。

“名字能抹掉嗎?”

季鶴最後請求店主,大媽很爽快地答應了,她在兩個用愛心連接的姓名上用果醬厚厚掩了一層。

“心要不要?”

“要!”喬橫林往前湊,喊得大聲。

季鶴捧着比兩個人手掌合起來還要大的蛋糕出門,踏過門檻時,瞥了一眼興奮的喬橫林,眼皮飛快地擡起又飛快落下,輕聲說。

“我又沒想不要。”

喬橫林怔在原地,舔了幹澀的唇片,茫然地點點頭,說:“哦。”

走到醫院住院部的直達電梯口,季鶴捏緊蛋糕帶子,抓住往前走的喬橫林,堅決地搖搖頭,他說先不回去,然後把喬橫林拉到公園的長椅上。

“我們,”季鶴咬着唇,艱難地擠出一句很小氣的話,“我們不要分給他們吃。”

喬橫林聽話地點點頭,開心地說:“那我就能吃很多。”

“我去買打火機。”

季鶴安頓喬橫林坐好,到商店買了五毛錢的打火機,不防風,季鶴用身子圈住搖擺的火焰,喬橫林擔心燒到他的頭發,兩只手都在季鶴的耳廓上撩那些細碎的發絲。

“蠟燭不夠十八支。”

季鶴的手有些抖動,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第一支蠟燭剛點上就熄了,再點再熄,喬橫林摁住季鶴的手腕,拿走打火機,輕撫他磨紅的拇指。

季鶴把臉偏向空地的一側,胸脯起落,重重地喘息兩次,而後突然沒了聲音,喬橫林看見他的掌根從顴骨滑到太陽穴,再轉臉回來時,嘴角依舊挂笑。

蠟燭還是沒點着,喬橫林歪了歪腦袋,認真地說。

“這次是我自己吹掉的,我已經許好願望了。”

“許了幾個?”季鶴問。

“兩個。”

“兩個?”

“嗯。”

見喬橫林沒有洩密的意思,季鶴略感失望,伸手撩了頭發:“別人都許三個願望。”

“我不貪心,”喬橫林彎下腰盯季鶴的眼睛,“所以一定會實現。”

“你不打算告訴我?”

聽到季鶴終于忍不住問,喬橫林神秘地眨眼睛,說願望被別人聽到就不靈了。

“你這麽熟悉,是不是偷偷跟別人過了生日?”

“季鶴,”喬橫林不斷向季鶴的額頭靠近,幾乎貼了上去,呼吸在冷風裏顯得格外熱,“我只跟你過生日,我以後也只跟你過生日,每一年,你都要給我買蛋糕。”

季鶴低下頭,沒有拿一次性碟子,只取了刀叉,在蛋糕上劃了幾道,然後遞給喬橫林透明塑料的小叉。

喬橫林埋頭吃的時候,季鶴幾乎沒動手,他手裏的刀虛虛地倚在蛋糕盒裏,突然開口說話。

“我不喜歡過生日,因為生我的時候,媽媽差點兒難産。”

季鶴弓着腰,想要在四面通風的長椅上索取一些溫度,他說:“從出生下來,我就是高敏感,環境和氣味的任何不适都會讓我哭到停不下來,這很折磨人,我知道,但我無法控制,甚至因為沒人看顧,我哭得太用力,毛細血管破裂。”

喬橫林擦掉唇上沾的奶油,靜靜聽着,他的目光令季鶴感到喘不上氣,于是季鶴摸了他的側臉,讓他繼續吃。

“你不吃,我就不講了。”

等到喬橫林又開始往嘴裏塞蛋糕,季鶴仰頭望了一眼寬廣的天空,緩緩開口。

“那時候她是跟黃叔同一期退伍的文藝兵,認識季君以後很快就确定了關系,大概他們都沒有做好當父母的準備,也沒想到我是這麽麻煩的小孩兒,因此爆發了很多次争吵,季君賭氣去了外地打工。某天,她在水盆裏放了黃色的小鴨玩具,捏一下會響的那種,她告訴我她要到西藏找季君,想要挽回這段婚姻,但路上出了意外,車禍,當場死亡。”

季鶴蒼白的唇抿得很緊,拉成一條單薄的直線,他拔掉木簪,将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挽發松在前胸和後背。

“我跟媽媽長得很像,以前我恨季君,所以我留了長發,我知道他每次看到我,都會想起她,我在殘忍地報複他。”

“可是我現在不想恨他了。”

季鶴說完,聽到哇的一聲,瘋狂往嗓子眼送蛋糕的喬橫林膩到了頂點,吐在腿面上,把剩下的蛋糕也毀掉了。

“我吃飽了。”

喬橫林眼睛紅紅的,笑着對季鶴說,原本擔心他的季鶴也笑了笑,拍着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他們也沒耽擱太久,收拾完趕緊回醫院的病房了,季君埋怨地問為什麽沒給他帶塊兒蛋糕,但內心卻很慶幸,現在什麽東西送到他嘴邊,他也死活吃不下的。

成年的第一件事,喬橫林拿身份證找到了工作,他是體育特長生,下午上完前兩節課就以訓練的借口離開,他現在不到邱明那裏去,轉腳就到燒烤攤上。

起初店主看他長得好,讓他給顧客點菜,可他腦子笨,燒烤攤人一多,他就記不清楚是哪桌叫的菜,傳菜順序錯了,就有喝醉酒的客人對他破口大罵。

喬橫林彎着大個子四處鞠躬道歉,幸好店主還願意收留他,讓他轉到後廚幹活。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到後廚串肉串、洗鐵簽和不鏽鋼鐵盤,偶然看顧一次燒烤爐,師傅看他手藝不錯,又開始讓他烤肉炸串。

這活沒有點兒技術不能幹,喬橫林的工資跟着漲了二百塊錢。這家店講究的是大火炭烤,翻串撒調料時,火苗一下子快要竄到人臉,久而久之,他兩雙手被熏的焦黑,手臂全是火星濺傷的血泡,結痂以後留下好多個小坑。

忙活到淩晨三點半,人差不多散盡了,他就近回書店洗澡,累得沾床就睡,很久都沒有去過醫院,只把周結的錢一分不差轉給季鶴。

醫院請不起護工,季君身邊又要有人,季鶴不僅拒絕了轉進實驗班的機會,還三天兩頭的請假,但凡有獎學金的考試他一次不落,次次年級第一,名字開始在辦公室流傳,他的假條也不再被苛責,免去蓋章,簽名就準。

季君以前從來不過問他的成績,躺到病床上才開始擔心他的學習,季鶴被問煩了會特意拿個課本在病房翻翻。

有個白血病的小女孩兒問他數學題,季鶴耐心給他講解的模樣被人看見了,于是有許多家長讓因為各種原因耽擱在醫院的小孩兒找季鶴學習,不論多少,也塞給他點兒辛苦費。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季君完成了三次化療,複查沒問題的話,可以着手準備手術。

喬橫林特意請了假,跑到醫院,遠遠的,站在走廊盡頭,他一眼就看見端着尿盆從季君病房出來的人,單薄到地上的影子窄窄一條。

他簡直不敢相信,直到那人轉過身子,跟他的目光相對,喬橫林沉默地站在原地,渾身發抖。

【作者有話說】

最近身體不适,貓貓感謝一直收藏的小夥伴也說聲抱歉!還是那句話,更得慢但不管怎麽樣都不會棄坑呦。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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