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臭錢
臭錢
周舟朝她身後仔細看了看,沒見到可疑的人,這才放心地拉她倆進門,“我來接你啊。”
辛睿左右看了看,“今天張主任怎麽不在學校門口查勤了?”
周舟邊走邊說:“你是不知道,今天一大早,校長看見了新聞,立馬就給張主任打了個電話,要你和沈知年全部停課。張主任直接跑到校長辦公室吵了一架,拍着胸脯擔保你沒犯錯。”
“那他現在還……”
“哦,他現在在辦公室罵人呢。”周舟一想到那個姓王的老師就氣得牙牙癢,“把你信息洩露給記者的人竟然就是咱們學校的老師。我呸,就他這樣也配做老師。張主任罵死他才好呢。”
沈見歲大為震驚:“張主任竟然為了學生去和校長吵架?他平時對校長畢恭畢敬的,好多人說他是靠拍校長馬屁才混到今天的位置的。”
周舟說:“每個人都不只一面,兼聽則明嘛。”
辛睿步子快,先幾步走到了教室。
她剛踏入大門,原本吵鬧的教室忽地就安靜了下來。
同學們齊刷刷地看着站在門口的人,表情空白,目光複雜。
她原本只是他們的同學辛睿,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突然就變成了新聞裏的“X同學”,和8年前的“10歲孤女”。
辛睿對大家的反應并不意外。她靜靜回望着衆人的目光,既不回避,也無從解釋。
一片寂靜中,是趙松率先喊了一聲:“辛姐!你今天怎麽來這麽晚啊?語文作業我一個字都沒寫呢,你快把你的作業本給我抄一下!”
周舟從辛睿身後鑽了出來,一記眼刀甩了過去,“好啊你,我人還在這兒呢,你就敢抄作業了是吧?”
“我去!周老師你怎麽也在?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有事好商量!別打人啊!體罰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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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舟和趙松上演了一出貓捉老鼠,全班邊看戲邊拍手,一片歡笑聲中,尴尬也自然地消融。
辛睿坐回位置,方若晴捧着一杯飲料湊了過來。
“睿睿,你可來了。你還好嗎?要不要喝杯蔬菜汁壓壓驚啊?這是我媽早上特地榨出來的。”
辛睿打開保溫杯蓋子,綠油油的液體散發出詭異的味道,猶如女巫的湯藥。
她問:“這裏面都有什麽蔬菜啊?”
“胡蘿蔔、芹菜、黃瓜、藍莓、蘋果。”
“……聽起來就很難喝。你怎麽自己不喝啊?”
“你不都說了嗎?聽起來就很難喝。”
“那你還給我?”
“我媽說了,要是敢倒掉,她停了我一個月的零花錢。我實在喝不了,你幫幫忙嘛。”
“……你對我可真好。”
“不客氣。”
辛睿鼓起勇氣,喝了一口蔬菜汁。
清新健康而又令人作嘔的神奇味道直沖腦門,辛睿使出全力,才沒讓自己當場吐出來。
“真難喝啊……”
嘴巴裏彌漫着苦澀的味道,但幸運的是,精神的苦澀已在這些無厘頭的鬧劇中一掃而空。
辛睿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漸漸覺得,和這些笨頭笨腦的人做同學,好像也沒那麽糟糕。
·
學期臨近結束,體育課也只剩下最後一節,剩下的兩周課都讓給了其他學科進行總複習。
最後一節是800米跑考試,大家唉聲嘆氣地跑完,精疲力盡地癱倒在草坪上。
辛睿跑完步後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出來時,和榮勝男面對面撞上。
她一見到辛睿,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還沒從跑步中緩過來的身體劇烈起伏。
辛睿淡淡瞪了她一眼,繞開,走到陰涼處吹風休息。
輿論就像風一樣,有時候吹向東,有時候又吹向西。前兩天,大家都在讨論沈知年霸淩榮勝男的事情,現在,矛頭卻又對準了辛睿,将榮勝男抛之腦後。
某種程度上,她應該謝謝辛睿。
果然,沒過多久,榮勝男就在辛睿身邊坐了下來。
“抱歉。”辛睿對她的開場白并不意外,“我沒想過這件事會鬧得這麽大,甚至會把你牽扯進來。”
辛睿仰頭看着頭頂掉光了葉子的枯樹,淡淡說:“你用不着和我道歉。把我牽扯進這件事情裏的人不是你。你應該道歉的對象,是沈知年。”
“我知道,我騙不了你。我的确冤枉了他,但我不會道歉的。”榮勝男低頭,看見一串螞蟻擡着食物的碎屑從腳邊走過,“反正他什麽都有,就算是經歷了這些事,也遠比我們富有得多。他總會有退路的。但我沒有。”
“那你又何必向我道歉呢?是因為那些新聞讓你突然發現,其實我才是真的一無所有嗎?”
“我……我的确沒想到,你經歷過那種事?”
“那種事,是哪種?”辛睿閉上眼,專注着感受風吹幹臉上的水漬,“你可以直接說,我從小沒了,還和親媽的屍體關在一起過了三天。反正這些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你……”榮勝男一時噎得說不出話。
過了半晌,她才又道:“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為什麽會和沈知年沈見歲這樣的人混在一起?他們和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也不覺得你像他們說的,是為了他們家的臭錢。”
“那可不是臭錢,準确地說,是好幾個億的身家。”
之前辛睿只知道沈知年家有錢,但沒認真關心過他們家到底是靠什麽發財的。
這段時間因為沈婧的名字天天挂在網絡頭條,到處是她的照片。辛睿才借這個機會認真查了查沈婧的發家史。
沈婧是個程序員,年輕時靠經營論壇賺了第一筆金,後來迎上互聯網風潮,将網頁版的論壇改造為了社區應用平臺,是智能手機普及後第一批在國內火起來的應用之一。
身家幾個億是辛睿随口亂說的,但估計也差不了太多。
榮勝男才不想管沈知年家的錢是從哪兒來的,辛睿這副無所謂的态度讓她氣不打一處來。
“拜托,我是在為你說話。”
“為我?我不覺得。”辛睿搖了搖頭。
“你張口閉口就是‘我們’和‘你們’,将我和你劃為一類,沈知年劃為另一類。你是按什麽劃分的?誰家有錢,還是誰腦子更好使?如果是後者也就算了,如果是前者,你是自己在挖坑給自己跳。”
“有錢人可以随便傷害,但沒錢的人不可以——你真的覺得這個邏輯沒問題嗎?”
辛睿睜開眼,注視着她顫動的眼瞳,緩緩開口:
“你明明對那些追名逐利的行為嗤之以鼻,可又認為,那些擁有更多錢的人,才能擁有更多的保護、關心和愛。照這個邏輯,你豈不是會一直活得很缺愛、很可憐?畢竟你這麽清高,只能做一輩子的窮人。”
“辛睿!”榮勝男騰地站了起來,“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順眼,但是你有必要為了沈知年對我說這種傷人的話嗎?”
“你搞錯了,我不是因為沈知年才對你說這種話,我是因為沈知年,才終于把這些話說了出來。”
辛睿也站了起來,她個子比榮勝男高了半個頭,兩人比肩而立,自然地呈現出一高一低的不平等。
辛睿揪住她的衣領,用力将她扯到了面前,貼着她的臉說:“我可以選擇相信,你是被逼無奈才誣陷沈知年的,好言好語地勸你去向大家解釋真相。可你應該清楚,我并不習慣這種溫柔的作風。”
榮勝男聽說過辛睿是怎麽用暴力威脅別人的,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一場面。
辛睿很少發脾氣,她似乎永遠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就算是現在,她明明已經生氣了,卻也只是冷冷的。可偏偏這種冷就像一把冰做的刀刃,抵着她的脖頸,比鋼鐵還要鋒利。
“事實就是事實,真相就是真相。如果你非要為虎作伥,我就只能連着你和那個幕後的人,一起揪出來,一起打成惡虎。”
·
辛睿第一次覺得,上學的日子是如此漫長。
一天的課程結束後,她照常和方若晴一起去食堂吃晚飯。她剛拿起筷子,眼前突然閃過白光。
她擡起頭,一個陌生的同學尴尬地舉着手機,忘記關閃光燈的鏡頭正對着她。
“我去讓他把照片删了。”
方若晴剛要站起來,辛睿就将她拽了回來。
“你攔得住一個,攔得住所有人嗎?”
忘記關閃光燈的只是少數,更多的人和鏡頭,藏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裏,無聲地拍下了無數張她的照片。
辛睿沒了食欲,但飯菜已經付過錢了,不能浪費。她逼着自己,繼續吃下去。
這個晚自習,辛睿十分反常。
她面前擺着一張草稿紙,兩節晚自習結束後,這張紙上依然一片空白。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鈴聲響起,該放學了。
沈知年發短信來告訴她,鐘叔已經将車開到了學校後門門口,她等半個小時後人散得差不多了,再離開學校。
為什麽要這樣偷偷摸摸呢?她想。明明自己什麽都沒有做錯。
這一夜,辛睿躺在客房溫軟的大床上,卻罕見地失眠了。
太多事情,發生得太快。她的鬧鐘無數聲音在尖叫、呼喊,可她卻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聲。
半夜,辛睿覺得渴了,幹脆掀被子起了床,去客廳倒水。
別墅裏開了地暖,夜裏只穿着睡衣和拖鞋也并不覺得冷。她倒完水回到樓上,經過走廊時,不自覺地看向了最裏面的房間。
大概是夜太深,她有些不清醒,鬼迷心竅般朝着那房間走了過去。
沈知年的房間上扔挂着那張“請勿打擾”的牌子,她站在門口,既沒有敲門也沒有走近,只是靜靜地看了會兒,在心裏嘆了口氣,擡腳要走。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房間裏的燈亮了,門縫下透出暖黃色的亮光,在昏暗的走廊上映出一道漸變的菱形。
下一秒,門開了。
沈知年出現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