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秘密

秘密

天臺風大,不歇吹拂。

世界在火光的燃燒中被分裂為了兩種劇烈又沖突的顏色,濃烈的黑與灼目的紅。

沈知年一直站在一旁,靜靜陪伴着辛睿。

她蒼白的面容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射出绮麗的瑰色,仿佛是中世紀圍火而作法的女巫,冰冷卻奪目,危險而迷人。

整本相冊都沒入火海後,辛睿終于擡起頭,染成暗紅色的眼瞳凝望着他,輕聲說:

“沈知年,謝謝你。”

“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我以前一直在想,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秘密都說出來,從此抛下過去,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可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生和電影不一樣,說出來了也不會改變什麽,一夕之間變成另外一個人,這樣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沈知年說:“至少你嘗試過了。以後就不會再害怕了。”

辛睿搖了搖頭,“害怕?我早就沒有這種情緒了。害怕什麽人、害怕事情什麽東西,這種情感對我來說早就不成立了。沒有什麽可以失去之後,就不會覺得害怕了。”

她垂下眼簾,頓了頓,接着說:“只不過,可能還是會像今天這樣,有些生氣吧。”

“原本早就不奢望這些東西了,卻還要将我騙到這裏,在我誤以為失而複得的時候,又重新奪走。”她諷刺地說,“真是沒有良心啊。”

這氣氛太壓抑了,沈知年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任由她的悲傷發散下去了,他得做點什麽。

他用胳膊肘輕輕戳了戳辛睿,擡高了聲音,用打趣的語氣說:“喂,幹嘛說這些喪氣話。你說你,明明年紀比我小,但總是裝成一副歷盡滄桑的老成樣子,多不好看啊。笑一笑嘛。”

辛睿難得沒有反駁他,竟還順着他的話颔首道:“你說得對,是我情緒太差,太悲觀了。到此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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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對上沈知年的目光,說着,彎起嘴角,對他露出了一個微笑。

“沈知年,晚安。”

·

沈知年覺得自己今晚睡不着了。

只要一閉上眼,就能想到辛睿站在風中對他微笑的樣子。

不是那種為了禮貌而應付的笑,也不是揚起嘴角卻眼神冰冷的皮笑肉不笑。

是眼中最先醞釀出笑意,水波般蕩漾起了漣漪,然後唇角彎起、上揚,拉出一道弧線,帶動全臉的肌肉發生變化,再回歸眼睛,在眼角擠出一條細細的紋路。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辛睿露出發自真心的笑容。

沈知年在床上滾來滾去,睡不着了。

不行,這個好消息一定要找個人分享。

不能告訴沈見歲,她一定會咋咋呼呼地說他心懷不軌衣冠禽獸什麽的。

思來想去,沈知年給高中時最好的朋友羅宏發了條消息:她今天對我笑了。

羅宏:?誰?

羅宏:是之前被你撞傷的那個姑娘?我靠,你去北京不會就是為了她吧?你倆還在一起呢?

沈知年:嘿嘿。

羅宏:那你告白了?她接受了?

沈知年:什麽跟什麽?我什麽都沒說。

羅宏:不可能,人家都沖你笑了,不得是為了表達好感什麽的嗎?

羅宏:也是哈,你這麽不求回報死皮賴臉地倒貼人家,就算是個冰山,也總該焐化了吧。

沈知年看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愣住了。

是了,她真的笑了,可是,為什麽呢?

就因為他那樣安慰了她一下,說了句“笑一笑”嗎?

不應該啊。她明明那麽傷心,勇敢地面對生死,決絕地和家人一刀兩斷。而他,只是個默默陪伴的傾聽者。

她是想對他表示感激?

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

冰山就是冰山,如果冰山化成了水,就什麽也不剩了。她将不再是她自己。

沈知年的心跳忽然一拍腦袋,想到了。

不妙,要出事了。

沈知年剛要起身換衣服,手機又震動了幾下。

羅宏:對了,有件事我正好要告訴你。

羅宏:你上次跟宋霖到底談得怎麽樣啊?我怎麽聽說他沒讀大學,也沒複讀,反而跑去北京打工了?

羅宏:還好北京城那麽大,你倆也遇不上,不然多尴尬啊。

·

辛睿淩晨醒來,收拾好行李是淩晨五點半,此刻出門走到地鐵站,正好能趕上第一趟地鐵。

火車票已經買好了,晚上才出發,但若等到那個時候再離開,沈知年一定會攔着她。

不告而別是有些不太好,但她既然已經下定決心和一切劃清界限,就幹脆做得決絕一點。

如果他認為自己是個沒有良心的人,就不會再為她做這麽多了。

那樣也不錯。

辛睿完成了對自己的洗腦,深呼吸一口氣,動作輕悄地打開房門,背着包下了樓。

還是淩晨,太陽還沒有出來,屋內沒亮燈,一片灰暗。她打開手機手電筒照亮腳下的路,輕手輕腳地往屋外走,盡量不發出動靜将沈知年吵醒。

快到門口時,電筒白光突然照出一個蜷縮的人影,辛睿吓了一跳,手機啪地掉在了地上。

那人影動了動,随即,客廳的燈亮起。

燈光乍亮,辛睿尚未适應光線變化,眯着眼睛看過去,坐在地上的人,正是本該在卧室睡覺的沈知年。

他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紅格紋外套,頭發淩亂,睡眼惺忪,像是直接坐在門口睡着了似的。

辛睿不禁發問:“你怎麽在這裏?”

沈知年揉了揉眼睛,看她穿戴整齊,目光落在身後鼓鼓囊囊的背包上,喃喃道:“我就知道……”

辛睿的心跳漏了一拍,像是被抓到現行的小偷,莫名心虛起來。

他已經預料到她會走,才特地在這裏等着她?

沈知年坐在地上,垂下頭,長長的劉海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籠罩在一片陰郁的氣息中。

他啞聲道:“你昨天對我說了那麽多話,還第一次對我笑了。我差點真的以為,你是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可原來都只是……”

他一字一頓地說:“騙我的。”

辛睿的心莫名一緊,抿了抿唇,說:“我只是不希望你再為我做什麽了。無論是金錢、時間還是精力,我一樣都還不起。”

沈知年将腦袋埋進了膝蓋裏,不說話。

辛睿下了狠心,決絕道:“沈知年,算了吧。你也不是非交我這個朋友不可。這幾天的花銷,我都有記錄,包括和沈見歲借的錢,以後,我會盡力慢慢還給你們的。”

她試着去拉大門把手,可沈知年死死坐在門口,根本拉不動門。

“別走……”

沈知年揪住了她的衣角,無力地扯了扯。

“別丢下我……”

沈知年擡起頭,濕潤的眼眶爬滿紅色血絲,一只手拉着她,另一只手緊緊抱着膝蓋。明明是個頭比辛睿高得多的大男孩,此刻,卻像只被人抛棄了的小狗。

“我用我的秘密……和你交換。”

握住把手的手緩緩垂落。

辛睿遺憾地意識到,她那顆對于人類無堅不摧的冷心腸,好像沒辦法用在一只小狗的身上。

·

再度來到大學城,正好是午市時間。對面的火鍋店已有了不少客人,服務員們開始忙碌工作。

沈知年走進火鍋店對面的一家便利店,不想買東西,只隔着玻璃窗看着火鍋店的大門。

辛睿問:“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沈知年說:“帶你見一個人。”

辛睿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站在門口迎客的男服務生。

這名服務生年紀不大,大概剛成年不久,穿着統一的工作制服,洪亮的聲音不停地喊着火鍋店的slogan,招攬從門口經過的路人。

辛睿問:“他是誰?”

沈知年說:“你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時候?”

“放學後在馄饨店,看見你拿出30萬那天。”辛睿回憶了一會兒,記憶中的人與目之所及逐漸重合,她認了出來,“是他?扔了你的銀行卡的那個人。”

“嗯,也是前天,追着我們不放的那個人。”

辛睿全都想起來了,那天夜裏,那人一直在說着“爛事”“罪證”什麽的,憤怒得很。

她眯眼看向沈知年,“你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了?”

“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我現在全部告訴你。”

“等、等一下……”

辛睿緊急叫停,“知道別人的秘密,是要付出相應代價的。我為什麽要主動接受這個代價?”

“可我已經接受了啊,你的秘密。”

沈知年注視着她,赤誠的目光讓她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逃。

他好像一個貝殼,坦誠地向你打開他內心最柔軟的部分,哪怕只吹進一粒沙子,都好像是對他的一種傷害。

辛睿并不想承受這樣的秘密,可她想起自己今晨的舉動,忽然明白,這就是她交出秘密之後,賦予沈知年的代價。

可她說好會還給他的。

除了金錢,還有秘密。

辛睿最後還是點下了頭,說:“……好。你說吧。我準備好承受了。”

沈知年撐着頭,思考了一會兒,緩緩開口:“嗯……讓我想想該怎麽開頭。從小時候開始說吧。這個人叫宋霖,小時候我們家住在很小的平房,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所以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

“直到那場意外發生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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