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白鞋
白鞋
“藥在哪裏？”
“包……”
沈見歲虛弱地指着地上的書包，辛睿将書包裏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一個白色的小藥瓶滾落在腳邊。
藥瓶上都是看不懂的英文，沈見歲點點頭，比了個“2”的手勢，辛睿倒出兩粒藥丸，又将自己的水杯塞給她。
沈見歲服藥後過了足有五分鐘，人才漸漸緩過來，蒼白的臉也恢複了血色。
辛睿輕撫她的後背，問：“你還好嗎？”
“沒事……”沈見歲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吓到你了吧？老毛病了，問題不大。”
“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下？”
“不要！你別和沈知年說。不然我會讨厭你的。”
沈見歲擰着眉毛瞪她，像一只幼狐擡起爪子秀出獠牙。
“只替你保密這一次，小公主。”
被這麽明目張膽地威脅，辛睿卻是一點氣都生不了，哄孩子似地說：“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能硬撐。下次如果還不舒服，一定要去醫院。”
沈見歲低下頭，撇撇嘴，“知道了。”
·
放學回家的路上，隔着十米遠，辛睿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路燈下，紅衛衣外套白色秋季校服，雙手插兜，随意地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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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看清五官，辛睿就知道這個站沒站相的人是沈知年。
辛睿放慢了走過去的腳步。
沈知年喜歡穿寬松的衣服，衛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校服外套脫下系在了腰間，慵懶随意。一頭卷毛被風吹得幾處飛翹，配在他的身上卻恰顯得自然，讓人寧願相信這就是某種非他不可的時尚。
離他還有五米遠的時候，沈知年感受到她的腳步，眼睛一亮，小跑了過來。
他擡手理了理頭發，語速極快地說：“本來想放學就去找你的。結果劉陽那群人非鬧着要陪我回家，我好不容易才甩開他們，還好趕上了。”
辛睿咳了咳，平複了心情，語氣平淡地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沈知年抓抓腦袋，“沒事……就不能來找你？”
辛睿沒說話。
但也沒說“不能”。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着，中間始終保持着一拳的距離。
沈知年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題聊天。
“你手上的傷怎麽樣了？”
“已經結痂了，本來燙得就不嚴重，沒什麽大事。你呢？臉上淤青怎麽還沒消？”
“不知道诶。我爸說是我臉太白了，才顯得淤青很明顯。”
“是你自己編的還是你爸說的？”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嘛。其實已經不疼了，但這麽一塊痕跡挂在臉上，總感覺我像不良少年一樣。而且……”
“而且什麽？”
“一天挂着這傷，我倆的謠言就一天不散。連光明正大地來找你都不行。”沈知年說得很是委屈。
辛睿抿了抿嘴，又沉默了。
見她不說話，沈知年莫名有些忐忑，走在她身邊，眼睛卻一直斜着望向她，而辛睿低頭看着地上，裝作沒有留意到他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同時開口。
“我……”
“你……”
沈知年道：“你先說。”
“我到家了。”
辛睿停下腳步，沈知年擡起頭，這才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她家樓下。
這條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短了？
辛睿說：“既然你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家了。”
“啊，昂……好。”沈知年遲鈍地點了點頭，吐出幾個千回百轉的音節，一肚子話到了最後只化作一句，“明天見。”
“嗯。”
辛睿應了聲，轉身上了樓。
回到家放下書包。辛睿燈也沒開，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過了會兒，她又想到什麽，走到窗邊看向樓下。
沈知年還沒走遠，慢慢悠悠在樓下兜圈閑逛，時不時擡頭看向她家的方向。
他的目光看過來時，辛睿下意識地後退幾步，不想讓他發覺自己也正在看她。
可這麽做了之後，卻又有些後悔，還是想看看沈知年走了沒。
再度從窗戶探出頭去，沈知年竟還站在剛才的地方，一直望着她的方向。見辛睿看過來，沈知年高舉手臂沖她揮手，臉上的笑容隔着那麽遠也能看見。
辛睿猶豫許久，也伸出了手，對他說了一聲：“明天見。”
這一次，沈知年終于走遠了。
辛睿關了窗坐在沙發上，好久好久，頭腦一片空白，沒想起自己該做什麽。
直到手機彈出消息框。
[方若晴：睿睿，恭喜！]
[方若晴：學校發通知了！]
消息最後附了一條鏈接，點進去，是學校的官網。
——《“薪火計劃”候選人補充名單公示》
與此同時，趙松又發來消息。
[趙松：卧槽！]
[趙松：辛姐，圖上人是你嗎！]
趙松發來一張圖，圖片光線暗淡，像素很差布滿噪點。但隐約中仍能辨認出，黑暗中并肩站立着兩個背影。
個子高的是男生，寬肩腿長，穿着極具辨識度的紅色衛衣、紅色帆布鞋。他身旁的女生矮他一頭，高瘦如竹。
[趙松：有人匿名發上貼吧的，都說是你和沈知年。媽的，不能吧！]
·
翌日，辛睿将計劃書交給周舟，最後一頁的簽名卻是一片空白。
周舟不自覺地擡高了聲音：“你這是什麽意思？不想參加了？”
還好現在是早讀課時間，老師們要麽在班上要麽還沒來，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
周舟急道：“辛睿，你別犯傻啊，參加了這個項目，不光高中階段，以後你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也都不用愁了。趕緊簽啊，你還在猶豫什麽？”
辛睿沉默了很久後，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
“我不想成為第二個章荟。”她說。
“诶？這是什麽意思？”周舟微愣。
“昨天的補充名單一共有兩個人，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個名額給了高一的同學。所以，章荟還是被迫退出了吧？”她擡起頭看着周舟的眼睛，“還是說，又有某位同學的家庭條件‘突然’改善了呢？”
她加重了“突然”兩個字的讀音，周舟的目光一下變得飄忽不定。
“章荟的事情……老師們已經在盡力幫她争取了，但是項目主辦人那邊認為對她的舉報情況屬實、合理合情，而且也在公示期內，最終敲定将她從項目中拿掉。”
周舟苦心勸說道：“我知道章荟的事情讓你們變得人心惶惶的，但你不是章荟，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是不會做出和她一樣的事情的。”
辛睿卻搖頭道：“老師，我沒你們以為的那麽懂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上的白板鞋，其實這雙鞋原本不是純白的，只是因為穿了太久，印花早就在洗刷中磨了個幹淨。
辛睿經常穿這種純白的鞋子和衣服，不是因為她喜歡白色，而是因為白色的衣服穿再久也不會褪色，不管遇到什麽難洗的污漬，倒入褪色劑暴力洗滌，都能洗幹淨。
她只是沒得選而已。
“我也想買很貴的衣服，也想去很貴的餐廳，也想像章荟一樣，為了開心就把錢花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我之所以沒有做這些事，不是因為我懂事，不是因為我不想做，而是因為我沒有能力做。”
辛睿一字一句地說。
“我需要這個項目的補助，但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變成第二個章荟，怕我入選之後會變得小心翼翼，謹慎地花錢、謹慎地交朋友、謹慎地隐藏自己真實的想法。”
她看着已經聽呆了的周舟說：“周老師，我不想變成這樣。”
篤篤篤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是高跟鞋踩在地上才會發出的聲音。
周舟騰地一下站起來，下意識将計劃書藏進抽屜裏，口中喃喃：“吳助理，張主任……”
辛睿轉過身，一個女人身着灰色休閑西服套裝，腳上踩着一雙黑色高跟鞋，她長得很眼熟，她想了會兒才記起來，她在面試時曾經見過她，程總的助理。
站在她身旁的，則是面色鐵青的張主任。
吳助理塗着淡色啞光口紅，注視着辛睿，笑道：“程總說得果然不錯，果然還是得實地考察才行，不然這麽精彩的發言，我就得錯過了。”
辛睿懸着的心忽然平靜了下來。
太好了，這樣就什麽都不用隐藏了。
二十分鐘後。
辛睿随吳助理走出了張主任的辦公室。
“差不多我也該回去了，今天你說的那些我都會轉達給上面的，就送到這兒吧。”吳助理沖辛睿一笑，“繼續加油啊，小姑娘。”
吳助理離開後，張主任和煦的笑臉一秒消失，眼鏡後的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氣鼓鼓地指着她，卻罵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這個孩子……哎！”
他猛地嘆口氣，走回辦公室，嘭地關上了門。
走廊上只留下辛睿一個人，她茫然地站了會兒，直到上課鈴打響，她抽回神思，轉過身，看見沈知年站在對面教學樓的走廊上，直直望着自己。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沒有像過去一樣開朗地招手打招呼。辛睿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意識到隔得太遠，他根本聽不到。
走廊上的學生迅速湧回了教室，沈知年最後看了她一眼，扭頭回了自己的班級。
·
課間操結束後，三個年級的學生稀稀拉拉地從操場走回教學樓。
辛睿遠遠地看見一個紅色的人影，艱難地穿過密集的人群朝他走去。只差幾米遠時，劉陽先注意到了她，拍了拍沈知年的肩。
沈知年回過頭，正對上辛睿的目光，過了兩秒，毅然地瞥過了頭，搭上劉陽的肩，拐了個方向，走遠了。
辛睿楞在原地，從身後湧來的人群不斷地與她擦肩而過，有人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腳，連忙向她道歉。
辛睿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仍舊望着非常的方向，注視着那抹紅色消失在白色的人潮中，再尋不見。
那天晚上，辛睿很慢很慢地走回家。一路上不斷地回頭和張望，沈知年卻始終沒有出現。
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是如此。
整整三天，辛睿沒再和沈知年說上一句話。
第四天晚自習結束後，辛睿确定了沈知年是在躲她，終于忍無可忍，給沈見歲發了條短信。
[讓沈知年給我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