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周圍場景唰地變幻,司見塵發現自己出現在一間教室裏,每個人面前都攤着一張試卷,應該是個考場。
他随便瞟了一眼試題,滿滿一整頁密密麻麻的詩詞填空。
司見塵:“……”窒息。
但這次埋頭書寫的學生們都沒有五官,面容模糊不清。
司見塵心頭一跳,真是想什麽來什麽,他現在看到的應該是林執的記憶。
不是他在走馬燈內循環不息的意識片段,而是他真實的記憶。
在衆多看不清模樣的學生裏,只有秋谷的樣子是清晰的,和他們第一次在校門口看見她的樣子一樣,怯生生,白淨,清瘦。
“報告。”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司見塵看過去,是林執,他考試遲到,臉上卻沒有慌亂的樣子,甚至帶着點笑,被監考訓了幾句,單手提着書包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慢條斯理拿起試卷翻看了一下,然後司見塵在他臉上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表情:什麽鬼試卷,窒息。
好的,司見塵想,上次和小狗共情,這次和域主人共情,有了質的突破。
……
林執第一次見到秋谷是在考場上,高一下學期期末前的小考,整個年級的人打亂了随機排座,他忘了自己在幾考場,找了兩間教室才找到自己的座位,遲到了整整十分鐘,被監考老師不疼不癢地訓斥了幾句。
語文不是他強項,正午窗外的蟬鳴又催得人昏昏欲睡,偶爾吹進來的風都是軟綿綿的溫熱無力,整間教室只聽得到筆在紙張上摩擦出的沙沙聲,鼻尖出了汗,喉嚨渴得難受,然後林執發現右前桌的女生帶了礦泉水。
他把草稿揉了個紙團丢到女生桌子上,她吓了一跳,動作迅速地把紙團捏在手裏,微微偏轉了頭看過來,他指了指她桌上的水,雙手合十,笑着用口型說了個拜托,女生眼神有點慌亂,暼了他一眼就轉回頭去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秋谷。
過了一會,一張寫滿了答案的紙條被折疊得整整齊齊地,趁老師不注意丢回到了他的桌上。
林執打開紙條,上面是詩詞填空的答案,工整秀氣的字跡,抄了大半頁紙,他一眼瞥見其中一句詩: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垆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絕了,這種課外詩詞誰記得住,她居然能背下來。
他看了一遍,把紙條随手揣在衣兜裏,填空題仍然空着大半。
這可是個好學生,他不想打擾了人家考試,忍着口渴到考試結束,鈴聲一響就立刻交卷,拎着書包沖出教室直奔小賣部。
……
一天過得很快,放學的學生們一窩蜂從校門散向四面八方。
司見塵本來以為林執要回家,他的課餘生活卻很豐富,約了朋友一起去打籃球到晚自習的鈴聲響起,別人去上自習,他滿不在乎的逃課,随便在街邊吃點東西應付,然後一個人去圖書館看書做功課,出來後騎着自行車在夜晚熱鬧的街道上亂逛。
快十點他才回家。
家門半開着,裏面傳出争吵聲和噼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
他站在門邊,慢悠悠脫了鞋和襪子,繞開那對吵得不可開交的父母,赤着腳走過滿是水跡的地板,去把廚房的水龍頭擰上。水池裏滿滿的水還在不斷溢出來,他順便洗了把臉,然後上樓回自己屋裏,把越來越激烈的争吵聲關在門外。
對于父母的吵架他早就習以為常。
當然,他們也不總是吵架,有時候大吵過後的一兩天,他們就像回到了林執小時候,那會兒他大概五六歲,他們會牽着他一起去狂商場,兩個人都和和氣氣的,跟小林執說話也是難得的溫柔和藹,買一包棒棒糖給他,母親還會順手剝一根塞到父親嘴裏,問他甜不甜。
那是林執最開心的時候,可是這樣的日子并不多,後來就漸漸的沒有了。他們要麽不說話,要麽一開口就用上了吵架的語氣,好像正正常常的說話對于他們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到後來他們開始動手,林執一開始嘗試去拉過架,被母親甩了一巴掌,摔倒的時候父親洩憤地對着他補了一腳,肋骨上的淤青一個星期才消,後來再見到這樣的畫面,少年臉上只剩下冷漠。
屋子外面還在吵,司見塵怔怔地看着林執翻了個身,用枕頭捂住了腦袋。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父母,想到了自己小時候被陰靈纏上,高燒一直不退,爸媽焦急得幾天不睡,帶着他各大醫院看病,醫生診斷不出來問題,兩個教航天工程學的教授、一生信奉唯物主義的人,不知去哪打聽到門路,帶着他去找大師驅邪。
江湖騙子謊話連篇,他們居然也信了,要不是剛好被他師父撞見,估計要人財兩空。
司見塵是在愛裏長大的小孩,看到林執這樣的家人,心頭卻難受多過震撼,他們同是十六歲的年紀,過的卻是千差萬別的生活。
他想起了門內那兩團渾身黏液的怪物,那應該就是林執的父母吧,在他記憶裏醜陋不堪,帶給他的都是傷害,卻也舍不得從意識裏抹去,他恨他們,卻又渴望能得到愛。
畢竟世上多得是不愛孩子的父母,卻很少有生來不愛父母的孩子。
……
幾天後,林執再次遇到了秋谷,在那個司見塵他們最初進門被循環重置了好幾次的校門口。
秋谷神情不安地站在學校大門外,上課鈴快響了也不敢往裏走,林執莫名其妙的看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是忘了帶校牌,不由得在心底感嘆了一句果然是乖乖牌的好學生。
他擡手取了自己的校牌,走過去二話不說別在秋谷的領口上,笑着說別緊張,老師不會看出來。然後霸道地把她推進校門,自己卻被記了名字,罰掃自行車棚三天。
放學後學校裏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幾輛自行車相互以一種“你離我再遠點”的姿态稀稀落落停在裏面,林執拿着掃把一排一排掃過去,偌大的車棚裏安靜地聽得見灰塵被揚起的聲音。
掃地的聲音突然變成了兩個,藤條枝擦過地面,聲音一前一後。
林執擡頭看到秋冷,她依舊是怯生生的樣子,眼神卻很堅定:“我和你一起掃,可以嗎?”
“随你。”林執說。
他其實不在乎,記個名字掃個車棚對于他來說不算什麽,但是對于眼前這個好學生來說,這些事估計是種能讓她無地自容的懲罰。
他不過是耍個帥而已,真沒指望什麽回報。
和秋谷那次自行車棚的同掃情誼之後,他們并沒有馬上熟識起來,不過就是在學校或者外面碰到了會停下來問個好寒暄幾句的關系。
直到某天林執打完球忘了拿書包,折回學校去拿,遠遠的就看見有幾個人圍在後門的矮牆邊,走近了才看到中間的人是秋谷。
她纖細的背依然挺得筆直,倔強地抿着唇一言不發。旁邊的人伸手要去推她,林執冷不防走上去,一把擰住了對方的胳膊。
也不清楚誰先動的手,總之一群人就轟轟烈烈打起來了,确切的說,是林執被群毆了。
本來也不是什麽深仇大恨,打起來也不狠,他側臉挨了一拳,吐出一口血沫,高中生見了血立馬就慫了,互相看了幾眼,丢下一句“神經病”就散了。
你們才神經病啊!林執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的血,轉身問秋谷有沒有事。
秋谷看着他,一臉不知道該怎麽辦的表情:“他們是我同學,快比賽了,想請我跟語文老師申請一個星期早自習用來練籃球……”
林執有點傻眼,白挨揍了,而且還是他自找的。
秋谷的手輕輕碰觸到他裂開的嘴角,小聲說對不起,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看着他的眼神愧疚又認真,帶着一點擔心,眼底卻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動,猶如黎明将來前天邊最亮的星辰。
從那以後,林執大部分的記憶都和秋谷有關,夏天來了又走,冬天過去後面接着春天。
……
支曉靜靜看着眼前的畫面,推進的記憶場景裏大部分都是他們見過的,在那些相似的畫面裏,是林執和秋谷相處的日日年年。
所有的片段有了軌跡,所有的相處連接成線,所有的感情也都漸漸露出了真實的樣子。
“這一次,你要看清自己的願望。”她輕聲說。
正在和秋谷一起散步的林執擡起頭來,似有所覺的地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馬路對面。
“怎麽了?”秋谷牽着他的手,指尖撓了撓他掌心。
“沒事。”林執回過頭,“我升職了,以後會比較忙,晚飯你自己吃吧。”
“恭喜啊!”秋谷說,她調皮的笑了笑,“不過我會備着你的份,如果你晚回家想吃東西,就到樓上來找我。”
“不用,太麻煩了,你早點睡。”林執說。
“哦。”秋谷的笑容頓了頓,牽着他的手更緊了些,小聲嘀咕,“可是我不覺得麻煩呀……”
林執很喜歡這樣的時刻,秋谷對他全心全意的愛讓他倍感安全。
他對感情一直是不信任的,哪怕所有人都說他長得帥,成績好,性格開朗受女生喜歡,可是只有他清楚,他心裏有個黑洞,裝着所有焰火般的熱情都無法填滿的渴望。
他交往過很多女朋友,也毫不掩飾地對她們說過“我不相信感情這個東西”。
真好笑,那個時候他也不過16歲,可是就像已經經歷了多少坎坷,看明白感情是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一樣。
不過也是,從小到大看着那樣一雙父母,還要叫他怎麽去相信所謂的執子之手地老天荒。
他記得他們面目猙獰厮打在一起,用最肮髒的話語詛咒對方,也見過他們牽着手,相視而笑的時候目光裏滿滿的溫柔。
他只是不明白,所謂的愛,怎麽會變成了最後千瘡百孔的模樣。
所以,不想受傷的最好辦法,就是不接受,不讓別人走進自己心裏。
林執一直這麽想,遇到秋谷前,他都不相信怎麽可能有一種感情能把毫無關系的兩個人緊緊牽絆。
考上大學那年秋谷來學校找他,她等在宿舍樓下,跟他告白時候說的話字字清晰:“你可以不相信別人,不相信你父母,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愛你,我來證明給你看,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那天他把她緊緊摟在懷裏,緊得秋谷有點呼吸困難,他像守財奴終于找到了珍貴的寶貝,心裏充滿了滿足和占有欲,想把她揉碎碾進自己的血肉,與之共生。
可是那又怎麽樣,他們最後還是分開了,秋谷違背了自己的誓言,離開了他。
他的記憶總算走到了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