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公司的同事臨時請假,林執替了他的班,一直忙到快八點,領導又吆喝着大家一起去吃燒烤喝酒。
他最讨厭的事情其實就是喝酒,一群明明神智清醒的人借着醉意讓自己刻意放肆,好像醉了是一個特別好的借口,可以把深藏的自己醜态百出地暫時釋放一下。
他回去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多了,鑰匙半天插不進鎖眼,還是秋谷幫他開的門,她站在玄關窄窄的走道裏,暖黃的燈光照在她身上,可她的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林執走過去在桌子邊坐下,秋谷端來醒酒湯,一言不發地就要走。
“秋谷。”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漠又澀然,“你是不是愛上別人了?”除了這個還有什麽解釋,他早就知道愛情都是流水,沒有人可以證明它握得住。
他問秋谷,我為你做的還不夠嗎?
狹小的出租屋突然鼓噪起來,桌子在震動,碗裏的醒酒湯蕩開漣漪,書櫃的門“啪”地打開,裏面的資料稀裏嘩啦掉了出來,天花板上的吊燈搖曳晃動。
黑色霧氣在窗外蠢蠢欲動,想要沖進來把一切都吞噬掉。
屋子裏的兩個人聽不到也看不到這些動靜,秋谷詫異地轉身過來,仿佛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她說:“你是這麽想的?”
她走到林執對面坐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眼睛又亮又潮濕,一點都不回避地看着他:“林執,你記得我以前說過嗎,我要證明給你看,你父母失敗的婚姻不該讓你懷疑感情,那個時候我19歲,我以為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你相信。可是我高估自己了,我只是個普通人,義無反顧愛了你這麽多年,我以為我表達了足夠的真心,可是你要什麽時候才相信我,才肯回應我。”
“你确實為我做了很多,可我不是寵物,你高興了就帶我去買東西看演唱會吃大餐,除此之外呢,你在意過我嗎,你陪我去看過一次病嗎,我在公司遇到委屈回家想跟你說一說,你有專心的聽過嗎,我現在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你都知道嗎。”
“我27歲了,林執,可你永遠活在16歲,你關心的是‘我愛你’這件事,而不是我本身。你只愛你自己。”
秋谷流了滿臉淚,聲音卻倔強地不肯有絲毫顫抖。
屋子裏的震動歸于平靜,只剩下秋谷低低的哭泣聲,許久之後她起身打開門出去,再也沒有看林執一眼。
黑霧悄無聲息從四面八方的縫隙中湧出來,像一場盛大的黑夜,把整個屋子,以及埋首在沙發前的域主人一點點的淹沒。
“林執,還沒結束。”支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封行和司見塵也在這片黑暗裏,他們看不見彼此,但都聽見了她的聲音,“走吧。”
司見塵在黑暗中暗暗心驚。
聽支曉的語氣,是她讓林執的記憶重見天日,神山上的犬靈,現在的念域,他并不是“碰巧”運氣好才看到了他們的過往,而是因為有支曉在。
他從沒聽過守域者哪一支氏族有這樣逆天的能力。
……太孤陋寡聞了啊!
應着支曉的聲音,黑暗中慢慢有了一點光線,然後唰一聲,林執拉開了客廳的窗簾,屋子裏亮了起來。
桌上放着臺歷,時間是2024年4月17日。
跟現實的時間很接近,是半個月前。
司見塵記性好,第一個反應過來,4月17日,地鐵站小偷意外殺人案也是這一天。
他之前的猜測居然對上了那麽一點!可惜身邊無人能分享他的聰慧,只有看不見他的域主人。
不知道距離林執和秋谷分手那天過去了多久,應該超過半年了。
他打着哈欠拉開窗簾,趿拉着拖鞋去洗漱,對着鏡子裏黑眼圈的自己做一個開槍的手勢,然後換上通勤的襯衣西褲,叼着冰箱裏已經凍到發硬的土司面包出門上班。
天氣很好,擡頭就能看見大片湛藍的,像是被水洗過一樣的晴空。
平時擁擠的地鐵這天人不太多,他下了電梯就低着頭往裏沖,剛進了進站口,迎面跑過來一個戴着漁夫帽的男人,還有人在他身後驚呼“抓住他!是小偷——”
林執下意識地伸手去攔,一兩秒鐘的時間,那男人慌不擇路跑到了他近前,他才看見他手裏握着的尖刀。
林執覺得胸口驟然一痛,倒下去的時候,腦子裏無數畫面閃過。
教室裏明晃晃的陽光,被風揚得鼓起的藍色窗簾,右前桌女生清瘦的背影,被扣上衣領的校牌,19歲的告白,第一次親吻,一起散步逛街,買東西布置簡陋的出租屋……
每一幀都是秋谷。
這就是走馬燈嗎,林執想,他很小的時候聽母親講過,人快要死的時候,會回憶起所有人生的過往,可以有機會彌補一次自己犯過的錯誤,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人世。
秋谷離開的這半年他并不好過,他固執地選擇性遺忘一些事實,把自己當成受害者,責怪她不守諾言。
他真沒用啊,懦弱又無知,把自己的自私和惶恐當成愛,拼了命的索取,唯獨忘記怎麽付出。
可是秋谷,我想我是真的愛你,哪怕,我不懂愛的方式。
他捂着胸口,感覺到滿手黏糊糊的液體,生命随着血液從體內慢慢流失,才過了十幾分鐘吧,他的眼睛已經看不清,正上方都是模糊晃動的人影和嘈雜的聲音。
有人停在他面前,蹲下身來查看他的情況,似乎在對他說話,但他聽不見了。
他眼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安靜的教室,課桌右前方的座位上女生身影纖細,背挺的很直,寫字時手臂一動就現出肩胛凜凜的蝴蝶骨。
是他第一次見到秋谷的時候。
原來他記得那麽清晰。
還好秋谷和他分開了,不然她該有多難過。
耳朵裏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鳴響,有一只蟬撲閃着翅膀從他眼前慢悠悠地飛過去,林執伸出手,把它緊緊的握在了手心裏。
“林執。”支曉的聲音響起,“想起來了嗎,你真正的願望。”
林執躺在地上,慢慢睜開了眼睛,身後走馬燈最後的一扇門靜靜懸着,像在等待他做出最終的決定。
司見塵剛從記憶裏出來,還沒緩過神,流了一臉橫七豎八的淚。
封行瞥了他一眼,小孩就是小孩,出去後不知道要消化多久,所以他基本不帶司見塵進念域,也勒令過不準他一個人去,第一次救他他就知道這小孩太心軟,很容易把自己也困在域裏。
“……想起來了。”林執啞聲說,“可是不可能的。”
“不用可是。”支曉打斷他,“你只管往前走,我會幫你。”
林執看着支曉,像是在透過她看着誰,因為曾經秋谷也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好像是你只管往前走,我會支持你之類的,他已經傷害了秋谷,難道還要再傷害別人嗎。
“算了,我試過了,看不見的……你別幫我了,你們走吧。”林執說。
“怎麽,你想就這麽守在這裏繼續當你的懦夫?”封行走過來毫不客氣的嘲諷,“叫你走就走,羅裏吧嗦的幹什麽,知不知道被你困在這裏的幾個人已經快死了,你不走,他們都要跟你一起死給你陪葬。”
“哦不對,你已經死了。”封行拍了一下手,語氣要多讨嫌有多讨嫌,“了不起,死了還能為禍世間。”
林執臉色刷地白了,想到被無意拖進來的幾個人,死死掐住手掌心。
只有司見塵在狀況外,抹了兩把淚沖過來阻止封行欺負人:“什麽?讓他走去哪?他的願望不是忘記所有和秋谷有關的記憶嗎,我們确實都完成了啊,把所有的秋谷都給……”
他實在當着林執的面說不出把秋谷給解決掉了的話,只好期期艾艾的住了嘴,給旁邊的封行遞顏色,企圖讓他給自己解釋一下支曉和域主人之間的啞謎。
封行當做沒看見,因為他也不知道支曉在打什麽啞謎,反正幫她就對了。
“走吧。”支曉對林執笑了笑,“而且剛才我有個很在意的事要去确認,也不全是幫你。”
“……真的嗎?”林執猶疑,“如果能做到,我是不是就不會一直在這裏了?”
“你執念太深無法自渡,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支曉說。
林執默默無語,想到支曉對他說“如你所願”時,也是這樣篤定的語氣,他心裏升起希望,站起身來朝門內走去。
支曉囑咐封行和司見塵留在這裏等她,兩個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內的黑霧裏。
司見塵有些不安:“他們到底要去哪裏?”
“我怎麽知道。”封行皺着眉,想跟上去卻發現跨過了門依舊還在原地,煩躁地開始踱步,突然想起之前支曉給的風刃,精神頓時振奮,從懷裏把那縷靈息撈出來張嘴吞了下去。
“你幹什麽!不能吃!”
司見塵撲上來阻止卻沒來得及,急得要對他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卻發現封行吃了後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當即奇了怪了,這靈息相當于支曉的器靈,器靈入體發現不是主人非把對方奇經八脈絞碎了不可,除非遇上比自己靈力強能壓制住的。
封行別的他不知道,靈力是肯定比不過支曉的,就算是他師父也比不過。
司見塵猶豫的想開口,封行看這逆徒的表情就知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一句簡潔的“閉嘴”把他堵了回去。
他當然比不過支曉的靈力,以前不行,現在也不行,靈犀強盛的靈力無人可比。
但支曉的的靈息絕不會傷害他。
純淨的氣息在他體內胡亂游走,似乎有些疑惑,又覺得熟悉,最後溫馴地歇在了他心脈處。
支曉能透過靈息看到他在幹什麽,他當然也可以反其道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