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勇者

勇者

晚自習後,沈知年被沈見歲拐來了肯德基。

沈見歲吃得狼吞虎咽,沈知年倒是沒什麽食欲,将自己面前的薯條往她面前推了推,不解道:“有這麽好吃嗎?平時在家吃飯沒見你吃這麽香過。”

沈見歲用餐巾紙擦了擦嘴邊的油漬,說:“你從小吃什麽爸媽都不管,你不會懂的。”

“我們也是為你好。”

“能別在我吃飯的時候說這麽惡心的話嗎?我食欲都沒了。”

她說着沒食欲,卻又咬了一大口漢堡。

沈知年噎了噎,咳了兩聲掩飾尴尬,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還有兩盒土豆泥呢,我幫你打開?”

“不用。這個是留給別人的。”

“別人?”

話音剛落,一個纖細的人影走了過來。

辛睿的頭發長長了,馬尾紮得高了些,人也顯得更挺拔精神。

她的視線涼涼地掃過來,沈知年像耗子見了貓,騰地站起來,一下子明白了小妹要來這兒的原因。

沈知年看了眼正平靜吃漢堡的沈見歲,眉頭蹙起,邁着大步走出了店門。

辛睿緊跟其後。

二人在附近的路口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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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近路燈稀疏,商店的招牌閃着缤紛的光,斑駁的光影落在沈知年的臉上,本就緊繃的神色顯得更加面目模糊。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沉默了片刻,辛睿先開了口:“你在躲我。”

她不是在提問,而是直接說出自己的判斷。

“不是躲。”沈知年雙手插兜,低着頭,“我不知道見了你,該說什麽。”

“理由。”

“那些貼子,你也看到了吧。”

“你害怕?”

沈知年咳了咳,忽然間擡起頭看向別處,故作輕松地說:

“其實那天你從張主任辦公室裏出來,我都看見了。我也聽說了,你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順順利利地畢業,以後一定會過得越來越好。多好的事啊。那我肯定不能在這個時候影響你啊,像章荟那樣……”

他頓了幾秒,“前兩天小妹來問我‘誰是章荟’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擡起頭,終于看向了辛睿,擠出一絲笑容,“你放心吧,我不會害你變成第二個章荟的。”

“膽小鬼,你就是害怕了。”辛睿咬牙道,“在你私自做這種決定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我害不害怕,我需不需要?”

“問了也是一樣……”

“不一樣!”

辛睿一把揪住了沈知年的領口。

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有這麽大的力氣,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給擡了起來,兩個人的鼻尖只隔着咫尺之距,她怒目而視,眼神裏像是要蹦出火花。

沈知年平靜地承受着她的怒火,眼底有一絲悲傷,卻不只是因為她一個人。

“喂!快放開他!”

驟然響起的咆哮像炮仗一樣在耳邊炸開。辛睿下意識回頭看去,手上的力氣剛剛松開,一個人影沖過來打開了她的手。

劉陽拽着沈知年猛退幾步,和她拉開距離,大聲斥道:“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又動起手了!小、小心我……”

沈知年叫停了他的穢語:“劉陽!這沒你的事。”

“沈哥你別怕,這種人我見多了,我現在就喊人過來。”

劉陽壓根沒搞清楚這是什麽情況,但也顯然并不在乎。

他拿起手機,一個電話撥過去:“喂?你們在哪兒了,快過來支援!肯德基後門!”

沈知年劈手奪下他的手機,一手按住鬧騰的劉陽,一手将手機貼在耳邊,沖電話那頭說:“別聽他的,什麽事也沒有,誰也別來。”

挂了電話仍不放心,望着辛睿說:“你快走。”

劉陽叫嚷:“不能讓她就這麽走……唔唔唔!”

話說一半又被沈知年捂住了嘴。

辛睿卻紋絲不動地站着,“我不走。除非你說你。”

“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沈知年看着馬路對面,一群穿着校服的男生正東張西望着,急躁中爆了句粗口,“草,怎麽真來了。”

“我不怕馬路對面的人,也不怕網上的人。我現在想要個答案,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候。”

綠燈亮起,那群人穿過斑馬線,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劉陽掙脫了沈知年,大喊一聲:“這裏!”

人群聽見聲音看了過來,立刻加快了步伐,一路小跑。

劉陽火上澆油,聽不懂道理,叫來的幫手更是只講義氣不講理的家夥。偏偏辛睿不怕死,凍在原地似的,一步不讓。沈知年愁得眉毛擰緊。

“是我錯了。我以為我能解決好這件事,卻忘了你是辛睿,誰也不能替你做決定。”

沈知年一把握着辛睿的手,拽着固執的她朝反方向逃跑。

“是我錯了,你帶我跑吧。”

半輪月亮高高挂着,兩個白色的身影握着手,在黑夜中用盡全力奔跑。

·

辛睿得到機會向沈知年解釋清楚情況,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那天辛睿的話意外被吳助理聽到之後,她的心裏反倒變得格外平靜。如果能這樣退出項目的話,也不算什麽壞事。

但是吳助理非但一點沒生氣,反而将她帶到張主任的辦公室,兩個人關上門,好好地聊了聊。

吳助理說:“記得你在面試時說過什麽嗎?”

辛睿當然記得。

她被問到有什麽夢想。明明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可她卻被問住了,磕磕巴巴地說自己想考一個好大學,畢業後找一份好的工作,報答母親和家人。

這樣的話,在小學三年級的作文本上也能看見。

吳助理說:“那些話,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是的,辛睿不信,但這些話是她下意識中默認的最安全的答案。

現在的人不都是這樣想的嗎?難道還會像果凍廣告一樣,說自己長大了想當航天員、科學家嗎?

時代早就變了。

吳助理說:“其實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不知道能夠做什麽,甚至是像章荟一樣做一些別人認為錯誤的事情,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我們的本意絕不是借此來批判你們。”

“像章荟,她在面試的時候就直接說,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理想,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爸爸媽媽能和好,別人的同學不會再瞧不起自己。這些都是真心話,誰也沒資格批判對或錯。”

辛睿問:“那你們為什麽還是收回了她的名額?”

“那是因為我們發現,她在申請表上造了假,謊稱自己父親已故。但家世悲慘并不是我們唯一的篩選标準,不然還費那麽多力氣面試幹什麽?”

吳助理注視着她的眼睛說:“誠信,比一切都重要得多。”

辛睿說:“所以我那時候面試沒通過,是因為你們看出我在撒謊了吧?”

吳助理先是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是撒謊有些太嚴重了,你只是很迷茫而已。我們将你排在候補名單第一名,也是因為肯定了你其他方面的資質。”

原來她是候補名單的第一名……

“其實像這樣的長期資助項目,耗時耗力,我們也是第一次做,初衷自然是希望先把資源用上最适合的同學身上。但沒想到因為這個挑選的過程,讓你們間接地受到了傷害。我很抱歉。”

吳助理說着,竟然對辛睿欠身鞠了一躬。雖不是彎腰到90度那麽誇張,卻也讓辛睿吓了一跳。

明明面試的時候,她和那位程總看起來都不像個好人。

吳助理說:“不過,從我個人角度來講,我很喜歡你在辦公室裏說的那些話,正視自己的欲望,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所以,我不會被踢出項目了?”

“當然不會。除非你也在自己的申請表上撒了謊。”

“我沒有撒謊,只是……我的生活的确發生了一些變化。”辛睿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對總是吵鬧的兄妹的身影。

“我交了兩個新朋友,他們家境很好,跟着他們,我可以短暫地體會到自己無法體會的生活。這麽比喻可能很土,但真的很像坐上了午夜的南瓜車,跳了場天亮就要結束的舞。”

她說着,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

“我清楚別人可能會怎麽想,無非是覺得我動機不純,貪圖別人錢財乃至……其他。所以我想,與其等着未來被揶揄、被舉報,不如我現在就說個清楚。”

吳助理問:“就這樣?”

“就這樣。”

“不就交個朋友嗎?誰還管你這個。”吳助理頓了頓,“除非你和你朋友結婚,在法律上你們擁有共同財産,這樣才符合退出我們項目的标準。”

“……多慮了。”

“那不就得了,別擔心那麽多啦。貼吧裏的帖子我們看到了,情況你也向我們解釋情況了,你沒有做什麽錯事。”吳助理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話說回來,這種到處亂舉報的習慣可不好,得麻煩學校老師好好整頓整頓了。”

辛睿轉述這些話的時候,沈知年沈見歲兄妹坐在餐桌對面,一個人手捧可樂,一個人忙着啃漢堡。

沈見歲嘴角沾着面包屑,問她哥:“你聽懂她剛才噼裏啪啦說了什麽嗎?”

沈知年吸了口可樂,“好像聽明白了。大意就是,我們不會影響到她了。”

“為什麽說‘我們’?明明和她搞出那麽多傳言的只有你,關我屁事。”

“……”

沈知年瞟辛睿一眼,心虛地挪開目光。

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再瞟她一眼,沒扛住兩秒,再次撇開臉。

他想起辛睿揪着他領子罵自己是膽小鬼的樣子。

好酷……好帥……

指辛睿。

好丢人……

指沈知年自己。

沈知年覺得自己應該道歉。

他私自替辛睿做了決斷,以為她只要和自己劃清界限,就能在輿論中保持清白,而不是害了她成為第二個章荟。

是他忘記了,辛睿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勇敢、更坦蕩。

懦弱而自私的那個人,一直是他自己。

“你說得對。我的确是膽小鬼。”沈知年低下了頭,十指絞扣在一起,“對不起。”

辛睿冷哼:“你晾了我三天,只說兩句話,就想我消氣?”

沈知年表情沉痛:“您還有什麽吩咐?”

“請我吃聖代,我就原諒你。”

“遵命。”

“巧克力味和草莓味,兩份都要。”

“你倆真是一個比一個能吃。”

沈見歲剛拆開一袋番茄醬,不滿地抗議:“喂,跟我有什麽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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