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閣樓

閣樓

沈知年和辛睿同時開口:

“你怎麽……”

“你……”

他們同時停下,頓了頓,又再次異口同聲:

“我睡不着……”

兩個人四目相對,詫異的目光逐漸變得溫柔,最後一起笑出了聲。

他們總是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産生一些不可言說的默契。

沈知年很快從笑中緩過來,清了清喉嚨,正色道:“睡不着的話,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辛睿問:“這麽晚了,去哪兒?”

“跟我來。”

沈知年眨了眨眼,牽着她衣角往走廊的另一端走過去。

推開走廊盡頭的門,樓道的聲控燈自動亮起,涼風從敞開的小窗灌進來,辛睿全身寒毛豎起,想問什麽,沈知年已腳步堅定地往樓上走去。

她跟着沈知年往上走了兩層樓的距離,再推開樓道門,眼前是一片漆黑的長廊,層高比樓下低了許多,暖氣的溫度也降了下去。

分不清是因為懷疑還是寒冷,辛睿不自覺地攥緊了沈知年的衣角,“等一下……”

沈知年瞥了一眼她的手,沉下嗓子,故作神秘地問道:“這位同學,如果害怕的話,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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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樓道的聲控燈忽然熄滅。

辛睿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感覺得到有什麽很重的東西束縛住了自己,緊接着,她的雙手就擡不起來了。

咚咚咚。

騰不出手,辛睿只好跺了跺腳,聲控燈再次亮起。

燈光下,穿着寬松睡衣的沈知年像考拉一般,手腳并用地抱住辛睿。

她看着考拉,考拉也看着她,面面相觑。

“下來。”辛睿說。

“哦……”

沈知年撒開了爪子,咳了兩聲,耳垂通紅,逃似的往前跑去,“就在這裏!”

在走廊盡頭的房間外,他們終于停下了腳步。

沈知年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房內一片漆黑,一股陰冷的風迎面竄過。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基地。”沈知年說完,屋內燈光亮起。

房間不大,占地只有七八平米,屋檐低矮,呈三角狀,他幾乎踮起腳就能碰到天花板。屋內東西多但不雜亂,清一色的純木家具,一眼望去,吉他、玩偶、手辦,什麽都有,有條不紊地堆積成巢穴般安全而緊致的私人空間。

第一眼看過去,讓辛睿聯想到隐藏在深山裏的小木屋。

屋內沒有暖氣,辛睿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正不自覺地揉搓胳膊。忽然間,身後湧出一股暖意,轉過頭,沈知年站在亮起燈的取暖器旁,松鼠刨土般從櫃子裏翻出一條白色的法蘭絨毛毯。

“別感冒了。”他說着,将毛毯披在了辛睿身上。

“秘密基地?”辛睿問,“怎麽像個雜物間?”

沈知年揉了揉鼻子,“這個麽……有些小動物會喜歡将喜歡的果子藏在自己的巢穴裏,有的人——比如我——也喜歡把我喜歡的東西藏在自己的秘密空間裏,這樣,只要踏進這個地方,就會覺得充滿了安全感。”

他舉起自己的鑰匙,“我們家一共有兩個這樣的小房間,我和小妹一人一間,各拿一把鑰匙,沒有我們同意,誰也不能随便進來。”

他将靠牆的懶人沙發拖到了屋子的正中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但今天,你是個例外。”

沈知年好像特別喜歡這種懶人沙發,卧室裏有一個,這裏又有一個,甚至更大更柔軟,辛睿坐下去,如同坐進一朵雲裏,身體往下凹陷了好幾厘米,直到整個後背被完全托住。

坐在這裏,擡起頭,正好對着屋頂的天窗。今夜天氣晴朗,從這角度剛剛好能看見天上的月亮。

辛睿看着月亮殘缺的一角說:“真可惜,今天不是滿月。”

沈知年不以為意,“有什麽可惜的?月亮每天都會在。至少今天,我們有認認真真地一起看月亮,沒有和過去一樣錯過它。”

他總是會不經意地說出一些輕松卻又深刻的話,辛睿不自覺愣了愣,想起了經典的半杯水實驗。

她仰起頭,看見沈知年雙手抱胸站在天窗下,屋內的暖調燈光并不明亮,他的半邊臉頰在光線照耀下明亮無暇,另外半邊則陷落在陰影中,眼眸被襯托得如星辰般明亮。

沈知年看了會兒月亮,轉過頭,正撞上她灼灼的目光。

辛睿立刻低下頭,目光不自然地落在沙發上,“……你怎麽一直站着?也坐下吧,還有空着這麽大位置呢。”

“那我就不客氣咯。”

她原本只是随便找了個話題掩飾尴尬,可沈知年真的坐下後,她就後悔了。

沈知年看起來高高瘦瘦的,但坐在身邊時她才知道,自己錯誤估計了他的身量——逼近一米九的個頭,體重可絕對輕不了。

這家夥一落座,整個沙發立刻被填得滿滿當當,他們坐在沙發的凹陷處,被沙發的邊緣嚴絲合縫地圍起、包裹,彼此間可以留出的縫隙也被壓縮合攏,兩個人被迫緊挨在了一起。

盡管身上披着毛毯,可這樣近距離貼着沈知年時,辛睿依然能感受到她們之間的溫度差。她天生一到冬天就手腳冰涼,可沈知年卻像個小火爐,火燒火燎地烤着她的半邊身體。

辛睿覺得很是不自然,身體不自覺地繃直僵硬,但是她主動邀請沈知年坐下的,總不好再逼迫他站起來。

而一旁的沈知年不知是完全沒感覺到不對勁,還是故意沒有提,完全沒有要主動站起來的意思。

但他一向話多的他卻罕見地靜默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辛睿絞盡腦汁地索羅話題,企圖化解尴尬。就在這時,頭頂響起了噼裏啪啦的聲音。

下雨了。

一開始還是小雨,幾滴幾滴地敲打着幹淨透明的玻璃,很快,雨勢漸大,正面玻璃被沖刷成一片模糊,月亮融化在水波裏,随漣漪飄蕩搖晃。

辛睿專注地看着天窗的變化,雨聲掩蓋了所有的噪音,鼓噪的心在雨聲中緩緩平靜下來。

這時,她聽見沈知年開了口:“從小到大,一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我就喜歡坐在這裏,要麽看看月亮,要麽聽聽雨聲。或者,幹脆什麽都不看,就是這樣一個人待着發呆,心情也會變好許多。”

“那我的運氣很好。”辛睿說,“月亮、雨,一次全占了。”

“這說明老天爺對你很好,希望能幫助你解決煩惱。”

她不自覺地輕笑了一下。

老天爺對她很好?她第一次聽見這種話。

“說得這樣了解,難道你的煩惱很多嗎?”

“請做好心理準備,下面我将說一句很欠打的話——我們有錢人也是會有煩惱的!”

說完,辛睿果然翻了個白眼,用胳膊肘輕輕怼了他一下。

“哎喲。你聽我好好說嘛。”

沈知年誇張地捂住腰窩,假裝很痛的樣子。

“小時候呢,我老和小妹吵架。爸媽會對我說,小妹是病人,即使是她犯了錯,也不可以責怪她。但爺爺卻又總說,我才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我不管做什麽都不是錯。

“你知道那個時候,我聽着這些矛盾的話,是怎麽想的嗎?”

辛睿問:“很困惑?”

沈知年搖了搖頭,用日漫主角的語氣說:“我那時候心裏就想啊——大人,果然是一群無聊的家夥。”

辛睿無言,“你中二病嗎?”

“可能是吧。”沈知年将頭枕在胳膊上,仰望着一片大雨後模糊的月光,接着說:

“動漫裏不都是這樣演的嗎?大人們為非作歹,高中生拯救世界。可直到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我才突然明白,原來我誰也沒有拯救,卻即将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大人了。”

辛睿側過頭看着他,“你很害怕成為大人?”

沈知年躺下時,側臉的線條像連綿起伏的山脈,她注視着他,同時聽見他說:“是啊。我聽說過一句話,說人總是會成長為自己最讨厭的樣子——我可不希望這句話真的應驗。”

“可我和你正好相反。我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很渴望,能夠快點長大,快一點,成為大人。”

辛睿閉上眼睛,聲音滴落滂沱大雨之中:“我希望自己可以快點長大,快點賺錢養活自己,如果可以,最好是賺得越多越好,還清這些年欠姨媽的金錢和人情,讓鄉下的爺爺奶奶能安心養老。

“如果這樣的話,在另一個世界的媽媽,也終于能夠安心了吧?”

“我不是為了引導你說出這些事情,才帶你來這裏的。”沈知年忽地坐了起來,挺直腰板,十萬分認真地看着她。

“雖然別人總說有些事情要宣洩出來才能真的放下。可如果這些事情會讓你難過和傷感的話,為什麽非要強迫自己揭開傷疤呢?”

“可我,想試一試。”

辛睿再次睜開眼,透過天窗,想象着窗外的大雨與暗月。

“沒痊愈的才是傷疤。痊愈了,就只是一條淡淡的痕跡而已,撕不開的。所以,我也很想知道,過去這麽多年之後,對我來說,那些事情究竟是傷疤,還是傷痕。”

沈知年想了想,忽然站起來,去對面抓來一只一米高的薩摩耶玩偶,他抱着玩偶席地而坐,面對着辛睿說:

“夜還很長。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月亮,和這場雨,都是你的聽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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