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答案
答案
沈知年是富二代,但他的父母是實打實白手起家的富一代。
小的時候,他們家住在老舊的平房區,狹窄的小巷阡陌縱橫,婆婆嬸嬸搬個凳子坐在門口擇菜閑聊,沒有補習班的小朋友們放了學就在巷子裏亂竄,直到玩得髒兮兮地才回家。
沈知年和宋霖同年出生,從小一起在巷子裏長大,幼兒園和小學都是同校同班,直到沈家女王大人創業發跡,帶着全家搬進了樓房,沈知年也換了學區,進了市裏最好的初中讀書。
即便不在同一所學校,沈知年和宋霖依然經常聯系。沈知年不愛學習,一到周末就喊宋霖出來玩,用他厚實的零花錢請對方打游戲、吃大餐。
沈家也幫了宋霖父母不少忙,宋霖的父親下崗後,是沈家借錢找關系,才幫他重新找了份貨車司機的工作,足以養家糊口。
因為總是和宋霖待在一起,沈知年便以為,他和宋霖之間的關系始終和小時候一般親密無間,沒有什麽改變。但事實上,他們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那些隐秘的煩惱和痛苦,和對方分享時也會平增顧慮。
偶爾宋霖也會和他抱怨生活的煩惱:“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怎麽變成了這樣,今天喝酒的時候嫌棄飯菜不好吃,竟然對我媽動了手。”
沈知年緊張地問:“這麽嚴重?怎麽能動手呢?下次再這樣你可得報警啊。”
但他提出的建議,宋霖似乎并不能認同:“不至于要報警的程度,如果經常真來了,那不就……反正我很快就上大學了,等我去了警校,就沒人敢欺負我媽了。”
再後來,宋霖就再也不向沈知年提及家裏的事情了。
高三的最後一個寒假,沈知年和宋霖約好一起去南方海島旅行,旅行的費用都由他來承擔。
但到了期末考試結束後的第二天,當沈知年收拾好行李,給宋霖打電話的時候,得到的卻只有“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的忙音。
沈知年等了宋霖一整天,對方電話不接短信不回,眼看着機票就要作廢,沈知年擔心他是出了什麽事兒,趕忙跑去了他家找人。
他最紅見到了宋霖,也見到了他們家的一片狼藉。
宋家大門未關,透過縫隙能看見廚房裏滿地碎片,鍋碗瓢盆無一完好,宋霖的母親倒在地上,滿臉是血,他的父親一身酒氣,用腳踢了她兩下,暴躁地喊:“起來,裝什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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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居們圍在巷口竊竊私語:“這可怎麽好哦,一喝酒就打人,這一天天的沒完沒了,吓得我家小孩都寫不了作業了。”
沈知年問領居阿婆:“宋霖呢?他去哪兒了?”
阿婆搖頭嘆氣:“不知道啊,昨天被他爸打了一頓就跑出去了,沒見他回來過。”
沈知年站在宋家門外,聽着屋內不絕的辱罵聲,呆了整整十分鐘。
然後,他做了他當時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報警,打120。
警方介入之後,沈知年才知道,宋霖的父母兩年前就已經離婚,但因為害怕影響兒子高考才一直隐瞞着,也始終住在一起。但在離婚後,前夫對她的态度更加惡劣,還染上了酗酒的惡習,逐漸從動口角發展為拳腳相加。
沈知年的父親是律師,看着舊鄰居的情面上無償接下了這個案子。在他的支持下,宋母拒絕和前夫和解,前夫最終被判定為故意傷害罪,判了刑。
事情到此,沈知年以為總算是皆大歡喜,惡有惡報。
直到高考結束後,宋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宋霖一直以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名警察,但因為審查不通過,他被所有公安院校拒之門外,加上他的文化成績并不優秀,填報志願時也沒能好好做決斷,最終滑檔,被調劑到一所偏遠地區學校的冷門專業。
宋霖不甘心,決定複讀。
他的母親也倍感愧疚,認為是自己影響了兒子的前程,心中無比後悔,認為如果不是沈知年的父親誤人子弟,她一定會接受和解,不至于害了兒子。
家裏失了頂梁柱,母親為了供兒子複讀,去一家化工廠做三班倒工作,不料上工第一周,工廠就發生了爆炸,宋霖的母親一只眼睛永久失明。
宋霖母親住院的時候,沈知年去醫院看望過一次,宋霖冷着臉将他趕了出來。
“你來幹什麽?看着我們一家被你海城這個樣子,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我明明告訴過你的,不要插手我們家的事情。”
他憔悴疲憊的臉上,滿是憤怒和不甘,重複的話語指責沈知年對他的背叛:
“我明明告訴過你的。”
玻璃窗前,沈知年說:“你知道更糟糕的是什麽嗎?我是和我媽一起去醫院的,離開的時候,我媽幫他們付清了所有的醫藥費,但是卻被一個護士認了出來。第二天,我媽就上了新聞,《東江女企業家救助燒傷女工》,誇她人美心善什麽的。”
“宋霖在□□上給我發的最後一條消息,就是這篇新聞的鏈接。然後,他就把我拉黑了。”
要說的話比想象中的還多,沈知年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也辛睿向他吐露家庭故事的心情了。
他們在便利店待了許久,售貨員時不時朝他們遞來目光,沈知年過意不去,去貨架上買了兩瓶熱牛奶。
回到玻璃窗前重新坐下時,辛睿問他:“你沒有再找機會向他解釋嗎?”
沈知年搖頭,“原先我也試圖解釋過,那篇新聞出來之後,我就知道說什麽都沒用了。難道要跟他說,真的只是巧了,我們真的沒有喪心病狂到拿別人的創傷給自己貼金?沒有用的,他不會再相信我了。”
辛睿想起那夜初見沈知年的模樣,這才明白他離開時為何會紅着眼睛。
一直以來,她都誤會他了。
“所以,在馄饨店那天,你給他30萬,是想幫他?但他卻以為,你是來羞辱他的?”
沈知年垂着頭,聲音低沉:“那30萬,是家裏留給我出國的錢。後來我不想去了,又聽說他母親術後的恢複療養都要花不少錢,所以想把這筆錢留給他,至少能用在真正有用的地方。”
辛睿全都想明白了,“那天你才故意用那麽讨厭的口氣說話,是因為已經放棄了解釋,所以希望他幹脆拿了錢就走,哪怕從此你們再也不是朋友了。”
沈知年微微擡起頭,看着她,目光中帶着驚訝,甚至還有幾分感激。
從他轉校到萬川中學後,所有人都說他是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富二代,也許過去的他不會在意這樣的偏見,但在剛剛經受好友誤解的這個時候,無論是對他羨慕、揶揄還是鄙夷,都是一種隐形的傷害。
在這樣的時候,只有辛睿。
只有她能理解他。
“別這樣看着我,你這種千回百轉的心思,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的。”她誠懇地說,“抱歉啊,我之前也誤會過你,甚至還拿這件事威脅過你。”
“沒關系。”沈知年緊緊攥着手裏的牛奶瓶,“已經,沒關系了。”
不斷有客人進入便利店,門開開關關,不斷響起輕快的音樂。有人坐到他們旁邊的位置,看着視頻吃泡面。他們沉默地挨着彼此坐着,對于外界的喧嚣,似乎完全聽不到。
思考了很久後,辛睿說:“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報警的。”
她頓了頓,将牛奶瓶砰地捶在桌上,“當然要報警啊!不然呢!那麽大個子的人不知道保護好自己的媽媽,非等到外人都看不下去了才插手,懦夫!”
一旁吃面的路人被吓了一跳,湯面差點濺臉上。
沈知年眨巴眨巴眼,愣愣地問:“怎、怎麽突然生起氣來了?”
辛睿雙手抱胸,胸膛急促地起伏。過了會兒,她好不容易将怒火壓進了心底,哦那個別人想到了自己,垂下了眼,問:“所以,你之前看着我那副樣子,是不是覺得我和那個宋霖,還挺像的?”
她自嘲地笑了,“我自己都覺得像。過得不好,卻偏要拒絕別人的好意,把幫助當成侮辱,滿身是刺,誰靠近就紮誰,直到把所有人都趕出自己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才滿意。”
“你們是有很像的地方,但你們依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她擡起頭時,正撞上沈知年的視線,四目交織,他的聲音溫柔得像風。
“你很在意別人的感受,拒絕別人的好意,往往是為了別人着想,所以腿腳不便的時候寧可一個人淋雨回家,即使缺錢也會拒絕老師的好意,因為不希望別人為了你而惹上任何的不愉快。”
他回憶着那些與辛睿有關的瞬間,說得那樣自然輕松,仿佛每一個畫面就陳列在眼前。
“即使是自己過得不如意的時候,你的心裏也不只有自己,你還是會去關心、保護別人。你和你的那位姨媽,好像也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獎學金都拿來還她的人情,可她遇到麻煩的時候,你還是會奮不顧身地沖上去。”
“是啊。如果你是我的話,你也會報警。如果你是宋霖的話,你也一定會做出完全不同的選擇。”
沈知年注視着眼前人,問:
“所以,為什麽會不同呢?”
“有人說,有錢的比較容易善良,沒錢的人只能自私。可如果錢才是唯一的答案,那這個世界也太可悲了。”
二人久久地注視着彼此,夜海般的眼瞳包圍了她全部的目光與精神,她連眨眼也忘記了,只覺得眼眶因幹澀而酸得過分。
“我說過的吧,在你的身上,有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她看見一顆心被剖開,赤誠地露出全部的秘密與遺憾。
“這就是我想得到的——答案。一個能夠解釋所有疑問的,答案。”沈知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