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雨
秋雨
百姓大藥房就開在十字路口，玻璃門一關上，風風雨雨被隔絕在了門外，世界變得異常安寧。
打了個噴嚏，藥店老板娘遞上一杯熱水，“喝點熱的，凍壞了吧？”
辛睿抿了一口熱水，凍得發紅的雙手包住茶杯，過了會兒，僵硬的手指漸漸有了知覺，她嗓音發啞，輕聲說了句：“謝謝。”
緩過來後，辛睿擡起頭，看見玻璃門映照出自己渾身濕透的模樣，打濕的頭發貼在臉頰兩側，褲腳上還在滴水，混着髒兮兮的泥土，弄髒了藥店幹淨明亮的地磚。
“一個人晚上回家可得小心點。特別是這大風大雨的，等雨小了再回去吧。”老板娘拿了包面巾紙過來。
辛睿抽出紙擦了擦臉，低聲道：“麻煩你了。”
“不麻煩。這種天氣也沒什麽人上門買藥，你正好來陪我說說話。”老板娘瞥了眼她的校服，“你是萬川的學生吧？”
辛睿點頭，老板娘一拍大腿，誇贊道：“真厲害呀，這可咱們東江最好的學校啊。我家丫頭剛上初一，以後要是能和你一樣考上萬川就好了。”
東江本地沒有大學，全市最好的萬川中學就是市民心中最高等的學府，老一輩的人都認為，似乎只要考上了萬川，前途就必然是一片光明。
辛睿低頭看着自己變成灰色的運動鞋，只覺得這樣的誇贊聽得人心寒。
老板娘是個自來熟的話唠，辛睿不怎麽吭聲，她卻是越說越得勁兒，從女兒的學業聊到不争氣的丈夫，再吐槽最近藥房競争太強，十來分鐘過去，辛睿對她的境況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知不覺間，雨勢終于漸漸平息，細密的毛毛雨飄在空中，顯得如此溫柔可親。
辛睿準備離開，老板娘又叫住了她，從貨架上拿下一大包板藍根沖劑，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她的書包裏：“這包板藍根你拿着，回去記得喝啊。淋這一身雨，很容易感冒的。”
辛睿婉拒道：“我沒帶錢。”
老板娘白眼一翻，“一包板藍根能有幾個錢？我缺你們學生這點錢？安心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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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睿眼眶一熱，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謝，只能不停重複着同一句話：“謝謝您……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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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走入黑夜，如絲的細雨将她的背影塗抹成一片模糊的色塊。
沈知年在超市的玻璃窗前站了許久，遙望着她的背景，半晌，将手裏沒用上的毛巾放回了貨架，轉身走入隔壁的藥店。
老板娘脫了白大褂，正在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她瞥了他一眼，說：“那姑娘已經走了。”
“我知道。謝謝您幫忙，要不我買點東西吧？”沈知年瞄了一眼貨架。
“醫保卡都沒有的小屁孩買什麽買？把這兒當超市拉？”老板娘翻了個白眼，“我是真覺得那姑娘淋一身雨怪可憐的，我也是有女兒的人。再說了，她站在馬路上萬一出點事怎麽辦？真以為我是只會賺錢的藥販子？滾滾滾，回家困覺去。”
沈知年笑眯眯地說：“別呀阿姨，我是真想買。我妹身體不太好，有什麽強身健體的保健品嗎？我買個七八盒就行。”
“你要真有時間精力啊，還不如好好幫幫那姑娘。”老板娘沒理他，直接關了藥房的燈，邊鎖門邊說，“大雨天的拜托我去扶人算怎麽回事啊？你是沒手還是沒腿啊？自己不能去？”
沈知年摸摸鼻子，“我是怕她不想見我，反而适得其反。”
老板娘反問：“那你能偷摸摸幫她一次，還能天天偷着幫忙嗎？我看她離開的時候走路一瘸一拐，恐怕是腳上的傷又扯到了。”
“我……”
“行了行了，阿姨我只能幫你到這兒，至于其他事情，小夥子你自己看着辦吧。”
老板娘鑽進小汽車裏，揚長而去。
雨還在不停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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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淋了雨，辛睿早上起來時幹淨頭腦昏昏沉沉的，多半是感冒了。沖了一包板藍根，又煮了碗面，身上總算恢複了力氣。
清晨大雨驟歇，氣溫一夜下降了十度，辛睿換上秋季校服，出門時仍覺得涼意襲人。
這就是秋天，一場大雨，一夜霜降。
一輛黑色寶馬車停在了樓下，車身嶄新锃亮，在這個老舊的小區裏出現得格外突兀。
辛睿經過時瞄了一眼，覺得它停靠的位置有些擋到自己走路，正要繞開，汽車卻突然鳴笛。
車窗搖了下來，裏面坐着一名女生，同辛睿一般年紀，齊劉海輕薄蓬松，梳着整齊飽滿的丸子頭，頭上戴着黑色絲絨蝴蝶結，一副精心打扮過的模樣。
她轉過頭看着辛睿，烏黑圓潤的大眼睛，睫毛濃密，皮膚白皙光滑得毫無瑕疵，唇色鮮亮飽滿，漂亮得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在辛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洋娃娃開口了：“高二（3）班辛睿，是你嗎？”
辛睿猶疑着點了點頭，問：“你是？”
洋娃娃打了個哈欠，“能先別問那麽多嗎？這一大早我困都要困死了，趕緊上車吧。”
辛睿滿頭問號地看着她。
“愣着幹什麽啊？我也是萬川中學的學生，你今兒難道不上學嗎？”
洋娃娃說得理直氣壯又熟稔自然，就好像她倆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一般。
這時司機下了車，走到另一邊為她打開車門，助攻道：“同學，上車吧。時候不早了，你要是走去學校的話該遲到了。”
半推半就着，辛睿一頭霧水地上了車。
尋常的汽車裏總會有些難聞的汽油味和皮革味，辛睿坐進去後，卻只聞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聞着便心情舒暢。
她咳了咳，問洋娃娃：“同學，請問你是……”
“吃三明治嗎？”洋娃娃從包裏取出一個食盒，打斷了她。
辛睿擺擺手，“不用了，我不餓。”
洋娃娃沒說什麽，指了指車裏的小冰箱，說：“那随便吧。這還有牛奶和橙汁，想喝就拿。”
“我想問……”
洋娃娃打了個哈欠，再度打斷了她，“我好久沒這麽早上過學了，真是困死我了。我先睡會兒啊，你自便。”
她戴上白色耳機，閉上眼，自顧自補覺去了。
辛睿：“……”
這到底是哪裏來的大小姐啊？
車一路開到校門口。
大小姐伸了個懶腰，下車後對辛睿說：“晚自習結束後，車還是在這個地方，我來接你。”
“同學，你到底是誰啊？”辛睿終于有機會問出口了。
大小姐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睛，“哦對，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高二（1）班的沈見歲。”
姓“沈”？
辛睿很自然地産生一個猜測。
“你……和沈知年，是什麽關系？”
沈見歲故作茫然，“沈知年？誰是沈知年？這個名字聽起來，不像是個聰明人呀。”
……明明就是認識。
辛睿還沒來得及說話，張主任犀利的目光看了過來，“那邊的同學，你怎麽沒穿校服啊？”
沈見歲何止是沒穿校服。
她一身小西服外套配灰色百褶裙，背着珍珠小挎包，往學生堆裏一站，猶如像素時代的黑白紀錄片裏誤入了4k時代的韓國偶像劇，飽和度和濾鏡都與別人不同。
面對張主任，沈見歲不慌不忙地打了招呼，甜甜一笑，說：“老師好，我是高二（1）班沈見歲，前幾天下雨，我的校服都洗了沒幹，所以就穿了自己的衣服。”
張主任一向是鐵面無私的包青天，只在乎紀律不管你理由，但他一看清沈見歲，語調突然九轉十八彎，變得極其溫柔：
“哦，是沈同學啊。穿校服是紀律，下次注意點啊。最近也降溫了，你還穿着裙子，萬一凍感冒了怎麽辦？”
沈見歲笑吟吟地點了點頭，“下次不會了，老師。”
辛睿震撼了。
這是她熟悉的張主任嗎？竟然就這麽算了？他的職業道德呢？
“你……”
辛睿還想再問什麽，沈見歲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朝她揮了揮手，“不好意思啊辛睿同學，我得先走了，早讀課前得把作業抄了呢。拜拜，晚上見。”
她下意識接話：“晚上……”
見個鬼啊。
辛睿拍了拍自己的臉，逼自己清醒一點。
好不容易走了一個沈知年，怎麽又來了個沈見歲？
她和姓沈的是犯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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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食堂吃飯時，辛睿猶豫再三，還是向方若晴打聽了有關沈見歲的事。
“沈見歲？我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我想想……哦對，是在學校貼吧。”方若晴咬了口雞腿，接着說，“好像是有人拍了她的照片發到貼吧，問她穿的什麽牌子的衣服，因為那個牌子還挺貴的，所以我有點印象。”
辛睿問：“她很有錢這一點我已經看出來了，還有什麽其他信息嗎？”
“你等我去貼吧搜一下哈。”方若晴四處掃視一番，确定沒有老師後才偷偷拿出手機。
一會兒後，她說：“沒有什麽了。女生都是在說她好看，男生都在問她聯系方式，但是他們班同學回複說，她經常不來學校上課，跟大家也很少說話，都不是很了解她。有人猜測她是娛樂公司的練習生，等高考完就要出道了。”
“練習生？我才不當呢，多累啊。”
沈見歲不知什麽時候過來的，靜靜地站在方若晴身後，盯着她的手機屏幕看。
方若晴吓得了一跳，立馬熄滅了屏幕，“我的媽，你誰啊？”
沈見歲将她的餐盤擱在桌上，坐到了辛睿身邊，笑意盈盈地說：“乖女兒，我就是沈見歲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